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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相逢 上 ...

  •   拜别王二小姐,于心站在王齐珞的书房前深呼一口气。
      刚一踏门,王齐珞见她竟然换了身衣服,顿时暴跳如雷地大吼:“我让你这贱奴洗衣服,死哪去了?”说着,拽起高几上的花瓶向她砸过来。

      哪知道这次,于心无比准确地抓住了王齐珞的手腕:“大小姐莫急,您先听听奴婢要说的事,再决定要不要打过来,可好?”
      她的眼中不再有假装的怯懦,趁着王齐珞怔神间,夺回花瓶重新放到原位。

      “小姐,奴婢是识字的。”于心又说。

      “哼,识字又怎么样?”王齐珞斜眼瞅着她。

      对王齐珞无奈地抿嘴,于心弯身抚平地上的一张宣纸,就势沾了泼在旁边未干的墨汁。也不指望王明珞这颗榆木似的脑袋现在就能开窍,给时间让她继续说下去便好。
      只见于心在宣纸上写着什么,边写边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笔体。这五日,我一直在观察大小姐的笔体。丁,寸,巾,求……这些字的竖勾您喜欢勾成圆弧;土,辛,堂,吉,这些字的两横您喜欢长短一致。还有很多其他的细节,注意到之后,是十分好临摹的。您看,我写的这首像不像您所写的?”

      她写了一首王齐珞曾写过的五言小诗,两相对比,竟然真的分不清正盗。

      “哼,那又怎样?”王齐珞接过诗,面露不屑。

      这傻妞脑子里塞的是猪大肠吗?只有荤油不装半点墨水啊。
      于心在心里忍不住吐槽。
      “咳嗯。”她憋住鄙夷,假装正经地说,“既然大小姐不想习字,那就使唤奴婢帮您写吧?奴婢会按照您的笔体来写,每日进步一点。如此一来,既能保证夫人不会发现,又能保证您不会再受到任何批评。您觉得如何?”

      “……”听起来倒是个十分诱|人的说法。
      王齐珞拧拧鼻子,别扭地瞥开头道,“想不到你还有点儿用处。”
      ……

      就这样,有了刘于心的帮助,王齐珞直到岁末也没再受到母亲的批评,甚至还能落得几次表扬。
      介于临摹字帖一事的成功,王齐珞对这个强塞给她的小丫鬟有了很大改观。每日见到刘于心进入书房,她终于不再乱丢砚台,偶尔还能赏个笑脸。

      对于心来说,这完全可以称之为一件好事。
      而对于王氏府来说,同样有一件好事要发生。

      年终岁尾,全府上下都在筹备着一项最重要的活动--新年宴。这场精心策划的家族大宴,乃是为迎接家主王蒙正归来所设。
      如今的王蒙正贵为从四品的凤州知州*,掌一府之政令。虽然上任之地距益州路途遥远,但他每年一定会赶在年终时归来与家人小聚,是个十分顾家的人。

      若说此时府上最清闲的人是谁,当属家中的孩子们。

      “小贱奴,小贱奴,快来看看,我穿这身好不好看?能不能把王明珞比下去?”王齐珞叽叽喳喳,拽着刘于心询问意见。
      经历过临摹的事情,她变得越来越重视刘于心。
      今日,正是王大人回府的日子。王齐珞一定要穿得花枝招展,让爹爹第一眼就能看到她!

      “好看!府上没有谁比得上大小姐!”于心昧心敷衍三两句称赞,引得王齐珞美滋滋地跑回闺房将衣服换上。
      瞧着四下无人,于心啧啧嘴巴,忍不住小声嘀咕道:“这嘴臭的毛病真是没救了,上辈子溺死在粪坑的吗?”

      开心时,她会叫你:小贱奴。
      使唤时,她会命你:你这贱奴。
      生气时,她会骂你:贱婢子。
      常常说话间三两句就有贱字,毫无闺秀风范,真是被宠坏了!

      王齐珞过于挑剔,对着服饰首饰千挑万选。待到终于拾掇好自己,早就拖到王大人传信归家的时辰。于心赶紧带着她一路狂奔至大门口。
      在急促的喘息中,于心第一次见到王氏府的当家家主,王蒙正。

      这是个五官很显年轻的中年人,气息和善,笑起来甚至还能显出两个酒窝。

      王蒙正跨|下马车,没理会旁人人,径直抱起等在一旁的小小庶女,急不可待道:“明珞乖乖,亲亲爹爹。”
      王明珞甜甜地“吧唧”一口,湿湿的口水印儿吻在王大人的脸上。逗得王大人哈哈大笑,眼角如一弯勾月。

      而紧随王大人跳下马车的,是嫡长子王齐雄。龙清嫣走上前去,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紧搂着自己一年未见“外出历学”的孩儿。

      “娘,你弄疼我了。”男孩子不满意地嘟囔。

      “……”王齐珞沉默地观察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突然一把揪过于心的手臂,用指甲发狠地掐着,再掐着,宣泄心中的失落。可眼角仍然忍不住挤出了片片泪花。
      多么父慈母爱的场景啊~同她竟没有半点关系!

      ——要是爹爹只有我一个孩子就好了!
      王齐珞的目光紧紧追逐王明珞的后脑勺,开启恶毒的诅咒。
      ……

      跨年夜的活动早已准备就绪,王氏宗族选择在正厅共度年关。于心从旁伺候着,抱着姜醋汁为宾客倒入面前的小碟子里。
      每每换到下一个位置时,圆圆的杏眼总要瞭望一下主院门外,眼中藏着深深的顾盼。

      于心好想她的爹爹!

      自从父女两人聘入王氏府,他们一直聚少离多。
      今夜,王氏家族聚在一起笑语欢眼。她也多想自己的父亲可以跑来主院门口,见她一眼,哪怕一眼也好!

      姜醋汁在桌子上轮完了一圈,于心终于瞥见门外出现了一位仆从。可她没法子高兴,因为来的不是她的爹爹,而是一个慌慌张张的小厮。

      “大人,宫里的皇后娘娘来了懿旨。人已到院内。”那小厮急呼。

      大伙惊起,赶忙在院内低压压跪了一片。

      “奉天承运,皇后诏曰。凤州知州王蒙正妾射兰,有恩于本宫,许以正妻身份计入王氏族谱。其女王明珞,始为嫡女。年关过后,即刻动身入京觐见。王大人,王小姐,接旨吧。”传旨的官员走到王明珞面前,手一伸,将懿旨递了过去。

      “我?”王明珞望着那张黄纸,搓着手,有些拘谨不知所措。

      众人哗然,几乎所有人都望向王二小姐。唯有龙清嫣依然保持着跪祈的姿势,紧紧握住双拳,唇瓣生气地颤抖。

      身为妾,名为妻。世上居然有如此荒唐的事情?

      曾经,龙清嫣也试图问出射兰的过去。然,那个女人止口不提,只说自己因为坠山的冲击,遗忘了许多事情。
      故而,作罢。
      这卷懿旨的内容是龙清嫣的失算,她完全没料到射兰竟然藏着如此显耀的后台!竟然与大宋的刘娥皇后有着如此亲密的交情!
      但是,死人永远没有机会同活人争,不是吗?
      龙清嫣咬紧下齿,迫使心情平静。昂起头,再度变回雍容华贵的当家主母。

      ——射兰,你永远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龙清嫣转身赏给王明珞从容一笑,道:“明珞,快接旨呀!咱们也好借你的光,去京城瞧瞧。”

      “是。”既然夫人都发话了,王明珞不再畏缩,大着胆子伸出掌心,沉甸甸的懿旨就这样交付到她的手中。

      在场的人们仍在看着王明珞。
      嫉妒有之,羡慕有之,憎恨有之,而真正对这件事心里欢喜的,怕是只有三个人。

      一个,是王蒙正大人。
      一个,是刘于心。
      还有一个,便是一直将自己隐藏在角落,浑身觳觫的管家——冯喜。

      “我的孩子……可以见到皇后了?”冯喜讷讷道。
      这是多么不真实的现实。

      ***

      入京的路途遥远,期间甚是辛苦。众人到达时,已至春季。
      当于心第一眼看到汴京*,一切疲惫都烟消云散。

      这是一个如梦的国都,食坊里堆满了时新花果,鹑兔肉羊;摊贩们叫卖着鱼虾鳖蟹,精粉面粮;勾栏里梨园吹曲,说鼓逗唱;名妓馆妩媚多姿,数不尽的风|流倜傥……
      林立的商铺内,罗列着金玉宝石,桑丝棉麻,异国珍奇……说是整个天下聚汇于此也并无不妥。
      即便是位于天府益州的王氏家族,也不禁被眼前壮景吸引,久久挪不开眼睛。

      王明珞刚一到京城就被请进了宫,龙清嫣则与王大人四处走动,借此良机结识京籍官员。另外的两个孩子是闲不住的,夫妇俩索性许了他们外出玩耍的愿望。

      游走在汴京的街市,王齐珞和王齐雄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新鲜。王齐珞戴了首饰转身就走,王齐雄也拿了蹴鞠球伸腿便踢着玩。这样逛街都没被商贩揪着打,也多亏于心在身后忙着付钱。

      “少爷,小姐,我们没钱了。”钱袋见空,于心不得不提醒。可眼前的两人置若罔闻。

      王齐珞将兴趣转移到有着异域风情的摊位。

      “小姑娘,这个香粉可是经海运过来的,异国货。哎!不能打开……”
      说时迟那时快,王齐珞并没有耐心听完商家的劝阻,扭开了盖子,闻了闻,发现是极其刺鼻的香气,不似中原清新淡雅,故而刺激得鼻子不雅观地打了喷嚏。

      “阿嚏!”香粉一大半被吹散在空气里,“什么香粉,明明是臭粉!”她撇撇嘴,将香盒扔回摊上。

      商家绿着脸,见小丫头扭头要走,忙按住了她的肩膀:“小本生意,概不试用。拿钱拿钱!”

      “干什么呀?我在家都不付钱的。”

      那是因为你在家时每次都有人帮你付……于心暗道。

      “小姑娘笑话了,便是皇亲国戚,也无人例外。”跟京城百姓比世面?眼前的小丫头衣着固然华丽,但一看便知道不是京城流行的款式。

      一个外籍,在汴京居然如此嚣张?
      真是没教养。
      商家有点儿犯愁,怎样才能找到女童的父母呢?

      谁想就在商家愣神间,一个比女童高了一头的小男孩,猛地将一个蹴鞠球朝他的摊子踢了过来,还大口嚷嚷道:“妹妹别怕,哥来救你!”

      于心向上翻着白眼:我的小祖宗唉,又来了一个脑子里塞满猪大肠的。

      事态严重失控,商家忍无可忍。捉了两个小儿,一手拎着一个送去报官。
      待龙清嫣得知消息赶过来道歉,早已经闹成了整条商街的笑谈。
      龙清嫣大怒,将两个孩子锁在驿馆屋里。

      于心低着头,虽然这件事与自己并无瓜葛,可震怒的夫人仍然面目可憎。

      “抬起头。”龙清嫣命令道。

      啪!
      于心的抬头,换来重重的一巴掌。龙清嫣没有收敛力道,修长的指甲在于心的脸上划出一道浅浅细长的伤口。

      “奴婢是做什么的?主人有难,你就只会从旁看着?狗都知道护主,你难道还不如一条狗?”龙清嫣严厉地说,“自己打自己。”

      望向龙清嫣的眼睛,于心当然懂这句话的意思。

      啪!
      又是一巴掌,出自于心自己的手。

      “不够重!”

      啪!!

      “再打!”

      啪!!!

      “行了。”

      于心松了口气。谁想……

      “剩下的二十个巴掌,照着这个力度执行。”龙清嫣冷冷道。

      于心手握成拳,隐忍地吸下一口气:“奴婢遵命。”
      手起手落,厅堂里全是“啪!啪!啪!”的连续声响。收回手时,她的脸已经肿得跟猪头差不多了。

      龙清嫣轻蔑一笑:“这才是一个奴才该有的样子。你好好记住,给我记一辈子。”
      说罢,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热茶,见到于心呆呆地杵在原地,不禁眉心一凛,道,“还不快滚?”

      “……是。”于心低头,觉得自己的脸蛋犹如盐腌一般疼。

      当于心离开房间,过道里的人无不对她指指点点。
      她捂住脸,一一略过那些人的面孔。她不想看到带有探究的悲悯,更不要看到带有嘲讽的庆幸。下意识地寻找人少的地方,步伐越来越快,终于跌跌撞撞逃到了客栈的后院。

      “凭什么我要记一辈子?”于心揪紧胸口,问。
      回想来京路上,只要王大人宠了王明珞一分,王齐珞就要对她虐待十分。她的身上,往往是旧的淤青还未褪去,便有新的伤痕重叠在上面。现在连脸上也……

      “呜。”
      到底是八、九岁的孩童,纵使心智聪慧,也无力纾解心中的不平之气。她盖住杏圆的眼睛,眼泪从指缝漏到地上,一圈圈打湿了身前的浮土。
      她就这样哭了很久,久到再也哭不出来,久到开始抽噎。院子里回荡着她一跳一跳的呼吸声,除此之外,万物俱寂。

      没有人会安慰她。
      没有人会来救她。

      于心抱紧双肩蜷缩成团,蹲在院墙的一角,感觉自己异常孤独。

      而恰在这个时候——
      “咚!”
      院墙外传来像是什么东西落地的重响。

      “!”于心吓得大悚,屏气凝神,仔细听辨着看不到的空间中隐藏了什么。

      “呼……呼……呵……”一声声凌乱的吐息传入她的耳畔,听上去像是十分年轻的声线。只不过这份气息里又隐隐有一份压抑的虚弱感。

      是有人……受伤了吗?
      于心稍加判断,推开虚掩的院门,鼓起勇气试探向前。

      她的判断没有错。
      巷子里果然多了一位满身伤痕的少年。应是从对面的院落翻跃而下,正靠着篱笆墙休息。
      少年敞开领口席地半卧,一只手搭在半屈的膝上,另一只手随意摆弄在身侧,修长的指节对着于心的方向舒展,好似一番邀请。

      于心顺着他的手掌望向他的面堂,少年正闭紧着双目,眉心溅了几滴污血,但眉峰俊逸,恍若飞鸿踏雪泥,模样并不骇人。一抹咸湿的汗水顺着他黏在脸侧的发丝滴下,一串串打落在胸前,晕开了胸膛上的血珠,如同束束等待开放的红梅骨朵。

      纵然仪态狼狈,也不减半分傲气。看似羸弱不堪,却自有颀秀风骨。

      于心直觉少年不是坏人,于是她蹲到少年的身前,轻轻问道:“喂,你还好吗?”

      ——————
      凤州知州:凤州知府。凤州同为古地名,今陕西宝鸡附近。

      汴京:古地名,也称汴梁。北宋都城。今河南开封。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很快就会肥哒。
    大家不要只是养肥它哦。
    咱们多多互动,看着评论我写着也更有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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