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劫》伍子洛

1、杀戮

　　“印飞星，你可知罪？”
　　“何为罪？”只见一袭玄紫款款落下，嗜血的眸子里尽显默然，他无视这芸芸众生，细长的高贵银色睫毛给他白皙的脸上留下一层阴影。
　　众道教已经追杀于此，那冷艳的人儿冷漠的看着已被捣毁的百媚教，残骸的石壁到处都是，就连远处的桃花树也摇摇欲坠，他曾住过的地方此刻变为一堆废墟。
　　印飞星笑着走向众人，一时间世界都变得鸦雀无声，只能听见冷冰冰的人从梯间走下来似挑剔的猫儿一般的脚步声。
　　众人前的俊俏小生严肃的看着一步一步走下来的印飞星，那个已经成魔陨落的印飞星，那个浑身血肉模糊血流不止的魔教之首。
　　只见俊俏小生手一抬寒光炸显，冷俊的脸上显出一丝疑惑。
　　“印飞星，我劝你速速投降，念在你我是同门师兄弟上，我留你全尸。”东方纤云呵斥到，他希望这场决斗速速解决！
　　全尸吗？呵，冠冕堂皇！
　　印飞星笑着“大师兄，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了，您念在我是你同门师兄弟上告诉我，我该如何投降？”
　　魔教已毁，众人已灭，我乃重创，永不得修炼，你还要我如何投降？
　　众人无尽的沉默，现在的魔教已经不成气候，就算东山再起，也得花上好几百年的光阴。
　　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走了出来，他抬起他苍老的手，拍拍对襟的衣领，他雪白的衣袍未沾染一点尘埃“印飞星，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已经无可救药了，魔教不除叫我等如何安定各门派，如何安抚众苍生？”
　　“亦呼，则是尔等赶尽杀绝之由？”那冷风从北方吹来，吹乱了印飞星那一丝一缕带血的银丝，躲藏在乌云背后的圆月也悄悄露头，吐露的冰冷月光照耀在他那雪白的脸上，照亮了他带乌血的红唇。
　　他始终笑着，慢悠悠的拿出一把匕首，可众道教却吓得退后一步，只有那东方纤云依旧站在前方，看着那如同罂粟的人儿，他纵有魔力让你离不开眼。
　　“别那么胆小吧……不过匕首而已，犯不着兴师动众吧？大刀阔斧都抡得比剑圆，若是匕首显就把诸位吓着，诸位不怕让人贻笑大方吗！”
　　“口舌之快！无聊至极！”一人恼羞成怒，千人响应，气势汹汹。
　　辱骂，羞辱，谩骂排山倒海般扑向印飞星。
　　东方纤云看着身后那义愤填膺却红眼的众道教，无人知晓他的想法。
　　只见梯上之人，手起刀落，在自己支离破碎的身体上狠狠划下一刀，顿时血喷而出，像是划破空气一般，众人刹那间倒一口凉气，顿时哑口无声。
　　他纵有本事让你离不开眼。
　　“这刀是我师傅易相逢的，这刀是我魔教众弟子的，这刀是我百媚教的……”
　　印飞星一点一点的走着，手中的匕首也一刀一刀的划着，血染黑了他高洁的紫衣，顺着裙摆一滴一滴的落下，滴在这里，探入了他呆了许久的土地，侵入到他唯一的所容之处。
　　“我记得师叔传授我的秘籍，记得他一次次的生气；我记得我最爱的女人，也记得她是我伤过的人；我记得师傅最喜欢吃芝麻饼，记得她连数数也不熟，还记得她对我最好……可东方纤云……”印飞星走向最前的俊俏小生面前。
　　只见他墨发飘飘，正气凛然，仙风道气，他淡泊一切，清心寡欲，浩然之气围绕期间，他淡淡吐出几个字“别过来……”。
　　剩下的魔教众人——一直跟随印飞星。他们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印飞星……
　　印飞星看着他，看着那双金色瞳眸倒影着自己手里划动的刀。
　　他俩现在离得很近，即使有人想提醒东方纤云也说不出口。
　　他俩一个目空一切，一个伤痕累累，负伤的野兽和寡欲的仙人都看着对方，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亦是久别重逢的兄弟，胜于血浓于水的亲人。
　　连时间都为之动人，一切将会瞬息，一切都将断绝……
　　“我记得你给我的糖葫芦，送我的仙果，教我的心法……噗……”话未说完的印飞星闷了一口乌血，紧接着就是一阵狂咳不止，咳出的浓血喷到东方纤云的蓝衣上，蔓延到东方纤云的胸口……
　　印飞星顺着东方纤云冷漠的眼光看去，他看见微颤的手里的剑插入了自己的腹部……
　　“……”
　　“我还他娘的还记得你的狠！”最后一句印飞星是看着东方纤云吼出来的，目眦尽裂的他像是要吃人，他这头野兽迟早要吃了东方纤云！
　　可最终他感觉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吐血不止。
　　“呐……你还记得不，杀人，要往这里，这里……”印飞星死死抓住东方纤云的手往自己身上按，可那似有魔力般的话语到了对方那里就变成恶意的低喃一样。
　　这像梦魇，让东方纤云畏而远之，他惊恐的看着印飞星最后拽着他的手停到了沾染淋漓血迹的胸口上“往这里刺……”
　　“印飞星……”东方纤云的话未说完，突然腹下一阵绞痛，身体飞向人群，背部贴着地板，撞碎了硬石甩了好几十米出去，那红猩的地上留下一道不浅的痕迹，东方纤云咳了几声，顿时也吐了一口血，他撑着他的身体，背后也露出森森白骨......
　　不过是印飞星的权宜之计，可当中的亦真亦假又有多少呢？
　　这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印飞星给他这一拳拼尽了全力，怨念三分怒气七分，你我从此再无瓜葛！
　　在众人嚷嚷之际，眼看杀上来的一个正道人士正要夺印飞星的命，可瞬间一把利刃插入正道人士的身体，喷了一口血后再无动静，印飞星的腹部则是源源不断的冒着鲜血，他强行拔出了勾魂利剑正埋没在那个人的身体里，流失了生命的温度换来了魔教嗜血的天性。
　　正道之人的血染红了印飞星的脸，那双有魔力的红宝石也再这吵嚷的黑夜中显得格外明显，一头优雅负伤后的野兽，解开了感情的束缚看他如何乱狂！
　　“我乃三界魔教之首，印飞星！不是我印飞星杀人如麻，而是你们正道欺人太甚！今天我们一决雌雄，我从未后悔修炼成魔，你们那些恶心的义正言辞让我觉得死也不过如此！美哉！我百媚众教与天不老，壮哉，我百媚众教与魔无疆！”随着印飞星歇斯底里的吼叫中，饱受摧残的魔教众人也一同怒吼咆哮道，一石激起千层浪，响应犹如洪水猛兽席卷渺渺众道，准备好接受神魔的惩罚了吗！
　　他是魔教之首，他从未后悔修魔！褪去了之前的儿女情长，他带着地狱的滔滔赤焰，放荡不羁，不可一世，今世是你们欠我的，我要一一夺回！
　　他是黄泉那束美艳的彼岸花，有着罂粟般迷人的魔力，有着毒药般致命的狠厉！
　　他，印飞星纵有本身让你离不开眼！
　　看着魔教坛上，高昂的人儿，那一刻连天也为之震动！那高傲自大的他是比纯黑还要高贵！
　　“美哉！我百媚众教与天不老，壮哉，我百媚众教与魔无疆！”
　　印飞星大声怒吼道！
　　“美哉！我百媚众教与天不老，壮哉，我百媚众教与魔无疆！”
　　“给我狠狠的打！”印飞星的一声令下，各魔教弟子像是要杀红眼一般，拼了命去血洗正道，顷刻间染红半边天，此刻浩浩荡荡的魔教众弟子们掩盖了正道的光辉，血洗正道！
　　一个转身，印飞星就叼着匕首手持双剑扑向人群，那群不堪入目的蝼蚁们！
　　我乃魔教之首！印飞星！记住了！
　　地狱的银发修罗王踏着一个个倒下的尸体加速了自己堕入深渊的觉悟。
　　怒吼的人们在厮杀！整个百媚教充斥着愤恨与杀戮！亦在吼叫他们最原始的呐喊！咆哮声夹着撕心裂肺的痛哭，血战百媚教！
　　……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东方纤云看着全身插满剑的印飞星，那好看的银发被人削去一半，他依旧笑着，以轻蔑的目光看着东方纤云。
　　东方纤云永远都记着那个笑容，蔑视中带着嘲讽，掬一把辛酸泪用同情怜悯者的目光施舍与他。
　　“……师傅还没死，我还悼念着她，我也不会比你先死……”印飞星笑到，他的声音像是坏了的风琴，一字一句像是小石子刮在东方纤云的心头。
　　“胡言乱语！东方前辈给这个无耻小儿最后一击吧！”那嫌弃恶心的眼神让印飞星作呕。
　　“印飞星……你当真没有话可说？”东方纤云的口吻带着凄凉，那似乎祈求的语调让他变了调。
　　“有……”印飞星，闷闷的咽了一口血“你靠近点，听我说……我想说……你是个混蛋……我他娘的不会死！与天不老，与魔无疆！哈哈哈！”
　　最后印飞星是狂笑不止，那些恶心的正道啊！接受我最后给你们的梦魇吧！
　　下一秒，一把血剑进入坐在王座上人儿的身体，他裂开的手也滑着东方纤云的脖颈放了下来。
　　尽管他死了，却怎样也粉碎不了他最后的骄傲……
　　魔教……全灭……
　　苍茫大地，云行千里，鱼肚白的第一束曙光倾洒在人间炼狱，经管照在血河上发出灿灿金光，可依旧驱散不了隐藏在血泪中的寒意，那温柔的阳光亲吻着印飞星笑着的脸庞，可他再也不会恢复原来的温度。
　　枯枝的藤木化作灰尘逃之夭夭，烧焦的寒树一层一层的剥落，北风呼呼像是哭泣一般卷走了最后一丝瘴气，像是写下这份罪状最后被销毁一样。
　　众道教人士胜负重伤。
　　东方纤云铁青着脸把一一插入印飞星身体的剑拔了出来，他拔的很快，但并没有再次损伤印飞星的内脏，他拿出自己随身的衣服，胡乱撕下一块，轻轻擦拭着印飞星那布满刀痕的脸，这个过程无人打扰，无人催促……
　　一切都是那么小心翼翼，是珍宝般对待，可惜这不过是躯壳罢了……
　　那德高望重的老者走向抱着印飞星尸体的他，他散落的秀发覆盖了他那双富有精气神的眼睛。
　　“把他给我……”
　　东方纤云的身体一震，抱住印飞星得力度也越来越重，他想带印飞星回去，回逍遥门，他应该属于那里……
　　须臾，东方纤云最终还是放下印飞星，从衣物间里拿出唯一的披风包住他精壮的身体。
　　他开始剥印飞星的衣物，魔教的衣料很少，不一会儿，印飞星就留一件内衣被剥个精光，东方纤云解下自己的衣服，赤膊给这个破碎的人儿穿上，众人默默地看着，因为披风的关系，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印飞星的尸体已经冷了，虽然还带着一丝温度，可依旧冷得发寒，连东方纤云牙齿也开始打颤……
　　最后老者带走印飞星的尸体和他仙人的气息，东方纤云留下了满是血痕的衣物和一擢银丝。
　　撑着伞的青衣女子慢慢靠近，那漠然众生的表情与东方纤云同出一辙，她皱眉看着那衣物，用银铃般的声音说“你哭了。”
　　“是下雨了。”
　　女子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伸出手等那雨滴落在她的青葱玉指，道“真的……下雨了……”
　　……
　　逍遥门中，山花浪漫，百花争艳，一位俊郎佳人坐在柳阴的大树下，在这满园桃花下这是唯一一抹青绿，他倒了一杯茶给自己，一杯给了柳树。
　　远处一位青衣女子撑着伞，那万年不变的表情也露出点点担心“他这样多久了？”
　　一旁的副门主摇摇头，一直都这样，东方纤云和印飞星是他看着长大了的，发生了这些事他怎么能不心痛呢？
　　只是东方纤云最近把自己弄得太累了，回来之后一直闭关修炼，一但空闲就在柳树下坐，一坐就是一整天，外界相传他灭魔教的传奇流芳百世，可谁知其苦心如刀割？
　　“你来了……”东方纤云淡淡道。
　　女子颔首回应，虽然对方一直没有看她。
　　两人沉默着，任凭那花舞满园，卷起一抹春生带给山下的人们。
　　“他的尸体我没能带回来，只能做一个衣冠冢来悼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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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君，你同我举案齐眉，小女子乃天道传者，顺者昌逆者亡，何错之有？”
　　她一直都是那样，一语道出东方纤云的心事。
　　没错，印飞星堕落成魔，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
　　可是为什么他会想起印飞星施舍给他的可怜呢……
　　东方纤云看着手中的仙果自嘲道“天道？”
　　桃花又转三番，也不知这是第几年花开了，又过好一会儿，东方纤云看着翠绿的柳树缓缓转过头淡淡问道“你说他恨过我吗？”
　　山下集市热闹非凡，不过这一切在东方纤云眼里都是浮云，他突然看见几个孩子在吃糖葫芦，也想起第一次给印飞星买糖葫芦的场景……
　　他想起小时候的印飞星。
　　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满是对世界的好奇，笑盈盈的把眼睛眯成一条线，乐呵呵的叫自己，当然很多时候会从背后突然抱住自己像只遗弃的猫咪无尽的向自己撒娇。
　　“大师兄我修炼卡住了……”
　　“大师兄外门弟子欺负我……”
　　“大师兄我被师妹拒绝了……”
　　“大师兄……”
　　东方纤云的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可却那么凄美，怕是这三月的春风还未到？
　　“……轮回又劫逍遥人……是对的啊！”
　　“不对，不对！是‘九劫’！”
　　那几个孩子突然嚷嚷起来，东方纤云心头一怔，快步走去问到“你们在说什么？”
　　“《逍遥劫》。”一个孩子把手举的高高的。
　　“你们谁会背？”东方纤云问到。
　　孩子们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其实他们也不熟“大哥哥，是城郊破庙的一个银发哥哥唱教的‘逍遥山，逍遥人，逍遥山上逍遥门……’”
　　只见东方纤云突然跑了起来，到了城郊，他觉慢了，直接御剑飞行一口气冲到破庙旁。
　　这里杂草丛生，他穿梭在这虫豸了了的小灌木中，倒挂的刺勾刮烂了他的衣服，他只是急匆匆的跑向前。
　　东方纤云毛躁的打开满是灰尘的大门“印……”
　　“谁？”一个银发男孩转过身，他闭着眼睛。
　　“你是……”东方纤云那挂着微笑的脸转为吃惊，看着眼前这个良莠不齐的少年，他穿得破破烂烂，连破旧的衣服也是好几年前的根本遮不住他的腰，只见那满是乌紫的腹部有一道狰狞的伤疤……
　　那强烈的既视感刺激着他每一个神经。
　　“是大哥哥？”孩子偏着头问，他还是没有睁开眼睛，走近一看才发现他的眼睛被缝了起来……
　　“你的眼睛……”
　　“这个啊？因为太像以前的一个魔头，娘怕我被人杀，所以给我缝了起来。”孩子说着笑了笑。
　　东方纤云轻叹，两人沉寂了一会儿“给我说说《逍遥劫》吧。”
　　“好啊，其实这个是一个人告诉我的，虽然他说他已经死了，不过我给你念念吧。”少年一笑，尽管脸型和样貌和印飞星完全不像，可那个笑容却似乎一模一样……
　　“……桃花返锦三弄度......”
　　孩子那天真的语调一点一点唤醒东方纤云那被尘封的记忆，他鬼使神差的抱住了他，那一瞬间他好像抱到了印飞星，抱住了曾从他指尖溜过的人儿。
　　“大哥哥？”
　　“飞星，对不起……对不起……”他痛苦的摇着头，泪水悄无声息的从他的脸颊划过……
　　你说他恨过我吗？

　　逍遥山，逍遥人，
　　逍遥山上逍遥门，
　　逍遥门中逍遥人。

　　凛纤云，陨飞星，
　　义云痛呵咎其责，
　　未啼其苦傲飞星，
　　倚剑兮把旧梦斩，
　　戮仙亦血满堂染，
　　寒树兮兮朔风冷，
　　枯藤潇潇长歌当，
　　众芸未解断肠愁，
　　终毁他人长相思。

　　柳下人，山上冢，
　　柳下叹谈空灵门，
　　山上笑作衣冠冢。

　　桃花返锦三弄度，
　　轮回星云九相逢，
　　亦是渡劫逍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