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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暗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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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楼上敲了六响,余晖已经蹭到手边,低伏在书桌上。窗外的鸟雀被钟声惊起,扑棱棱张开翅膀都散了。白玉兰花瓣打着转从枝头落下。沈希格倚在窗边,架着速写本,炭笔在指间灵活的游走转动,目光却投向远方无尽的低矮的平房。
沈希格在等人,沈希格在发呆。
“呆子,站这儿干什么,你爹都找了你一圈了。”
沈希格闻声回头,看到熟悉的黑长褂与遮了脸高的书,便把速写本一丢,从窗台上下来:“不是等你来吗。”帮那人取了一部分书下来,露出对方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沈希格笑起来,把书放在窗台边的桌子上,又不急不慌的翻回去看着夕阳西下。
黑长褂把剩下的书与沈希格搭手的落在一块儿,掀着眼睑衔笑看着沈希格。来人身材高瘦,皮肤白净,眉目是江南人纤细柔和,头发中分,服帖的梳开,鼻梁上架着单边琉璃镜,装束把气质收的刚好。
“佩韦,你今儿怎么有空留下来了?”沈希格问道。
被称作佩韦的那人平摊宣纸,把笔洗里的水滴提起来往砚台里加了点水:“我倒是没什么事儿。义汝兄才是好兴致,居然到钟楼里来坐享无边烂漫。”说罢拿了墨条,捋起袖子在一小汪水中磨开。
“没有没有,就来找个清静地儿,画画画罢了。”沈希格凑到对方旁边看。
“《西湖梦寻》?张陶庵的吗?”沈希格眼尖,顺手就把那摞书上最上边一本抽去了,“这本我倒是没读过,说什么的?”
“临安风貌,废都暖色,”黑长褂绕过桌子走来,从沈希格手中抽回了书,“我跟我爹要来看的,你要看你自己去跟我爹要。”
沈希格瘪了嘴,黑长褂白了他一眼:“我今天是来临滕王阁序的,你好好画你的画。”说罢,润笔聚锋,在宣纸上落字。
沈希格凑过来看,讨好的磨起了墨。黑长褂斜了一眼他,继续临帖,两个人安安静静的看着同样的滕王阁序。黑长褂笔下如飞,带起无数的银钩,像是气势如虹掀腾起开阔的细浪,最后在末尾工工整整写下:奚余白临。
奚余白,奚家唯一的儿子,沈希格的发小,两家世交多年,便同送来两江学院读书。
沈希格看着好看,蹭到奚余白身边凑上去看。奚余白则笑了笑,在一旁的毛巾上擦了擦手:“好看吗?”
“好看。”沈希格把手在墨迹处轻轻抚摸。
“好看的话就把你画画本拿来。”奚余白往砚台里添了点水,沈希格伸手把速写本拿来,翻到了画的一株白玉兰那页。
“这张?”奚余白有些错愕,“你什么时候画的?”白玉兰画的枝节干净,花瓣润泽,懒懒的耷拉了半片花瓣,像是一个春天的邀请。
“中午,你们午休的时候我偷偷跑出来的。”沈希格没在意,又磨起墨来。
“介意我提几个字吗?”奚余白提起笔。
“写吧。”沈希格放下墨条托腮看着。奚余白把笔在水缸里过了一下,在旁边的废纸上试了试颜色。
白羽栖树,雪鸦扑飞。奚余白看着墨色浓淡正好,大小也合适,满意的放下笔。
“佩韦的字越来越好看了,”沈希格接过速写本,“要是你以后当个书法家,那我家存的你的文稿就值钱了。”
“胡闹,”奚余白笑了笑,“我跟我父亲商量好了学机械,以后回来了发展国家,要是当个书法家了,谁给你一个栖居在这片土地上的安稳生活?”
“我也就是说说,你随意,你随意,”沈希格笑了下,没把好友的佯嗔当真,继续孤芳自赏着自己的画,“其实你学机械也不错,只要出了名,我那箱你的文稿诗稿就千金不换了。”
“噗。”奚余白笑出声来,本来服帖的头发也散下几缕,才有点少年跳脱的样子。
钟楼的钟声敲了七响,天也大半黑了,奚余白点上一根蜡烛,回头道:“走吧,不早了。”
沈希格心不在焉的应了声,跟着前面的人往楼下走,他看不见奚余白微微皱起的眉头和手里握着的报纸上剪下来再拼起来的字条。
那原来是夹在沈希格速写本里的,是一个时间和地址,不巧,奚余白正好知道,那是某个学长与他提起过的,最近策划的一场学生运动的集合时间与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