《在彼河侧》风暄和

32、第八个故事（4）

　　4.

　　下午的面试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说实在的大妈有些退缩。但是想到上午的电话面试反正也失利了，大妈只想快些结束这一天，然后可以休息一下。她甚至开始规划如果下午可以早点结束，她就可以早些接上孩子，然后和孩子度过一个愉快的下午。虽然这一幕从来没有发生过，但是在大妈的脑海中格外温馨。

　　这里是一个理想和现实的分割线。上面是理想，下面是现实。

　　五点半，和最后一个人结束了谈话。大妈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她灰头土脸的脱掉了热的要死的西装外套，还有快要磨破脚的鞋，从包里掏出了两只平底鞋穿上，在车库里寻找着自己的车。

　　面试终于结束了，车里热的要死，大妈头脑一片空白。这时候就体现出了这个离家近的地方的好处，大妈得以在幼儿园关门之前接上了孩子，匆忙地开在回家的路上，她思索着晚饭这回是没得吃了。要不举家出去吃，可是出去吃孩子又吃不了两口，真是烦人。漫长的一天变得模糊，剩下的只是这个吃饭的问题。

　　接上孩子回到家，大妈翻找了一下冰箱，或许可以煎几块牛肉然后切碎点，说不定孩子也能吃。其他随便炒个菜，至少这样孩子可能还可以吃两口，出去吃万一她一口也没不吃可怎么办。大妈煎上牛肉一看，都六点一刻了。孩子抱着一袋动物形状的cheese，吃起来没完。

　　大妈心中十分焦急，到现在她还摸不清cheese对便秘到底有着怎样的影响。但是不管怎样，吃太多cheese在大妈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孩子到现在还是早晚一大瓶奶，医生上次已经提醒过要营养均衡，多吃些水果蔬菜。大妈放下煎锅，试图去阻止孩子接着往外掏。这时候，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大妈这几天接电话接得像惊弓之鸟，一下子跳了起来去接电话了。

　　电话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请问，您什么时候来接您的孩子，现在已经六点一刻了，我们的老师得下班啊。”

　　好像是伊丽莎白。大妈快气死了。她一把抓住在吧唧吧唧吃cheese的孩子，对电话那头嗷嗷的嚷道：“我的孩子都接回来半个小时了！她就在我旁边！！！”

　　更可笑的是电话那边居然还没有放弃，跟大妈说：“你确定吗？你的孩子，还在这儿呢。”

　　“那我接回来的是谁呢？”大妈都快被她说服了。

　　“唉，我看看，我好像打错了。”电话那边又慌慌张张地挂了。

　　被大妈抢走了cheese，孩子嗷嗷的哭了。大妈回头一看，牛排也快煎糊了。她又一次陷入了崩溃的边缘。你说，那个跟孩子长得有点像的亚洲小女孩已经转学了，这个班总共就孩子这么一个亚洲小女孩了，她还能搞错，这她也能搞错？！

　　这一天又累，又烦，大妈顿时就想撂摊子不干。

　　火上浇油的是，老公回来了。在大妈眼里，他现在简直就是走火入魔，不利用最后的这几个礼拜好好背背他的题库，他在研究风水和鱼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搞得全家鸡犬不宁 －孩子天天去戳那个鱼缸，又要给鱼喂食，不管它们是不是已经快撑死了。而且老公最终研究的结果是他要养九条鱼，不顾大妈的苦苦相劝，他又买了两条金鱼和一些热带鱼。很快金鱼就死了一条。大妈巨蟹座悲天悯人的性格彻底发作，她觉得这个可怜的鱼度过了悲惨的一生。因此，她和老公现在陷入了不说话的状态。

　　不尽如人意的牛排上桌了。孩子果然没有吃几口。她又吵闹着要吃cheese，然后生吃了一个西红柿。大妈看着自己做的饭也十分没有胃口。谁知这还不是最糟的。吃完饭没有多久，孩子又嚷嚷起来 － “游泳！游泳！！”她四处翻找着她的游泳衣。

　　“妈咪，游泳！”孩子大喊道。

　　“唉，不游泳了，宝贝。”大妈劝说着她。“好累啊！”

　　孩子丝毫没有在大妈这浪费时间，她拉上奶奶，去游泳了。老公对大妈说：“我们也去吧。这也吃过饭快一个小时了。去看着孩子点。”

　　“你自己去吧！”大妈对老公说，“谁刷碗啊？！”

　　“哎，”老公和孩子一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回来我刷。”

　　大妈深知那是不可能的，但她还是带上装备，跟老公一块去了。一到游泳池里，就看见斜对面一家和他们隔壁那几个上初中的女儿围在孩子的身边大喊道：“萌，好萌呀！”孩子在家里那无法无天的劲头完全没有了，胖胳膊胖腿儿的在水里扑腾，不时地对几个女孩儿甜甜的笑一下。

　　大妈在岸边的躺椅上替全家四口铺好浴巾，自己在阴凉的地方躺了下来。好歹也算是休息休息了，她想。人生都已经这么艰难痛苦，充满打击了，又何苦跟自己较劲呢？！

　　大妈想起一段话，哎呀，好像还是丘吉尔说的呢 －其实最令人恐惧的是恐惧本身，你所恐惧的事情往往没有那么可怕。她回想着，似乎有点道理 －最后她和老公，孩子一起去了同事家，和几位前同事见面在游泳池边（大妈害怕的两件事情同时发生），真的没有那么吓人。只有在见面前，在路上，在发短信打电话的瞬间，大妈的恐惧像气球一样的膨胀着，占据她的全部内心。并没有人嘲笑她的工作和她的游泳，正如从来没有人嘲笑过她的学习和她的体育，长相，身材 －因为没有人在意。每个人都在意着自己，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孩子，还有自己的未来。别人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有一千个“别人”就有一千个你在别人眼中的影子，但是那些都不是你。

　　你是谁，你过得怎么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们今天之所以努力，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看得起自己。

　　大妈正在夏日的微风中踌躇满志地感叹，孩子和奶奶游完泳上来了。孩子现在爱上了造句，她一边跑过来一遍喊着：

　　“爸爸游泳，奶奶游泳，宝宝游泳，妈妈 ……看！”

　　大家哈哈哈的笑了起来。顿时，大妈那把阿Q精神发挥到极致的论点和论据，像水上的泡沫一样突突的破灭了。她把一顶宽大的遮阳帽扣在头上，抱起乐呵呵的，重的要命的孩子，装作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迅速的，向家的方向走去了。老公收拾着剩下的东西，对奶奶说道：“看！她又气急败坏了。”

　　这句话顺着晚风，吹到了大妈的耳朵里。大妈丝毫没有理会，只是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她心中想着丘吉尔的另一句名言 － “当老鹰沉默的时候，那该死的鹦鹉他总是叽叽喳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