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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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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3月
中国,武汉
早春三月,武汉仍笼罩在倒春寒的料峭里。
天羽踏出国际到达厅的瞬间就深深吸了一口这样的冷。她把大衣和围巾又裹了裹,这里的冷,让她觉得莫名的踏实。带着潮湿的冷空气让家乡的味道显得更加真实一些,这种湿冷是岛国没有的。
童林早就侯在出口,一身素黑。看见天羽出来,立刻走上前要接过她的行□□却只带了一个小箱子和一个装着电脑的公文包。
“现在是女强人了。”童林挤出一些笑容。
“哪里有。”天羽也挤出一些笑容,“我们项目最近在赶几份报告,老板的KPI就是打工妹的KPI,何况,我是一个这么珍惜工作的打工妹。”
“这次回来能呆几天?”童林熟练的打开车后备箱,放好行李。
“三天。”天羽简单的回答。
“这么急?”童林绕到驾驶室,发动车子,调整好后视镜和空调,“你家老公这么离不开你吗?”
天羽却像被问到了心事一样,眉头紧了紧:“家里走不开是真的,但学校也没那么多假期给我,刚不是给你交代了吗?”
“要不要住我家?”
天羽理解童林的好意:“不用,我正好回去看看我爸妈。”
“也是。一会儿你去完殡仪馆就回家吧,傅老师明天出殡。蔡伟、陆莉他们都还在殡仪馆,还有下国象的葛芸,记得吗?她后来还是和徐波结婚了,两个人去了英国,她正好带孩子回来玩,赶上咱傅老师这个事儿,蔡伟和徐波还有联系。”看样子,童林大概是治丧委员会的小组长。
天羽听着她的简述,车窗外是武汉的郊区,天阴沉沉的,看不到太阳,还不到五点,却已经是十足的傍晚了。远处还有些星星点点的绿意,但近处却仍然是大片的荒芜。童林的车里很暖和,开的也平稳,但天羽心里却仍有一丝悬荡在半空中的思绪,莫非真是“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
从小在江边长大的天羽,性子里是豁达奔放的。但阔别家乡已久,最初的那些澎湃好像已经被波澜不惊的日子洗刷得荡然无存了,变得好像,只剩水的温婉了。
殡仪馆在这个城市的最边缘,以前就叫火葬场。
但是现在的殡仪馆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样子了。从外面看,这里就像一个度假村,里面坐落的大大小小十数间独立的遗体告别厅,看着甚像一座座别墅。傅老师的灵堂大约是殡仪馆里最小的一间,门口也没几个花圈,显得颇有些冷清。
这里靠着山,四周一片灰冷的荒寂。不远处,火化大厅后面的大烟囱,是这附近唯一的高建筑。据说,这里以前喷出的烟里夹杂着厚厚的粉尘,其实就是骨灰,后来为了环保达标,改进成全封闭环保的火化设备,白色粉尘没有了,青烟仍然是看得到的。
说到底,人的归宿都是这里或那里的一缕青烟。
想到此,天羽心里一惊,这竟然是她第一次到家乡的殡仪馆,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感受一个曾经熟悉的人离开人世。天羽站在灵堂门口,那种不真实感更加强烈,大大的“奠”字黑白分明,她第一次觉得黑白分明是残忍的。
她对傅老师,或者说他们对傅老师的感情,不比家中的任何一个长辈来的少。从九岁起,每逢寒暑假,他们这一群小孩就和傅老师天天在一起。到外地比赛时,傅老师甚至还要帮他们洗衣服,傅老师常常说自己是不折不扣的教练兼保姆。
傅老师是教棋的,省围棋少年队教练。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我国的体育系统在体制内保持着高度的集体性,常年都有各种备战的封闭集训。就连他们这个非奥运项目,因为同样驻扎在体委大院而和所有竞技项目一样,也一起感受着“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昂扬斗志。
虽然理论上,少年队是成年队的梯队或者是预备队,但是老师们的待遇和地位却远不如成年队的教练们。在整个体委系统中,少年队属于业余体校,虽然训练上和专业队无二,但老师们却算是相当边缘的编制。这从称呼上也看得出来,孩子们叫他老师,而管成年队的方教练叫方指导。
天羽走进灵堂,接过小白花别在衣服上,在灵柩前默哀。以前她不太懂得为什么要“默”哀,那一刻,她开始有点明白,真正的哀,也许是不用说出来的,也说不出来,放在心里就够了。她在鞠躬的时候,隐约听到灵堂里面有人在旁边议论。
“老傅啊,就是没有老伴啊,不然怎么可能六十出头就走了啊。”
“是啊,这又不是什么绝症。平时有个人关照一下,去医院检查检查,根本不是大病啊。”
“还不是因为他自己眼睛不好,看不见出血。”
“是啊,这种病,吃吃药调理一下就可以好的,我家表哥十年前就有胃出血,表嫂招呼(照顾)得好,现在一样活蹦乱跳,还出国旅游呢。”
傅老师因为胃出血去世,而且是慢性胃出血了很久,他自己不知道。
这个年代,大约真的很少有人,会因为胃溃疡导致的出血而丧命。傅老师的爱人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傅老师也没有孩子,一直一个人住在体委大院的宿舍里。
以前,天羽从来没觉得一个人生活有什么不好,直到傅老师走了,天羽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生活有时可能是致命的。
看到天羽进来,当年的小伙伴们都纷纷起身,蔡伟最先拍拍她的肩膀:“节哀。”
“一样。”也分不清是疲惫,还是伤心,天羽的脸色很差。
“这么远回来,辛苦了。”陆莉接过天羽手里的包,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灵堂的布置虽不至寒酸,但也十分简单。一樽水晶棺材摆在正中,周围点缀着些绢花,一排重复使用的花圈,然后就是白色的塑料椅子,几张自动麻将机。傅老师的这几个学生没有打麻将,只是聚在一起说说话,磕磕瓜子,喝喝茶。
“哪里话,应该的,这不,大家都在嘛。”天羽笑笑。
“噢,对,那谁,绍岩也在路上了,一会儿就到。”说话的人是蔡伟,话音未落,就被童林狠狠的瞪了一眼,瞪得他一脸茫然,“他从北京赶回来的。”
“嗯。”天羽脸上掠过些不自在,但迅速就恢复了平和。
葛芸看到天羽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欣喜,跟着也站了起来向天羽示意:“快过来坐,坐着说话吧。”
“我听说你和师兄去英国了?”天羽主动问她。
“对啊。”葛芸笑起来很妩媚,不愧为国象界美女,“他去英国读博,我就跟着去陪读了。”
“我听说你们也有孩子了?男孩女孩?几岁了?”
“女孩,快两岁了。可调皮了。”葛芸说起孩子的幸福溢于言表。
“Terrible 2!”天羽是过来人,说起孩子还是有心得的。
“你呢?听童林刚刚讲,你也是很早就……结婚了?”
“是啊,早婚早育没出息。”天羽的笑里多少有些尴尬,“我儿子四岁多了。”
葛芸眼里的光弱了一些,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陆莉端着热茶走过来递给天羽:“师姐,你现在就在家带孩子吗?”
天羽接过茶:“我在研究所上班,做些基础性的工作。孩子早就上幼儿园了。我们那儿四个月就可以去托儿所了。”
“没打算再生一胎?”陆莉接着问。她比他们这一批傅老师的徒弟要小几岁,对他们的情况并不是很了解。
“应该……不会吧。”天羽摇摇头。第一个孩子已经算是突如其来了,再来一个,应该没有这样的打算。
童林起身接电话,她老公打过来请示她如何给孩子泡奶。电话那边一边是孩子的哭声,一边是她老公焦急地声音,这让她有些烦躁。
“你赶紧回去吧,孩子小,晚上认人。”天羽理解当妈的感受,尤其是孩子小的时候,简直就不可能离人。童林的儿子还在哺乳期,她索性是请了长假,打算孩子一岁之后再回去上班。
“我再陪你坐会儿。”童林挂下电话,还有些忿忿,“我还不信了,我这要真不在了,他爷俩就过不下去了?几分钟一个电话,几分钟一个电话。”
“行了,胡说什么啊,你老公够意思了啊,赶紧回家去。”天羽笑着开始往外推她。
童林叹了一口气,捏了捏天羽的手,有些歉意:“蔡伟啊,一会儿你送天羽回家啊。”
“遵命,童大姐,您就放心回去吧。有我们在呢。更何况,一会儿绍岩还要来呢。”
蔡伟说话一向口无遮拦,这话一说,大家都很警惕地瞟了下天羽的反应。
天羽脸上并没有任何不悦,冲童林笑着,示意她赶紧走。
“天羽,还记得怎么打双升吗?”蔡伟摆好了桌子椅子,正好四个人。蔡伟弄了两副扑克牌,熟练地洗牌。
“有点儿忘了,大概还能记得,你再说一遍规则呗。”双升曾经是棋队里最流行的扑克游戏,在此之前是桥牌,在此之后是斗地主。
蔡伟简单地给天羽又讲了一遍规则,主动说和天羽做了对家,带着她打。但毕竟还是十几年没玩过,天羽反应和算牌能力明显不如其他三个人,就连水平高超的蔡伟也被她拖了后腿,天羽只好不停地对不起。
“天羽,不用对不起了,就是打发时间而已。”葛芸话不多。
“噢,你和绍岩最近联系过吗?”蔡伟问天羽。
天羽微微怔了一下,无端端地,为什么会提起他?
“没有。”天羽简单的说。
“他结婚了。”蔡伟也很简单。
天羽抬头看了他一眼,拜托,他结婚和我有何干?
“嗯,听童林说过。”天羽淡淡地,关于凌绍岩这个人,她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葛芸瞪了蔡伟一眼,蔡伟一脸“你让我说什么好”的表情。
“师兄结婚的时候,我们都去过他婚礼呢。”陆莉有些嗲,但不是那种让人讨厌的甜腻,“没多久前的事。”
“一年多了吧。”蔡伟补充道。
天羽也不知道小伙伴们为什么这么热衷于向她介绍凌绍岩的情况,她其实没兴趣知道。这个人,连同这个人的名字早就被她从记忆中抹去了。所以,他结婚,没结婚,和谁在一起,在做什么,她不想知道。小伙伴们有意无意的说起他,无非也就是大概知道点她和绍岩的事情,想当然地觉得她这位前女友应该对他的近况表示关注。
“傅老师,真是因为胃出血走的?”天羽岔开话题,问了一个她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是啊,想想傅老师这辈子,也挺不值的。”蔡伟回答。
“也别这么说,傅老师是棋痴,一辈子和棋在一起,也值了。”葛芸补充。
“我是说,这病。要是跟前有人照顾一下,不是大事儿。”蔡伟和傅老师来往最紧密,也仅仅知道傅老师有胃病。再得意的门生,也不能和生活伴侣相比。
天羽点点头问蔡伟:“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教棋啊。自己开了个班,有一百来个学生。”蔡伟边打牌边说着自己的近况,“靠这个大富大贵是不可能了,养活我自己是问题不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民间开始流行各种课外兴趣班。一开始还是奥数、作文这种和学业息息相关的科目,后来就开始素质教育,于是从钢琴、游泳、轮滑、击剑、马术到各种棋类,都是家长周末遛孩子的最佳去处。所以,这些兴趣班也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产业。
“自己给自己打工挺好的。”葛芸说,“比我们家徐波那样,被资本家压榨的,好太多了。”
“人嘛,都是你看我好,我看你好。国内人赚够钱了,就想出国退休。你们出国的,就想着回国赚钱潇洒。”蔡伟一语道破。
“很多人出国都并不是自己那么愿意的。”天羽在说她自己,但其实也说中了葛芸的心事。
“这种事儿还能被逼啊?”蔡伟甩出俩10,陆莉东张西望的不知道在看什么,“陆莉,该你。”
“虽然说不上被逼,但还是有些被动的成分。我理解。”葛芸看了天羽一眼,这种惺惺相惜只能在相似背景的人之间产生。
这时门口又来了一群人,说笑着就进来了。很明显,他们和傅老师关系很远,远到连死别都无所谓。天羽不明白,如果这样,为什么要来?
无非是做给活人看的。
傅老师的大侄子迎了上去,给这群人里长得最像领导的那位递上了烟。他们匆匆从天羽身边走过,和其他人寒暄起来。天羽听了一耳朵才知道,这群人是大侄子的单位的领导。难怪,估计都不认识傅老师是谁。
后事办得体面,大约也是华人最终的追求之一。就算是在东南亚国家,阔别家乡已经几代人的华人,葬礼也是一样要办得体面。而衡量是否体面的标准之一,大约也是看来吊唁的人数多寡。
但这其实和已经逝去的人,毫无关系了。
三月的武汉,天黑的还是比较早。入夜之后的温差很明显,加上灵堂的人也少了一些,显得更加清冷了。天羽明显穿的有点少了,冷不丁地就打了一个喷嚏,天羽揉了揉鼻子,陆莉给她递过来一盒纸巾。
这时却传过来一阵哭声。
来吊唁傅老师的人,大多很平静,就算是惋惜,也只是深深叹口气。这谁呢?
她们走进来,众人才看清楚是母女俩。妈妈有种很本土的时髦味,中长的头发烫着大卷,看上去应该有四十好几,或许实际年龄并没那么老。她旁边的女孩约莫也就十二三岁。就在大家都在猜测这是谁的时候,大侄子大步地走上前和母女俩说些什么。
女人听完,还是大声的哭了出来,边哭边喊:“老傅啊,你这一走,让我们娘俩怎么活啊!”
几个小伙伴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灵堂永远不缺八卦,一众姨娘婆婆们在谁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就开始说话了。
“看不出来啊,老傅还有个这么年轻的老婆啊。”
“姘头吧,要是老婆,怎么老傅走的时候不在跟前,这个时候才来。”
“搞不好,那丫头是老傅的闺女吧……”
“哟,那老傅身体还挺好,这丫头看着也就十来岁。”
天羽以及小伙伴们也不知道什么内情,听着这些对话,有点哭笑不得。
女人被大侄子一通劝,但明显不奏效,使出了更无敌的一招。按着小姑娘就跪下。
“给爸爸磕头。”声音洪亮得传遍整个灵堂。
陆莉睁大了眼睛,有点被吓到的样子。天羽和葛芸也有点惊诧,这孩子到底是谁啊,傅老师单身这么多年,怎么冒出个闺女来?
蔡伟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奔丧要是没点戏看,就太无聊了。”
这样子是知道点内情?也难怪,这四个人中也就蔡伟的工作与傅老师有交集。虽然没有共事,但始终在一个圈子,多多少少是听得到些八卦风声的。
“你知道什么?”葛芸问他。
“我没见过这女的。”蔡伟一脸漠然。
“没见过那你说什么啊……”陆莉有些失望。
“正是因为我这个入室弟子都没见过,才奇怪啊。”蔡伟斜睨了陆莉一眼,“傅老师要是真续了弦,我怎么可能没见过?还得了这么大一闺女,傅老师不得乐开花啊。你们自己用脑子想想。”
“对噢,傅老师走的时候,身边都没人……”陆莉说着眼圈就红了。
天羽始终没说话,这里面,她大约是最久没见过傅老师的人了。
叫爸爸的那个丫头在灵位前跪着不起来,大侄子和另一个壮汉只好强行一起把她驾到一边。女人仍然在哭着,但不是那种悲恸地哭声,而是干巴巴的半喊半哭,让人很不舒服。
大侄子耐着性子地听她嚎啕了一会儿,声音也提高了八度:“行了行了,别演了,你都没和我叔叔住到一起,你让我怎么认你这个婶婶?”
“那好歹我和老傅也扯过证啊……”说着,这女人真从包里拿出一个红本。
大侄子显然没料到有这么一出。这真的假的也说不清了,有的扯了。
“那你想怎么样?能不能办完后事,让我叔先入土为安?”
大侄子也是急了,女人一听这话,又拉开嗓门哭喊起来,老傅走的太早了啊,老天不长眼啊,好人没好报啊。
天羽实在听不下去了,站起来,被葛芸拽了一下,意思是别掺和这种事儿。天羽朝葛芸点点头,还是站起来径直走了过去。
“我是傅老师的学生,我们都不清楚您和傅老师是什么关系,但是我想您应该知道傅老师是怎么走的。如果您真是他的夫人,那真的是没有尽到半点照顾他的责任和义务。傅老师的病,如果有人照料一下,根本不至于死。”天羽说的不卑不亢,有条有理。
女人也没想到突然冒出个什么学生,立即停止了哭声,有点惊讶地看着她。但没用五秒,她就回过神来:“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你一个学生知道什么啊?”
“她说的没错啊,大婶。”大侄子一看有人出这个头,更有底气了。
“我是你婶婶,不是大婶。谁是大婶啊!”女人依旧不依不饶。
“她说的没错,婶婶。”
“师母,虽然我们谁都不知道傅老师和您结婚了,但今天看在傅老师的份儿上,您就节哀顺变,好吗?”天羽坚毅地看着女人,丝毫不怕事。她自己也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勇气。就是看不过去了。
谁也没注意到凌绍岩已经站在门口了,他有点发懵。不知道里面在上演什么戏码,但一眼就看到了天羽一脸正义地据理力争,然后,眼睛就没有离开她了。
天羽感觉似乎有人在盯着她,转头看到绍岩。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有些风尘仆仆地站在那里,还带着门外的寒意。他们之间还是有些距离,天羽移开了目光,走回到小伙伴们的牌桌。
绍岩也径直去遗像前鞠躬,很虔诚。
天羽拿起打了一半的牌,低头看自己的,但其实已经心不在焉了:“该谁打?”
“绍岩来了,咱们重来吧。”陆莉提议道。
“对对对,重打重打。”蔡伟跟着就把牌扔了下来,他带着天羽吭哧吭哧打到8,另外那对铿锵玫瑰已经打到Q了,这么搞下去,再多一小时,就被甩了一圈了。
蔡伟扔下牌,跳到麻将群里抓了把椅子过来招呼绍岩过来:“快来坐快来坐,大忙人。”
绍岩卸下肩上的背包坐定,眼睛却有意无意地注视着天羽,仿佛在酝酿着怎么开口。
“你来了。”他笑的好僵硬。
“嗯,下午到的。”天羽躲开了他的眼神。
绍岩挠挠头:“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傅老师的事情,还在北京开会,所以现在才赶回来。”
“我早上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还在和投资人开会。”蔡伟接着去拿了杯水,“还以为你今天赶不到。”绍岩接过水一饮而尽,那样子,好像真的是渴极了。原本就不大的一张小桌子,挤着五个人。绍岩挂着角坐着,挨着蔡伟和陆莉,却正好可以直视天羽。
“恩,有心了。”天羽没有看他。
“你们接着玩接着玩,我还有几个邮件要处理。”绍岩感觉有点尴尬,一边说一边拿出笔记本电脑,搁在腿上敲起来。
蔡伟发牌,好几次胳膊都碰到绍岩,的确,他们那个角落有点拥挤。
“岩岩,”蔡伟天生有副逗逼样儿,叫起岩岩来基情四射,“你要是不打牌呢,能不能往外坐点。或者呢,你帮我过去教下天羽。她就跟失忆了一样,真的完全不会打牌了。”
“噢。”绍岩抱着电脑,顺从地挪了地方,坐到天羽后方。
陆莉警惕地收起手里的牌:“你可不许看我的牌啊。”
“我不用他教。”天羽有些冷淡。绍岩看着蔡伟,一脸无可奈何。但是说是这么说,她也没反对绍岩坐到她身后。绍岩有些调皮地偷偷看看天羽手里的牌,又怕她发现后生气,还假装着在电脑上写着东西。
天羽没有任何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在外人看来,这一眼仿佛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在绍岩看来,这眼神里积攒着太多年的萧索,也许还有些无奈,甚至也有些怨恨。
绍岩竟然有些心虚。
天羽再也没看他了,这让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盯着天羽的侧脸。那是他曾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轮廓,还是那么好看,那么纯净。岁月留给她的,竟是别样的娴静和知性。而她的眼窝里,装着满满的柔软。
绍岩的心起了波澜,天羽第一次打双升,就是他教的。她还是那么笨拙,完全不知道怎么偷奸耍滑,这么多年,竟然一点长进都没有。
这是怎么了?
三十多岁的男人,本不应该有这样的浮想联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