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清海晏》途茗

6、问梦于泽（三）

　　（六）问泽
　　“青柳，我为你改了背景，今日起，不会再有人提及你我的关系。”路公子这么说。
　　青柳点了点头，很温顺也很淡漠：“这样很好，我只是青柳馆的琴师，听上去多少会干净一些。”反正我真正的背景你们谁都不知道，不知道最好。
　　路公子：“我本可以赎了你的身，把过去那些……都处理干净，你却为何不同意？”
　　青柳：“何必呢？遮掩的太多，等到有一天露出来的时候就不太好看了，既然我以后跟着的是梦泽城城主，那便让他来给我赎身好了。”
　　路公子只好叹了一口气：“你别担心，待事成那一天，我一定会接你回来。”
　　青柳不怎么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道：“公子可不可以送我一把新的琴，这琴弹了有五六年，有些厌烦了。”
　　“好。”路公子一直以来都事事依着他，就算想要利用他的时候也都是极温柔极宽容的诱导，“你还想要什么，一并跟我说了，我都答应你。”
　　青柳道：“公子……青柳这名字风尘气太浓，我很不喜欢，想换个名字。”
　　路公子说：“你想叫什么？”
　　青柳笑道：“既然要进的是梦泽城，便是问泽吧。”
　　……
　　金陵路家是一方武林巨擘，路家家主的六十岁大寿便聚集了几乎半个江湖的人，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乃是梦泽城年轻而又位高权重的城主轩辕羿。
　　他身穿一袭云纹黑袍，端坐于上宾之席中，极有威严，也十分不好接近，很多试图套近乎拉关系的人都被他的气场吓退，他的身边便自然形成了一个独立的世界，就更加不会有人轻易去触碰。
　　宴席之上的另一大亮点便是路家三公子请来的琴师，他在稍显糜艳的歌舞退去之后登上琴台，一袭白衣清雅脱俗，十指轻启奏出天籁乐曲，人和琴曲都像一股清流流入人心，再看他眉间纯澈光芒，便只觉此人天上人间、绝无仅有。
　　问泽弹琴的时候特意去看了不远处的梦泽城城主，眉峰凌厉，不苟言笑，看起来心智极坚，那是一个很不好打动的人……亦想象不出来他这样的人可以跟多名下属有染，多是谣传罢？这样的谣传也可以被路家拿出来做文章，看来梦泽城很是让他们头疼。
　　路三公子作为主人，有幸能在席间和梦泽城城主说上话，便不免提及琴台上的琴师，他说：“轩辕城主，问公子曾一曲名动金陵城，是一个极为风雅的人物，今日家父大寿，我费了很大力气才请得他来。”
　　轩辕羿便给面子的朝琴台上看了一眼，神色没有任何变化，道：“的确当得‘风雅’二字。”
　　路三公子摸不准他的意思，便没有多言，但他相信问泽的魅力，相信轩辕羿的内心绝对不会毫无波澜，在惊人的美色面前，自控力和防备之心都是不够看的。
　　……
　　“这两日想见你的人比以前还要多。”卫先生悄悄观察着他的神色，轻声道。
　　“我在路家的寿宴上出了风头，呵！”他嗤笑了一声，道：“这是路公子想要的效果，不过该来的那个人，还没有出现。”
　　“该来的人？”
　　问泽没有回答，而是轻轻笑道：“先生，我觉得我快疯了。”
　　卫先生吓了一跳：“你不舒服吗？”
　　问泽用手掌盖住眼睛，缓缓躺进椅子里：“我说我可以把所有事情看的很开，其实还是有些伤心的，我不奢望跟着他能有什么名份，可他却要把我送到别人的床上，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听他的，因为我知道他每一句温柔的背后都有一把尖刀，我若不从，恐怕……早就没命了吧。”
　　卫先生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他这般模样，便料到了一些，他怜惜道：“青柳，我们这些人，是不能动情的。”
　　问泽道：“是啊，不能有情，亦不能有心。”
　　……
　　夜晚对于十里秦淮来说，往往会是比白天更喧闹的盛宴，处处笙歌乐舞，处处灯火辉煌，在这样的背景渲染下，问泽十分不安。
　　他抱着那把用了五六年、他说已经很厌烦的琴缓缓走在街道的阴影里，突然就不知应该去往何处，他和身陷风尘里的很多人一样，无依无靠，早就没有了归宿。
　　寿宴结束之后，轩辕羿并没有立即返回梦泽城，梦泽城对天下武者来说不能只有威压，不能只是高不可攀的，还应该有亲和，值得信任，而他留在金陵，给了众人接触他的机会，便已经足够了。
　　但是金陵，比梦泽城要繁华，却也更加喧闹，而他不喜欢喧闹。夜半时分，他久睡而不眠，便干脆翻身坐起，出门沿着秦淮河岸缓缓散步。
　　他听到了琴声。
　　轻灵如空谷之音，声声入耳，声声清透，给人一种绝妙的体验……仿佛所有的喧嚣都已经远去了，这世间便只有他一人独享这美妙乐曲。
　　他刚刚觉得这琴声有些熟悉，便察觉到乐曲陡然生变，空灵美妙之中渐渐多了一些孤独和绝望，似乎是弹奏者的心境发生了变化。
　　他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丝担忧来，便循着这琴声走去，想要看看乐者的真容。
　　秦淮河畔处处灯火，似乎只有无限欢歌，而在那欢歌尽头，在灯火之外的阴影里，正坐着一个人，一身素淡白衣，手里抚着一张琴，看不清形貌，但轩辕知道他是谁，他见过这个人。
　　轩辕又走近了些。
　　一曲终了，那人的指尖似乎颤抖了一下，最后缓缓起身，他满脸泪水，看到身后站着的人，却露出笑容来，他说：“今晚夜色太好，轩辕公子也出来游玩吗？”
　　轩辕道：“你怎么了？”
　　问泽没有去管脸上的泪痕，他抱着琴，笑的也似乎很开心：“一时思念故乡，便有些感怀，公子该知道我们这些人十分容易多愁善感，每天无所事事就靠感怀来度日子了。”
　　轩辕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否信了他的鬼话。
　　两人相对而立，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轩辕道：“你的琴弹的很好。”
　　问泽道：“这是我吃饭的本领。”
　　轩辕：“可以请你再弹一首曲子吗？”
　　问泽看着他，目光纯澈，笑容干净，掩去了内心的所有阴暗，他说：“好啊。”
　　而轩辕羿觉得他泪水涟涟里还要微笑的样子，极是动人心魄，是他这一生见过最让人难忘的风景。

　　（七）听琴
　　此后数日，轩辕羿常常邀问泽同游金陵，他话不多，本身也是一个十分严厉而孤冷的人，但对着问泽时却又总能做到体贴温和。
　　于是渐渐有传言说：梦泽城城主于十里秦淮遇琴师问泽，引以为平生知己。
　　但这只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说法更多，各种难堪和诋毁……问泽不在意，因为他早就习惯了，轩辕羿也表现的不在意，问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终于有一天，他们在一间茶楼品茶时，轩辕羿开了口，他看着对面的问泽，认真道：“我明日便要动身回梦泽城，你愿意和我一同回去吗？”
　　问泽喝了一口茶，含笑道：“我是青柳馆的人，如何随你同去？”
　　轩辕羿：“我想请你回去，做我的琴师。”
　　问泽：“只做你的琴师？”
　　轩辕羿握住了他的手：“只做我的琴师。”
　　问泽微微笑着，抽回自己的手，为自己的杯子倒满了茶，然后递给他：“日后，你可不许赶我走。”
　　轩辕羿接过杯子，一口饮尽清茶，道：“好。”
　　……
　　梦泽城为天下武林第一宗派，城中门人弟子无数，对于城主从金陵城带回来一名琴师这件事，各有各的的猜测和看法，但却没有人敢把自己的言论传到城主耳朵里去，毕竟连城中位高权重的长老们都没有说什么，第一高手离歌也置身事外，其他人就更不敢说什么不好。
　　因此问泽很顺利的被安排在了听琴苑，这院子毗邻轩辕羿的居所飞翼阁，位置极佳，问泽便打趣道：“这样一来，你以后想听琴的话，让我在自己院子里弹琴，你在自己院子里就听到了，省的你跑过来了，多方便。”
　　一向不苟言笑的轩辕羿闻言露出笑容，颇是无奈：“这只是为了方便我来看你。”
　　问泽故作一派天真道：“那我住进你的飞翼阁岂不是更好？”
　　轩辕羿敛去了笑容，郑重道：“泽儿，如今我不能给你承诺。”就不能跨越某些界限。
　　问泽噗嗤一声笑了，他说：“谢谢你没有轻易就许下承诺。”
　　誓言说的太容易的时候，往往就变得无关紧要了，他听过别人许下的海誓山盟，如今都只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
　　问泽住进听琴苑不久后的某一日，轩辕羿送来了一本难得的琴谱，问泽很是高兴，又看外头天晴日朗，当即便说要把这谱中曲子弹给他听。
　　那的确是一首好曲子，他弹的顺手，轩辕羿看着也觉得赏心悦目，但是听琴苑里却来了不速之客，有人满身煞气的站在门口，瞪了他一眼，然后向轩辕羿行礼道：“城主，属下前来复命。”
　　来人少年模样，俊秀非凡，穿一身紫色劲装，手持长剑，英姿飒爽，大概是梦泽城里的某位高手……问泽有些好奇道：“你是？”
　　那少年立刻瞪了过来，一双凤目里满含怒火，道：“玉灵空！”
　　“灵空……”问泽由衷的赞叹：“好名字。”又突然想起路三公子说起轩辕羿和他的下属暧昧不明，不由多看了少年两眼，道：“好相貌。”
　　少年似乎更生气了，他怒道：“比不上你！”
　　于是问泽醒悟，看来那些谣传并不都只是谣传，这位星影门的玉公子对他的城主的确是有情的。
　　但那又怎么样呢？他连自己都顾不上，更没有什么闲心去为别人的故事惋惜了。
　　……
　　九州云集芙蓉色，梨园自有三春香。
　　世间尔尔皆俗艳，不及红尘问墨染。
　　洛陵人都说，已经败落的书香名门问氏，他们家的小少爷问墨染乃是倾国倾城的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