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素影荷华

1、第 1 章

　　“乖，去给我拿瓶冰可乐。”

　　柯婷一口气憋在胸口，不断默念世界如此美好，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连作了几次深呼吸才能勉强平静的走向厨房开冰箱。

　　她不想吵架，何况就算吵，她也没对手，抱着电脑正和魔兽醉生梦死缠绵悱恻的男人多半根本听不见她在说啥，而她也没兴趣把同一句骂人的话高声复述三遍。

　　柯婷嘭的一声用力把可乐砸在电脑桌上，宋锐身形稳如泰山，丝毫不被这突如其来的夹杂强大怨气与怒气的巨响吓出波动，四肢五官中只有嘴噘起来朝她的方向隔着空气做亲吻状，毫无诚意的惯性贫嘴道：“嘛，老婆最好了，亲一个。”

　　这话说得还不如人家打招呼：“你吃了吗？”，因为即使是礼节性的问候，也总要看着对方的脸表达。

　　柯婷掐腰，站在他身旁静默三秒，再次为自己哀悼，想她如花美眷，一门心思将身嫁与这浪荡子，虽如愿为他明媒正娶，怎料到不出一年便落得坐看新人笑，而且新人还不是人，是个虚拟的丑陋怪兽！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不能羞啊！一声叹息，扭脸，找墩布拖地。

　　为什么会有干不完的家务活？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怎么就没这么累过！那时床单永远是雪白的，如今三天不理便满是落发，一股子脑油味；那时屋中的东西永远井然有序，如今即使一日捡三回也来不及收起桌上堆积的杂物；那时……哎，那时没结婚而已！

　　那时何曾想过黄脸婆养成计划实施起来是如此简单容易，那时又何曾想过这个男人孩子气的懒散可爱，一旦长相厮守就会变得如此面目可憎。

　　拖把碰倒板凳，终于引起了宋锐的注意，他再次缩在书房高喊：“乖乖，你干吗呢？先别拖了，放着我来！”

　　宋锐和祝无双的根本区别在于，祝无双是有能力的行动派！如果你因此而相信期待何锐，结局只可能有两个：一，数月后，地板已然发粘，他还在说别急，放着我来；二，本月内，他干了，结果拖把坏了，水桶翻了，淹了娇贵的实木地板，他摔倒了，伤了稚嫩的手脚，而你除了安抚照顾他，还要花大把时间和金钱挽救家私。

　　无数次的亲身体验让柯婷每每听见他这句话，都会加倍勤快，以期在劳动中激情燃烧自己不便发泄的怒火。“你来，你来？地板长出蘑菇你都还没来！”

　　打扫完卫生、晾上衣服、做好午饭，柯婷已经累的直不起腰。按照惯例，她在提前通知宋锐即将开饭后二十分钟仍不见动静，只好用托盘把面和菜端进书房。

　　“面都糊了，你到底吃不吃？！还要等多久啊？”

　　“马上，马上！打完这一个任务，你先吃！”

　　忘了告诉你，玩游戏的人，至少玩魔兽的人，时间观念都有问题，或者说只是他们的计时方法与众不同。他们的一分钟至少有三百秒！

　　那堪比《十面埋伏》里不死章小妹的老大终于被宋锐领导的队伍消灭了，□□的担担面也已彻底糊成了一团儿。

　　不！两团儿。两碗都没动，菜也发蔫。柯婷在旁执筷独成泪眼，无语凝噎。

　　“好了，好了，吃饭！…… 咦，你怎么不先吃啊？都糊了！”

　　“你也知道都糊了，你咋不等它都长毛了再来啊？！”

　　老婆发飙，老婆为啥发飙，宋锐心里一清二楚，自认理亏，赶紧满脸谄媚的抱住柯婷，小狗般乱蹭，“对不起，乖乖最好了，来亲亲，不生气啊！”

　　柯婷不耐烦的一把拨开他，“一边去！”

　　“还气啊，来来，精气消耗太多对你身体不好，为夫牺牲自我，为娘子补充些阳气！吸阳人你就显出真身吧！”他开始耍宝，两手半真半假的拉扯柯婷单薄的睡衣，同时顺着她洁白圆润的耳垂往下亲吻。

　　柯婷被他逗弄得身子酥麻，他总是知道她哪里最敏感。勉强推开他，娇叱道：“滚开，死淫贼！要不要脸，每次一说你，为了转移注意力就不惜出卖皮相色诱我！面都糊成一团了，咋吃？！我大早上起来忙到现在，累死累活，腰都要断了，没精力给你做第二锅！”

　　“哦，老婆辛苦了，揉揉，揉揉！咱不做，不吃面了，换衣服带你吃馆子！想吃啥随便点，中国人有钱！”

　　柯婷虽没有大笑，却也开颜，她本就是个很好哄的女孩儿，难得今天两人都不用上班，犯不着为了这些小事生气。结婚后，他们已经很少像谈恋爱时那样逛街压马路看电影约会了，生活让所有浪漫而耗时的双人休闲下岗，只剩下柴米油盐的琐碎朝夕相对。

　　“吃完饭，陪我逛街！晚上去看电影，好不好？”她腻在他怀里撒娇，漂亮的大眼里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呃，好！不过晚上七点钟之前必须回来，我和别人约好了组队。”

　　柯婷一愣，刚刚转好的心情荡然无存，再也忍不住不发火，她猛地推开他跳起来，指着他吼道：“姓宋的，你别太过分啊！电脑是你老婆还是我是你老婆？每天是你队友伺候你吃喝还是我伺候你吃喝？你自己拍胸脯问问自己，结婚这一年你的空闲时间用在他们身上多少，陪着我多少？！你有多久没陪我逛街看电影了？我的要求很离谱吗？你娶我回来是做老妈子的吗？！”

　　“不是，不是！都是我不好，下次再也不这样啦。”宋锐见她真生气，赶紧边认错，边想上来抱她。

　　柯婷一手挥开，冷笑道：“下次？！你想说这次和人约好了，必须遵守是不是？你哪次不是这样说？！你对全天下人讲信用，除了你自己的老婆是吧！凭什么啊，凭什么我总要让着你忍着你迎合你啊？你是独子你娇贵，我也是爹娘手心里捧大的独苗！家务我全包我认了，现在就让你陪陪我都这么难，你追我的时候怎么不这样啊？难不成结了婚我就低你一层，活该伺候你让你欺负？”

　　从来相吵无好话，尽管柯婷严格控制自己不轻易说出分手这样的话，但抱怨起来打击面不免越扩越大，仍是会伤感情的。

　　道理柯婷懂，有时她也狠自己干嘛像个更年期的大婶，罗罗嗦嗦，没完没了，可一单开了头，日积月累的不满就会再也忍不住的往外蹦达。而宋锐越是让着她不回嘴，她就越有气，越拼命唠叨，她宁愿他大声与自己对骂，也好过一个人唱独角戏。明明是他有错在先，结果反弄得像是自己不懂事，胡搅蛮缠无理取闹似的！

　　“你有功夫玩那个，干嘛不接些私活挣钱赶紧把车贷还完啊？”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我们成家了，你有点责任感好不好，你这样也像个有担当的一家之主？我能放心和你要孩子吗？！有了孩子你拿啥养？怎么教？”

　　…….

　　终于，宋锐也恼了，他依然没吭声还嘴，只是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不再哄她，站起来走了。

　　听见砰的关门声，柯婷觉得委屈到极限，顺手抄起本书砸向门口，抱着靠垫蜷缩在摇椅上嘤嘤低泣。

　　相爱容易相处难，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婚姻真的是爱情坟墓？他们是相爱的，但她真的怕有一天再多的爱都会在这样不断的小摩擦中消灭殆尽，终成怨侣。

　　不知过了多久，房子突然剧烈的摇晃起来。柯婷瞬间感到强烈的头晕恶心，恐惧笼上心头，她大声喊宋锐，才想起他已被自己吵的负气出走！

　　地震了！屋里小件摆设叮咣乱掉，柯婷尖叫着抱头往门外跑，刚才长久的坐姿不良加上极度惊吓让她两条腿软绵绵完全不听使唤，好不容易挪到客厅不妨重重绊到在落地花架上，一头栽倒，脚踝处一阵巨疼。

　　她挣扎了几次都没能从新站起来，心底涌起一股绝望，难道自己要死在屋里吗？早知道就不和何锐吵架了，不过幸好他生气出去了！也不知道以后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给他做一碗担担面。

　　隔着门也能听到往日安静的过道上此刻充斥着邻居们逃难时的惊声尖叫，柯婷不甘等死，试着去勾大雨伞，期望能暂时充当拐棍撑着自己挪出去到达安全的地方。

　　家门被人用力撞开，宋锐简直堪比脚踏五彩云霞的至尊宝，从天而降，风一样的把她卷进怀里就往外冲。

　　“没事啊，乖乖不怕！我在，有我！”他一直安慰着她，尽管他自己的声音也满是惊惶，因着眼前突发的灾难，更多的是差点留她独自在危险中的恐惧与自责。

　　楼梯摇得厉害，石灰块和一些细碎的瓷砖不住往下掉，两人夹杂在慌乱的人群中，行平踏稳几乎不可能，短短的四层楼仿佛没有尽头。柯婷被宋锐护着，把脸埋在他胸前，双手死死抱住他的腰，熟悉的气息，结实的臂弯，强健的心跳，不怕了，她真的没那么怕了！

　　终于冲出来，小区的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挤满了惊魂未定、衣冠不整、神情狼狈的居民，有些人竟只穿了内衣内裤，或是裹着浴巾打着赤脚就逃了出来。还有不少自己先跑出来的人站在楼洞口大声呼喊着自己妻儿亲人的名字，催促他们快些、再快些。

　　柯婷蓦然间觉得自己是多么幸运，她的男人在危急时刻生死关头，不仅没有弃她而去，更是放弃自己原本已有的安全返身救她。

　　突然间，她想通了，是，在多数无需面临生命危机的生活里，他也许有无数小毛病，可我们谁不都是如此？！然交付生命去换他人能够继续浅薄而卑微地活着又有几人能够？！她的男人用命爱她，那她嫁他一世，还有什么不值？！

　　宋锐低头看了看柯婷，没做停留，直接把她抱进停在路边的吉普车后座里。车门关上，隔绝外边的喧闹。两人自成一个小世界。他喘着粗气迫使自己镇定，轻颤着稍稍来开八爪鱼一样缠住自己的妻子，不住柔声道：“好了，咱们安全了，别怕了！没事，都过去了。”

　　柯婷也回过神，强烈的后怕让她终于裂开嘴“哇”的一声开始大哭起来，死拽在宋锐的衣服，声嘶力竭，上气不接下气，好半天，才从嚎啕变成抽泣。

　　此刻大地又恢复了平静，刚才的一切仿佛是场极短的噩梦，宋锐已经随着妻子发泄般的哭声平静下来，带着怜惜宠溺的笑意拿过纸巾给她擦眼泪、鼻涕，平时凶起他来威风八面的母老虎这会儿充其量也就是只凄楚不安的大花猫。

　　“老婆，我现在才体会道你英明领导的妙处！”

　　柯婷莫名其妙，不懂他此话何解，泪眼汪汪的看着他。

　　宋锐拨拉着她头上身上的灰尘，目光专注的在她身上溜达，认真说“你看你要不让我买车，你这副春光乍泄的娇媚模样不是藏都没地方藏？！若让人看了去，老子不是吃大亏了！”

　　柯婷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真丝睡衣上的扣子不知何时被挤飞掉，衣襟直敞到胸前，露出雪白一大片，更要命的是她惊觉自己没穿内衣，可不正是满园春色关不住嘛！一掌打在宋锐肩头，红着脸又羞又笑的骂他：“流氓！”

　　她破涕为笑，两人心里总算轻松不少。宋锐低下头贴在她耳边，轻拍着她的背，小声道：“不怕了……”

　　他的温柔暂时驱散了残留的惧悸，柯婷双手抱住他的脖子，动情的把自己贴着他颈边，呢喃：“你在我不怕，二……”

　　“亲爱的，谈情说爱至浓时，咱能不能不用这个昵称煞风景？从新来过！”

　　“二毛……”他嘴角抽搐。

　　“二哥哥，我以后再也不和你吵架拌嘴了，你别生我气不理我……”

　　宋锐猛地收紧双臂，用力吻上柯婷依旧冰凉的嘴唇，“傻丫头，以后你再怎么吵我，我都不生气，再也不丢下你自己……”

　　她噙着眼泪微笑，也为他擦去眼角闪烁的晶莹。“亲爱的，从今起，本姑娘心甘情愿的给你做一辈子通房大丫头，天天给你冲豆浆、做担担面！”

　　“胡说，尔乃本公子明媒正娶的爱妻，怎舍得如此作践与你？！我以后都听你的，不玩游戏，多陪你，好好赚钱，写它十个八个惊天地泣鬼神比魔兽还牛叉的程序！给你请俩保姆，一个打扫卫生，一个洗衣服做饭，争取在咱娃的到来前换个带花园空地的小别墅，让你们再也不用恐惧爬楼梯地震、坐电梯被困…… 脚面都摔流血了，还有哪里伤着啦？脚踝肿成这样，疼不疼？车上有云南白药，我先给你揉揉，好不好，忍着些……”
　　”

　　灾难面前人的生命渺小而微不足道，仇恨、怨怼更加会变得不值一提，只有最真挚的爱意能够让心灵永恒的美越发璀璨夺目。也许，明天风雨过后，他依然热衷游戏，她仍要端着糊掉的面跳脚，可是有什么关系，谁说这样琐碎的磨擦不是平凡的幸福呢？！

　　磨合，磨合，磨擦才有契合，两个不同的人，生活在这十丈红尘中，因爱而相守，用一生融为一体，虽艰难又何尝不是最浪漫事，世间婚姻恋爱修炼不过为此，大功告成时再回首，自然感叹这相伴走来的一路是多么热闹精彩纷呈，欣慰无比。

　　“饿了吧？到现在都没吃饭，快吃吧，都有些凉了，先凑乎垫些。”宋锐变戏法一样从副驾驶位上的保鲜袋里拿出打包的龙抄手、辣子鸡、泡椒凤爪，都是柯婷最爱的山城小吃。

　　“你出去是给我买这些的？”

　　“不是！我是生气离家出走在先，又怕你不让我进门了，才后去买这些贿赂你的！”

　　“别傻笑了，快吃！还有冰豆汤…… ”

　　他摸着她的头，“幸好，幸好，我回来的即时！乖乖对不起，下次再也不会了……”

　　柯婷回望着宋锐笑，原来这句话也可以如此动人心弦、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