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千里织梦归》霜天草莓

56、失仪

　　允濂的身上其实有股隐约的胭脂味。他屋里的香炉点着檀香，让人觉察不到，可他一旦走在外间，那股子甜香还是从浓郁的檀香里若有似无的钻出，如果有人留心定能发现。整个秦国只有一个女子用的胭脂是这种味道。若琳的小小喜好而已。允濂找人特制，若琳的专享。久而久之，允濂自己身上也挥之不去。他笑称，如果他作奸犯科，就算蒙着脸，也会留下暗香线索。那胭脂味带着女气，他却也不以为意。
　　飞雪对香气很是敏感。她暗自猜测，廉王其实比他表面看去要深沉的多，他也未必如外间所说的那样，到处拈花惹草。
　　此刻，两人在廊下擦肩，相互施礼，各自走开。
　　廉王正要去给丽贵妃请安，看着飞雪喜形于色而光彩照人的脸庞，他不由想着这几日的事。那晚，她脸上的错愕和伤心不是假的，之后的温柔和怜惜亦不是做戏。
　　正如他们事先的预谋，定王终于寻回自己的位置。他再次被圣上单独召见，距离上一次，已经时隔九年。
　　阿澈表面上冷漠，其实内心甚为敏感，故此对人的感情和内心也有更多的了解。他装醉，料定父皇有怜惜之意，只需允濂将他带回殿中。同样，他对飞雪了解颇深，也笃信她对他的情意。只是，这样利用，他的歉意也是颇深。
　　阿澈清楚地觉察父皇对先皇后的思念，以自己同样失去王妃的境遇，拉近父子的距离。又拿飞雪的身份来做文章，他能宠爱一个陈国女子，父皇定会相信他已经抛开旧恨。亦是知道他的悔改。虽然是做了一场戏，但是他渴望得到父皇的原谅不是假的，他抛却原先对陈国的私愤不是假的，他对飞雪的情意更是如假包换。
　　幸好是如此。
　　不过，也是颇为无奈，始终得不到机会，向父皇表明这一切，只好唱了这一出。
　　刚才的飞雪，脸上是满溢的幸福，允濂想，也许她未曾觉察始末，只是为她得到小小的庆典而满心欢喜着。不管她是否知道，利用了就是利用了。如果她亦是平静的接受，那她对阿澈的情意又会有怎样的变化？
　　圣上下了旨意，三日后召见他们四兄弟在御书房议事。那天阿澈被父皇召见，除却亲情的慰藉，国事更是不能不提。见了父皇，说话行事仍需小心翼翼，诸王分封分治，历来甚为难办。阿澈的主意是以退为进，接受允漓对封地监管的条约，转而在朝廷中枢谋上官职。圣上似乎略有倾斜，而身为太子的允漓却是态度暧昧。在父皇的心目中，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在政事上颇有建树的允漓出言阻扰的话……阿澈说他已有了主意，但同时却密不透风起来。
　　路过承启宫的时候，允濂不自觉地停下脚步，不知为何他忆起幼年时光，他们兄弟四人常在花园中追逐嬉戏，而先皇后和母妃就在一边欢声笑语。如今，犹有余音绕梁，而温婉端庄的章皇后已经离世，他们兄弟却在各自结盟，围绕着父皇打着各自的主意。
　　生在帝王家。
　　他十五岁的时候离开母妃的永寿宫，搬去京城的一处府邸，十六岁时就远赴邻近旧卫的封地。说起来，父爱真是忽隐忽现的呢。允濂很早就决定，一旦父皇百年，他必请旨带母妃回封地侍奉。虽然有悖祖制，但历朝都有这样的例外，以此表彰功勋卓越的亲王弘扬孝道。他苦笑，他非得在朝中站稳脚跟，仿佛就为了说那句“皇恩浩荡”。

　　飞雪的喜悦，飞霞殿上下都看在眼里。是，她本就容易满足，没有得到完满的感情，只好用表面的虚荣弥补瑕疵。单纯说爱，她可以对允澈有诸多要求，然而……在这皇宫里，千丝万缕的牵扯着，或许人人都在身不由己。毕竟允澈在兑现承诺。虽然在内心深处，她仍然感到他一点细微的异样。她此刻也不打算细究。
　　流苏恭恭敬敬地端上一个匣子，说：“请夫人过目。”
　　原来是个耀眼夺目的凤冠。虽然与后妃的规格相比，冠面几乎显得小气，上面的珠宝又不够贵气，可无论如何，有了它，她不再只是他的侍妾。她伸出双手将它捧起，细细端详。
　　“夫人，后天，流苏就可以改口称您为兰侧妃了。您看，这凤冠很是体面呢。”流苏从旧齐的后宫出来，见过多少盛大的典礼，又见过多少女人的荣耀。此刻，她脸上却是由衷的欣喜，为了这个小小的凤冠。
　　“流苏！流苏！”
　　“嗯？奴婢在啊。”
　　“呵呵，我是说，这凤冠还差加上一些流苏。”
　　“呵，夫人真是！”流苏莞尔，并不动气，说道：“太子妃嘱人先递来凤冠，待夫人满意式样之后，再送还加上其他配饰。”
　　在皇宫里封一个亲王的侧妃，仪式无论如何不会隆重。但，可能是圣上对定王的舔犊之情，经历了多年荒置，而今重拾，居然选定后天的吉时，仪式要在承启宫的正殿举行。在皇后的正殿举行仪式，先皇后去世之后只有两次，那年太子和定王同时大婚，以及三年前宸贵妃的册封。这样的荣宠，使得飞雪愈发的小心谨慎。
　　本来是丽贵妃主事，难得太子妃却热心，清莲主动请缨操持。朝服凤冠也皆由她来置办。飞雪明白，她们的身份有如鸿沟，加上她对这些本就无心精益求精，于是也就乐得接受。不过，她与流苏都留心细查，决不能让朝服凤冠有任何僭越。
　　“你说，为何太子妃这般体贴呢？”不知为何，飞雪总在暗自提防，她与清莲不过一面之缘。唉，如果是若琳，她就不必这样战战兢兢。
　　“流苏也不是很明白，也许是因为太子和定王是亲兄弟，又或许只是向丽贵妃示好，借机拉拢廉王吧。这些天来，她安排的一切并无不妥，不过我们仍然要多加小心。”
　　“唉，先不去烦恼这些。流苏，我心里很是欢喜，好像总算要出嫁了。”
　　上一次，流苏也在，她与翠喜各站一边，看着铺天盖地的红，和那个独坐到天明的身影。
　　“可惜，我其他的家人都不能眼见。流苏，有你在就好。”宫月也不能出席，不过昨日她欢天喜地的来过，送了好些贵重礼物。
　　“夫人，”流苏露出温和的笑，说道：“他们总会为您高兴的。让碧桃把郡主带回来吧，您和王爷说说？”
　　飞雪这些天都见不到谧儿，允澈为了抚慰丧失爱女的江老夫人，决定留谧儿在外婆家过年。她其实希望谧儿能来观礼，不过想来这样小的孩子决计不明白，她的娘为何又要嫁一次。很少有后妈当得这么开心，流苏已经嘲弄她不止一次。
　　“不用了，谧儿来了也不能去正殿，何况她又不懂。”
　　“不懂？十几年吧，说长也不长，到时候就是郡主出嫁了。”
　　是啊，女子的一生，仿佛轮回，周而复始。飞雪想，怎能不知足呢？人生是不能祈求事事如意的。
　　“唉呀，这些繁文缛节！打扮一下而已，何必扯出这么多规矩礼仪来！王爷倒好，随便找件朝服就对付了。”
　　“这就叫烦了？后宫里妃子的进位，要等到一年中最吉祥的日子，皇后去太庙祷告，而妃子们还得在外间跪上大半天呢。”
　　“那皇后的册封岂不是烦到极致了？流苏，你可有见过呢？”
　　流苏的眼神稍有闪烁，立刻敛去，说道：“没有，流苏到齐国后宫的时候，皇后早已是皇后了。”
　　这个时候，她们两人无心的谈话，并不知道日后这座星宿城，有几多悲伤、几多欢庆。而流苏的心已如明镜，她知道她并不能看到那么远的地方。

　　这一天，辰时一到，流苏就来叫醒。等到飞雪梳妆穿戴完毕，都快过了巳时。还好有流苏把持，不然手忙脚乱也未必及时。
　　昨晚，流苏还有模有样的将允澈赶到别处，说是仪式前夜两人不宜相对。飞雪心底好笑，看着允澈略显尴尬的表情。他走之前，过来摸摸她的头，微笑着嘱咐她早点睡。她没从他脸上见到过多的欣喜，想来这样的仪式无法让他激动，他也不似她这般感触良多。
　　她乘上轿子出发。她的允澈已经在承启殿中等她。
　　进到后殿准备，皇室女眷都在。她们纷纷客气地称赞飞雪美丽得体。
　　若琳上前来，小声和她说：“待会儿，允澈会带着你向前走。大殿中间坐着的就是当今圣上。他左面是丽贵妃，右面是宸贵妃，端贵妃今日身体欠安不出席了。你莫要害怕，说到底，不过是见见公婆，你只管行礼就是了。”
　　“哎，谢谢若琳姐姐。飞雪记下了。”
　　“来，飞雪妹妹。你看，待会儿你就站到那个位置。正好迎着光亮，衬你这身最合适不过。”太子妃清莲走过来，特意指给她看。飞雪赶忙致谢。

　　等飞雪站好，女眷们都各自归位。今日太子和其他王爷也悉数到场。
　　允澈就站在飞雪半步之遥，他转过头来，脸上微微诧异，略有迟疑地将手伸向飞雪，随即绽开一个笑颜。飞雪笑，真想伸手抚摸他的脸。
　　他们牵手缓步往前走。走到大殿中央，他们相对而立。允澈左手握着她的手，伸出右手正要为她拨开额前长长的流苏。
　　“令月……”
　　“姐姐怎么了？身体不适吗？我来扶您。”
　　“我只是……一时感概。唉，原也不该说的。此情此景，让我想起……翩翩也是在这里出嫁的呢。十五年前的事了，没人记得了。”
　　清莲的话语声不高不低，只是让安静的全场听得分明。飞雪想，为何此刻就没有鼓乐声呢。
　　允澈忽然身形一滞，他的右手缓缓地放下。
　　飞雪牢牢握住他的左手，隔着额前流苏，她试图寻找他的目光，而他只是低垂眼帘。
　　最后，他放开了她的手。
　　他转身走了，离他最近的廉王唤了一句：“阿澈……”没能拉住他的衣角。
　　没人能留住他，他仓惶地犹如逃跑。周围一片唏嘘。定王居然御前失仪。
　　飞雪不敢去看他的背影，她直直地跪坐在地上。

　　我回来了！真是抱歉，更新地慢了。各位留言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