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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师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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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浴间里,一进去,就放置着一面足有三四米宽的大屏风,描绘着一些山水盛景。屏风后就是一个被修建成环形的水池,大概也有十坪左右的样子。里面盛放的水是从后山引来的清泉,水池的四壁和底面均使用美玉砌成,算得上是一向不喜豪奢的季大总管最奢侈的一件家什了。
季如海脱下外衣,在腰间缠了块布,下了水池。
林宇也马上脱了衣服围了块布,跟着跳进池子。
“凉!”林宇天生体质喜温不喜冷,一下水,他就吆喝。
“我说了你不要洗这么冷,你又不听,赶紧上去。”
这下他默不作声了,继续往自己身上浇水,季如海瞟了他一眼,并没坚持催促他出去。
此时,季如海泡在惬意的冷水里,脑子里想到更多的是另外的一些烦恼。比如像庄主所说的从明日起自己不再是林宇的师傅,那就是说,庄主此举意在减少我们师徒二人的日间接触,。
“但是他没说要我完全撒手不管了嘛,像晚上把他留在这里陪我吃饭,乘凉这种小事总还是可以做的。”
“庄主再怎么急于斩断我和大公子的关系,照我所想,一时半会儿也是很难达到效果的,毕竟我可是间接托管了大公子十年。”这是个不长不短的时间,但足以让自己对林宇这个小人儿放不下手了。
再比如庄主突然插手起自己的成亲问题,其来意恐怕也并非如此单纯,究其缘由,最有可能还是起因在林宇身上。
庄主虽然不说,林宇也不那么认为,但季如海自己清楚林宇的身世和发生在他身上的这种待遇的来龙去脉。可以断定,目前庄主是越来越忍受不了自我惩罚的寂寞了,他想让这个令他又疼惜又愧疚的孩子回到他的身边去。
毕竟,他不愿意待见的孩子,也不想由别人代替他的地位,而最有可能代替他在林宇心目中位置的人只有自己了,所以他才着急了。
季如海心不在焉的时候,林宇也在悄悄观察着他,他看的出他师父脑子里在盘算着什么,他甚至能看穿所困扰他师傅的问题里自己绝对占据一席之地。
“师傅!”林宇喊到。这一声试探性的呼唤,打断了季如海短暂的思考。
“恩?”转过头去,应证似的看了看林宇欲言又止的面孔,但也只是看了看而已,紧接着,他就从浴池里利落的跨出去了。
他师傅这个澡洗的还真是利索...
林宇被对方突然的走掉行为搞得非常懵,正想问句什么。
不料季如海已将身上的水珠擦干并换上了准备在置物架上的清爽的衣物,对他说道,“你等等。”
季如海去为他拿干净衣服了。
衣服拿进来,林宇跨出浴池,觉得身上不凉了,反倒热热的血流涌动的感觉。
望了一眼身后这片水池,不禁心里生出一个荒凉的念头,“不知以后还有多少次机会能来师傅这里泡澡”。他感觉心下一片凄凉,预感告诉他,今天没有好事。
套上师傅的宽大衣服,衣带也懒得系,林宇爽的很的搭上了季如海的肩膀往出走。
感到从脸旁射来强烈的视线,季如海转头见林宇正盯着自己,如此清晰地鼻子嘴唇就搁在他几寸之外的空间,不论是形状还是色泽都非常完美。
“干什么?”季如海问。平直的声线没有起伏。
两人脚步同时停了下来。
林宇的目光在眼前这张近的不能再近的脸上溜溜的打量了一周,开门见山,“我还想问你干什么呢,怎么了喂,有啥不好的消息让我听了舒服舒服。”林宇那小无赖似的挤眉弄眼的怪模趣状,在他季如海眼里就成了变相的讨巧卖乖。
“充什么大瓣蒜。”
也许是林宇的撒娇小无赖模样给季如海带去了好心情,他几不可查的换了个表情。林宇眼尖,一眼就看出了他面部肌肉的细微变化。
“你别没大没小的。”季如海用手肘轻轻捅了下林宇松软的肚皮,力道很轻,“松开,去那说。”季如海手指着室中央放着的一套茶具喝茶的地方。
林宇松开攀着他师傅的手,朝那位置走去,季如海随后也跟过来一起落座,两人围着身前的这张红木条案,像谈判似的准备开始交谈。
“气氛很是紧张呢。”林宇手撑在下巴上盯着对方的面部表情想。
手肘撑在桌面上,季如海的表情又出现了一种变化。
这时那上面只剩下一堆什么也看不出的平静了。
林宇却认为师傅善于压制自己的感情,不会让重大的情绪反应出的心里真实情感浮现在这张坚毅的面庞上。
发丝悠悠的悬挂着些许还未弄干的水珠。
林宇进浴池前盘在头上的发稍,正湿着往他的后背滴落一颗颗沁凉的水珠。
“你爹说不用我做你师傅了,大概他会再找个人给你教习。”如实的转达那个人的意愿。季如海微微敛目以应对林宇接下来势必要跳起来的惊乍。
“什么?”听闻此语,不啻为一道晴天霹雳,他果然如他师父所预料的那般立刻为自己反驳着“他说不做就不做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呵,没想到,林宇倒聪明的牵出他来做挡箭牌。乖巧话谁都会说,只是林宇就当真不愿意改变当下的局面吗?他不相信。如果自己不教他了,对他也有很多好处,这意味着他可以干他想干的事,也意味着他爹那边的朝他封闭的路现在可以去走一走。毕竟年纪大了,他也该有自己的想法了,也可以拿出行动去实现它。
“至于令找他人教习,我认为没必要,你交给我的东西,除了武功,基本上很全面了,再说,我这个年纪,应该是出门闯荡,磨砺实践的时候了,再关在这山庄里闭门造车,我就会变成一个耳目狭小的人,今后离了你们我该怎么在这世上生存下去?”
要不说,年轻人就是不同呢,他的这些未雨绸缪替自己打算的想法很好,季如海很赞赏。
“呵呵....”低沉的笑声暂时平抑下了另一方想要继续发表自己看法的心情。
因为,他师父好像把他的话都抛到了一旁,听而不闻,闻而不思似的,只是一味的挥发自己温暖无匹的眼中柔光,专注的望着他。似投放了极多的希冀在自己身上的神态反倒令林宇不自在。
此时生发在他们之间的东西,好似底下拱着一条巨龙,只见那漆黑的龙身的泛光,不知头尾在何处。
林宇的声音渐渐放小了,絮叨着他爹这样做的不公。
这一边,季如海何尝不想和他一样说出自己的心中所想。但是听着林宇那话,他始终感到心里有不舒服的地方。
出门闯荡?就他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自保能力,这辈子都别想可能做那种梦了。除非有人跟在身边保护他。
伸出手隔着桌子轻轻拍了拍林宇的肩膀,以示安抚,“你别这么激动,可千万别到你父亲面前去反映,他现在经不起你的刺激。”
林渊燕现在可不想听林宇和他有多么的师徒情深这样的论调,他大概想最好谁也别来触他这根神经,如果谁胆敢挑战他的权威,那他会让那个敢挑战他的人好看。
林宇现在稍稍平静,而且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季如海刚才的说话里出现了一个很少出现在描述他父亲会用的词汇“刺激”。
“怎么会经不起刺激?刺激又是指的什么?”这个词汇林宇察觉到他们所在谈论的事所涉及的范围或者背后真实的情况可能不像现在他们嘴上讲的这么简单。
“师傅,你是不是在跟我打什么哑谜?他怎么就突然下此命令?”本来林宇是打算已经接受这件事了的,但是事实摆在眼前,他师父的态度是默认了这件事,而且还想让他直接接受。这袒护他爹的态度,林宇早就知道了,但为啥还会觉得这么难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踢来踢去去的皮球,就看他爹和他师父谁想接手。现在是连他师父也不要他了吗?这两个人在隐瞒他什么?
林家有的秘密,是属于别人家的隐事秘辛,他无心去打探。但现在,他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别人口中的秘密,就非要一探究竟不可。
他没什么好畏惧的,至少他活了这么多年的人从没做过什么亏心事。
但甩不掉的烦恼,却没那么好就会如他所愿的放过他。
喜欢为自己招揽些无用的烦恼,似乎认定这样就可以避免很多行将而来的错误,这就是他近乎悲剧又带有浓厚的小丑幽默风格的完美主义观念。
当然他更多的承认自己是个佛门弟子而不是什么虚无的完美主义者。
现在他又在自作聪明的为自己的人生带来新的烦恼了。
季如海额头微微低垂,从林宇的视线看过去可以看到他饱满的前额和刚毅的下颌轮廓线的完整连续,居然令他想到了印象中海岛美丽的沿岸风光。
他希望他可以和季如海去旅游,最好能乘乘船,然后在甲板上休息休息,在海水上乘风破浪的摇曳跌宕,随礁岩一起跳舞,随波涛涌向天际......
不经意的,思维飘到了漫无边际的地步。
从而漏掉了那人在自己耳边吐露的回答,“你不用管”“没那回事”“我倒想听听你的看法”这类的字句还在林宇的脑海内飘荡。
“你说什么?我的看法?”脱口问出这样明显显示自己刚才走神了的问句,出口后,才在脑海中将刚才那人说过的完整句子拼凑起来,原来是要他说说他本人对他这个当师傅的感觉。
“这不是正符合自己现下的心中所想吗?”林宇想说,“刚刚自己还畅想了以后可能跟师傅一起做的事呢。”但是这样的回答只能在心里说给自己听听,至于要不要说出来,林宇完全自己可以决定。若真要当着这人的面说出口,只怕他师傅会把他当成说梦的痴人,一定会说,自己是《奇异志》这类的话本看多了。
他不敢把那么美好的寄想,强加在这个人身上,因为他深知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是不会有实现的那么一天的。
“我很尊敬师傅很喜爱师傅,如果您老了没人来养你,我愿意尽赡养您的责任。”这是从季师傅没有子嗣这一点上出发而来的愿望,所以林宇这么说了。
“就悲观的前景来看,自己实际上能报答他的,只有这么一个点了。”他同时在心里想着。
季如海一听,噗嗤给乐了,他用他那温热的大掌轻轻抚着林宇的头发,林宇的头发细软黑直,发量还少,他平时不爱打理,私下的时候总是感觉有点乱。
他手一边摸着触感滑溜溜的头发,一边说,“你呀,要气死我啊,我这么强壮,还没进不惑之年,你就想给我养老啦?是不是看我没儿子,在可怜你这个师傅啊,哈?”稍许停顿之后,又继续接着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你爹也想尽快叫我成婚,你是我徒弟,以后师母的选择上,我会征求你的意见的。”
季如海说话的语调变得蜿蜒绵长,他最后这句话说的十分笃定,心里好像真的认真思考起了这件他在老早就已认定不会做的事了。
音节落在最后一个字上的时候,林宇感到师傅一直盯着自己看的眼睛从他的脸上移走了,眼光落在侧下方,像是银色热带鱼鱼鳍划过水面,身后盛开了一连串闪动的水花。
林宇的心霎时间好像也被某种名为鳍的锋利东西划开了口子。
破裂的征兆。
季如海的手收回去交叉抱在一起,做出耸肩的姿势,将几乎上半身一半的重量都压在了手下这张工艺精美的木桌上。下巴微微扬起,露出致命的咽喉部,活像一只老鹰展开战斗的姿态,却又小心的保护着自己的心脏部位不受伤害的防御性姿势。林宇看着他师父雄伟的样子,想象着草原上凶猛的老鹰。
抿着自己快要干裂的嘴唇,林宇以舌叕取中间一点上嘴皮,抵在上门齿上反复碾磨,不知对这项刚被人赋予的特权该作何反应。敷衍道,“要我选,若是师傅那时又不满意呢?能儿戏的否决吗?所以,您说这句话,本就是敷衍来的吧?”林宇歪着头,真的很认真的在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