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下的守望者》格瑞思

14、田野上的火车

　　凌南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天已经微亮。天边橙色的光线勾勒出远处山脉模糊的墨绿色的轮廓。

　　凌南整个人都被圈在一个炽热而温暖的怀抱里，一张毛毯把她紧紧地裹住。她扒拉开头顶的毛毯，倏然撞上那张疲惫又平静的脸。

　　还有那双仍紧盯着远方的漆黑的眼睛。

　　凌南把手伸出毛毯，摸摸他环住自己的手。

　　好冰啊!

　　凌南用自己热乎乎的手紧握住那双寒冷透骨的手，却没有多余的言语。
　　终于，那双眼睛收回目光，轻瞥一眼那双紧握住自己的小手。

　　“饿了吗？”他像是一个跋涉了很久的旅客，声音里满是沙哑和疲惫。
　　凌南轻轻摇头，用毛毯盖住他裸露在外面的手臂。

　　“傅哥，我觉得阿姨就快要到家了呢。”她耳语般的声音飘进他的心里。

　　“恩。”

　　……

　　不知又过去多久，天色已经大亮，温暖的阳光撒在懒洋洋的田野上，给整个村庄笼上一层温暖的薄纱，也让那颗寒冷的心，得到片刻安宁。

　　而那个身影的出现，让这层薄纱，在一瞬之间破碎。

　　她蹒跚着从那片竹林后面走过来，她矮小的身体被一件巨大的黑色雨衣包围，黑色的帽子盖住她的大半张脸，只露出白色的发丝和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傅野在一瞬之间起身，却只是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望着那个虚弱而苍老的身影艰难地走来。

　　凌南感觉到他整个人在微微颤抖，却来不及安抚温暖他 ，只是直奔王琴惠而去。

　　在凌南扶上她的一刹那，她就如一具冰冷的无力的尸体，瘫倒在凌南肩上。凌南赶紧拉住她防止她往下滑，而傅野仿佛在一瞬间惊醒，他快步上前，蹲在她身前，凌南小心翼翼地把她扶上他的脊背。

　　她气若游丝地趴在傅野背上，凌南在背后托住她，两人慢慢地把她送上楼，轻放在那张陈旧的木床上。

　　她躺在那里，双目紧闭。两个孩子心里慌乱又疑惑，却只是注视着对方，不知所措。

　　“傅哥，你下楼去打一盆热水上来，再拿一张毛巾。”终于，凌南轻柔而故作平静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他下楼去了，而凌南也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红了眼眶。

　　她轻轻地蹲在床前，轻唤一声“阿姨”。
　　那具身体微动一下，她缓缓睁开那双失去光泽的布满血丝的灰色眼睛。

　　“阿姨，我帮你把衣服脱了给你清洗一下好吗？穿着雨衣睡不舒服呢……”
　　她微微眨眼，算是同意。

　　凌南便小心翼翼地拉下她的帽子，缓慢得帮她脱掉那件带着血腥味的雨衣。

　　脱掉雨衣，她里面光露的身体呈现在女孩眼前。

　　触目惊心，血迹斑斑 ，淤青和大大小小的伤疤布满了她的整个身体。凌南注意到她那里，更是惨不忍睹，不忍直视。

　　凌南替她盖上被子，把雨衣叠好放在一边“阿姨，你先休息会儿吧，傅哥在给你烧热水呢。”
　　这一次，这个声音再也无法平静，只剩下颤抖和恐惧。

　　凌南别过头，不停地抹去满脸的泪水，泪水却不受控制，不断喷涌而出。

　　傅野轻轻的敲门声将她唤醒，她赶紧再抹一把脸，把门打开一条缝，她透过门缝轻声道“傅哥，你再找个盆子，还要热水，而且，再找一些纱布和碘酒。”

　　“好。”凌南还未看清他的身影，他又快步下了楼。

　　……

　　凌南把她清洗包扎完，已经是下午，她轻轻关上门，下楼。

　　那个身影安静地坐在那条小溪边上，静静的流水在他身后流淌，倒映出天上金灿灿的阳光。

　　凌南默默地走近，坐在他身边，两双血红的眼睛无声地望着虚空，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背后缓缓的溪水声。

　　很久很久，凌南疲惫而无力的声音终于打破沉默“傅哥……”

　　一个异常沙哑的声音“我知道。”

　　凌南鼻子又酸了，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睛已经干涩，再也涌不出泪水。

　　“嗯”她迟疑片刻，还是很轻很轻地抱住他，轻轻抚了抚他有些扎手的短短的发。

　　怀抱里他的身躯是冰冷而僵硬的，不再是她认识的傅哥，这陌生的身体，还有那双陌生的眼睛，让她心疼。

　　她沉默不语，只是一直抱着他，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后背，他的身躯逐渐变得柔软，无力。
　　他的双手也缓慢而笨拙地抱紧她，似乎要将她揉进自己冰冷的身体里。

　　凌南感觉到几颗滚烫的水珠顺着自己的脖子滑进后背，随着那具身躯逐渐放松，那水珠越涌越多。

　　只是当时凌南没想到，这件事给傅野的伤害竟然会那么深，很多年后，当她再望着那双陌生的眼睛，她懊悔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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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傅野让凌南回去吃点东西后，早点睡了。凌南只是安安静静地点头答应，再次抱了抱他。

　　他转身回了屋，在漆黑的楼梯间站了许久，似乎在拼命克制什么，那双冰冷的手握紧又松开，他终于上楼推开了那扇门。

　　她还没醒，睡梦中眉心皱起，满脸泪痕，看起来痛苦不堪。

　　他轻轻跪在她床前，注视着她的脸，想起上次看到这样的她，应该是在收到父亲骨灰盒那时，想不到从那以后他信誓旦旦地发誓绝不让她再受到伤害，现在她却遍体鳞伤。

　　她醒了，静静地注视着儿子漆黑的眼睛，看着这双幽暗的不同寻常的眸子，她的眼里竟然闪过一丝欣慰。

　　“妈……”他轻唤。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儿子……这事儿妈其实不想让你知道……但你估计猜都猜到了，妈也就……跟你说吧……你也莫太自责……这种事儿早晚都会发生……”

　　她没想到，她那天说的那番话，给这个十四岁的男孩子心里埋下的种子，几乎影响了他的一生，而傅野心底所有的矛盾和挣扎，也正是由这件事这番话推到了顶峰。

　　“昨天我到那家店买毛线，店里的女老板出去了。”她的声音微弱却很平静。

　　“当时店里人也很少，我挑好了去付钱的时候，站柜台的那个人问我是不是那个常来光顾他家店的老寡妇……”

　　傅野紧紧攥着双拳，像抓着什么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她轻瞥一眼那双握紧拳头的手，淡淡地继续“我当时只是默默地数钱，没理他，他却一把把我手里的毛线全打翻了，还把我手头的钱全撒在地上……”

　　“我慌忙去捡钱，没想到那个不要脸的起身把店里的卷帘门关了，然后把我……”
　　她顿了一下，沉默了很久“拖进里间去了……”

　　傅野别过脑袋看着别处，一双修长的手抵在额前，挡住自己的眼睛。

　　“我刚开始还踢他掐他喊救命……后来他把我衣服全撕了，还把我的手用绳子栓了……”

　　她又停了一会儿，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在给傅野体会的时间。
　　“完事之后，我觉得自己像死了一样，根本没法动，他却歇了一会又继续……但这次还没到一半他老婆就闯进来了……”

　　“就是那家店的老板娘，她走过来扇了那个男人两巴掌，没想那贱人连自己老婆都打，边打他老婆还边……”

　　“他老婆眼睁睁地看着他再次完事，他把裤子穿好后就走了，跟他老婆说把我弄好，出事了就打死她……那个女老板给我找了件雨衣……把我送到镇外那个树林里头就走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再也张不开口了……而傅野早已猜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轻轻替她盖好被子，又出了房门。

　　他默默站在窗边，萧瑟的夜风狠狠地刮在他苍白的脸上，他却只是面无表情，眼底波澜不惊，注视着楼下那条潺潺的小溪。

　　他像是猛然想起什么，拉开抽屉，打开那个上了把布满红锈的铁锁的木盒，轻轻拿出那个厚实的泛黄的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钱。

　　他无声下楼，披了件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黑色外套，轻轻地走向那片竹林，走向黑夜里那条寂静的通往小镇的泥道。

　　“傅哥，你要去哪儿？!”

　　凌南急切的声音在背后想起，那个黑影猛的停下，却没有回头。

　　“去给她买药。”异常冰凉的声音。

　　女孩的眼泪霎时间喷涌而出，声音也变得哽咽“傅哥你不要找那人报仇……求求你了，你打不过他的……我不想看到你出事……傅哥我求你，不要去好不好……事情已经发生了，你现在去除了找死不会有任何结果……我们明天一起去镇上找镇长好不好……傅哥……”

　　他的语气缓和下来“我真的只是去买药。”

　　凌南抹去眼泪，声音还是在颤抖“那我要跟你一起……你干什么我都跟你一起。”

　　“乖，回去好好睡觉，我不会出事的，我保证。”

　　“你不让我跟着我就一直站在这儿等你回来……”女孩噘着嘴，脸上布满泪痕。

　　终于，那个黑影叹一口气，转过身来。

　　凌南撞上那双漆黑的眼睛。

　　他过来牵上她暖乎乎的小手，一言不语地带着她走了。

　　背后的那栋楼里，憔悴的女人睁眼望着虚空，轻轻拉开棉被瞥了眼自己身上的伤，那些分别来自那个男人和她自己的伤，轻叹一口气，喃喃道“孩子，是我太残忍了……你以后要怪……就怪害死我丈夫那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