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梨花殇》南枝落

2、前传二：瑶琴弦断

　　杀气蔓延千丈。
　　浩瀚的黑色云海不停翻滚。
　　厚厚的乌云彻底淹没了日月星辰。
　　战神公上郢和妖王鬼伏各自领兵千万，遥遥对峙。
　　闻瑶躲在暗处，心中焦急。既为郢，也为鬼伏。
　　传言都说，这是一场因她而起的战争。
　　当日流觞宴上，三界汇聚。天君、妖王和人界帝王依礼上坐，环绕在九曲灵水的源头。
　　仙童端来杯盏，几番相互推让后，三界君王相继将酒杯放入水中。
　　杯盏随着潺潺流水左摇右晃，偶尔触及翡翠玉壁，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待到酒杯飘至跟前，与宴之人拢袖取杯，对着九曲灵水的高处举杯致意。
　　曲水流觞，乐舞为伴。
　　闻瑶虽为司音仙官，但因其性格不喜喧闹，极少在宴会上亲自抚琴或曼舞。大多数时候，都是派些训练有素的仙娥，既不失了体面，也不至于为自己惹来太多烦扰。
　　而此次流殇宴乃三界盛事，天君亲自下旨，希望司音仙官能够出面，让流殇宴的“雅宴”之称更加名副其实，甚至还派了公主亲自登门来请。如此之礼，令众仙又嫉又羡。闻瑶不好再驳圣意，便应下了。
　　三界之中，倾慕闻瑶之人并不在少数，只是无缘得见。如今听闻她要在流殇宴上亲自献舞，一个个心驰神往，翘首以盼。
　　只见轻盈缭绕的云气中，闻瑶着一身霓裳羽衣，袅袅而来。即使轻纱遮面，也难掩她倾世容颜。
　　众人看得呆了。
　　闻瑶扬起轻纱长袖，娉婷曼舞。
　　即便此时此刻，三界之中最出色的人物都将目光聚集在她一人身上，她依旧神态自若。仿佛这里就是疏影台，她是在为自己而舞，为紫露樱而舞。
　　闻瑶的余光不自觉地落在一个人的身上。郢不爱言语，只是静静垂眸，看着汩汩流过的灵水，轻晃着手中的酒杯。似乎感觉到不远处的目光，他抬起头，嘴角不禁露出微微笑意。轻纱之下，闻瑶如脂般的脸颊上，泛起淡淡红晕。
　　但是闻瑶不知道，在九曲灵水的源头，还有一个目光始终追随着她。那便是鬼伏。
　　鬼伏身为妖王，早已习惯了用冰冷的眼神俯瞰世界。日子久了，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这一分冷漠，究竟是因为妖王的威严，还是他自己的内心本就如此。
　　直到他看到了闻瑶。
　　当她长袖轻舞，当她的眼眸如水流转，鬼伏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竟然乱了几拍。
　　他见过不少仙女宫娥，也欣赏过许多优美的舞蹈。但是闻瑶与她们都不同。她的舞姿中没有拘泥的动作，没有刻意的百转千柔。她的每一个挥袖，每一个旋转，都是随心而舞，为了自己的快乐而舞。有生命的舞，才最是摄人心魄。
　　鬼伏出神地望着闻瑶，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
　　战鼓擂响。
　　每一声都捶打在闻瑶的心上。
　　妖王眼神冷冽，教人望之心惊。
　　郢没有丝毫回避，迎着鬼伏的目光，清冷而立。
　　闻瑶第一次见到战场上的郢，冷峻，不容侵犯。以往郢每一次出征，闻瑶都想千叮万嘱，最终却只是说了声：“我等你。”郢会朝她点点头，眼中一闪而过的柔情，让闻瑶几乎忘却了他还是九天之上的战神。
　　这一次大战前，闻瑶还是对郢说：“我等你。”
　　待到郢转身离开，她取出藏了上千年的灵药，隐去自己的踪迹，悄悄跟在军队后面。她不想让鬼伏伤了郢，也不想郢伤了鬼伏。
　　但是她跟着，能做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近日里心中很是不安，隐隐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鬼伏看着公上郢，良久，说道：“我知道你我迟早一战，只是不曾想，会来得这么快。”
　　“妖王若是不想累及苍生，当日何不三思而后行？”郢平静地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心中却有几分疑惑。难道妖王早就有心与仙界一战，而不仅仅是为了闻瑶？
　　鬼伏冷哼一声：“本王如何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教！本就是仙界看不起我们妖界，又何必将自己说得那般高高在上？！”
　　闻瑶皱眉。
　　流殇宴之后，她与鬼伏有过几次接触。鬼伏学识渊博，志趣高雅，令闻瑶叹服。若是一般人物，闻瑶尚且可以引为知己。但因他是妖王，闻瑶更多的是敬之重之。鬼伏对她有意，她却不能直言相拒。鬼伏是妖王，闻瑶是仙界司音，稍微处置不妥当，就可能伤及仙界和妖界难得的太平。
　　闻瑶正踌躇着如何应对，如何委婉地化解此事。却听到天君下令，仙界从即日起关闭所有天门，开始长达百年为计的休养生息。
　　鬼伏听闻此事，认为天君是刻意为难他，不想让他频繁地到仙界去寻闻瑶。鬼伏愤恨，不甘被天君摆布。就索性将事情挑明了，带着丰厚聘礼去向天君提亲。
　　如今三界太平，天君也一直号召各界一视同仁，不分彼此。而多年来根生蒂固的隔阂又岂是这么容易消除的？即便鬼伏是妖王，天君心中还是存了几分不屑，更别提将仙界众公子也求而不得的司音仙官闻瑶许配给他了。
　　鬼伏见天君不应，心中愤恨至极。一界妖王，竟当众失了颜面，教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于是放下狂言，誓将踏平仙界！
　　当时郢也在殿中，见鬼伏为了闻瑶至此，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然而情归情，理归理。郢叫住鬼伏，想劝他为了仙妖二界，莫要冲动。
　　谁知鬼伏听了此话，反而更加震怒。他曾听闻瑶提起过郢，她的眼神，似乎不仅仅在诉说一个仙界的战神。从此以后，鬼伏每次看到郢，心中都颇为不快。而在当下，郢的出现无疑就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
　　战场上千万精兵，却没有半点声响。
　　唯有鼓声，一阵强过一阵。
　　鬼伏问公上郢：“你肯出战，可是为了闻瑶？”
　　郢稍稍一顿，继而平静地答道：“出战是天君的指令，郢只是奉命行事。”
　　闻瑶心中闪过一丝失落。却又对自己说，郢身为仙界战神，理应如此，不是吗？
　　鬼伏冷哼一声。
　　他扬起手臂，一个往前的手势，妖军齐涌而上。
　　呐喊声霎时间铺天盖地。
　　郢早已下令摆好阵型，严阵以待。
　　天兵之中，有不少都是随着郢到处征战的，彼此之间默契很好。见他稍稍颔首，便呐喊着迎上前去，冲入妖军阵中，试图打乱对方阵脚。
　　两界交兵，哪怕再讲究兵法策略，也难免死伤无数。
　　郢不愿看到那么多无辜的伤亡。但是多年来的征战杀伐，让他早已明白，当死亡不可避免之时，他除了冷漠地接受，别无他法。一将功成，又岂止是万骨枯！
　　正当郢如此想着，忽见鬼伏飞身而来。紫色的衣袍灌满狂风，猎猎作响。
　　郢立于坐骑上，眉眼倏然一凛，身形已瞬间移开，绕过鬼伏的攻击。
　　白色的战袍衬得他的脸庞更加清冷。
　　闻瑶看到郢如此从容，心中欢喜。只是鬼伏来势汹汹，恐怕难免一场恶战。
　　果不其然，鬼伏见公上郢这般冷峻，反而更加恼怒。
　　鬼伏手下毫不留情，一招狠过一招，逼得郢只能全力以赴。
　　郢唤出神剑，一声清越的剑鸣，响彻天际。
　　鬼伏一边嘴角扬起。战神公上郢，领教了！
　　他的眼中燃起红色火焰，昂扬的斗志如熊熊烈火，恨不得将一切化为灰烬。
　　闻瑶的心倏然悬了起来。鬼伏在她面前向来温文尔雅。而此时此刻，她所看到的，才是妖界之王！闻瑶突然间觉得，这才是真正的鬼伏。他的野心，他的欲望，早已融在他的血液之中。若不燃烧，那于他而言，无异于死亡的沉寂。
　　鬼伏，迟早会如烈焰，燎原燃烧！
　　闻瑶更加担忧了。无论鬼伏想做什么，她只是希望，他不要伤到郢。
　　上百个回合过去，郢和鬼伏仍然僵持不下。
　　闻瑶看到鬼伏突然狡黠一笑。
　　郢似乎看到了什么，神剑突然顿住。
　　闻瑶紧张地仰头，鬼伏的身前竟赫然立着她的虚像，朝着郢微笑。
　　鬼伏从来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但因为闻瑶，他不得不忌惮郢。他想知道，面若冷霜的公上郢，是否真如传言所说，心如磐石？或许他真的希望，郢就是一颗冰冷的石头，纵然闻瑶对其有意，也迟早会心灰意冷。
　　然而郢的反应却叫他吃了一惊。郢看到闻瑶的虚像，已经出手的剑芒倏然减弱，急匆匆地转向一边。以郢的修为，判断虚像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而他竟失误到本能地收起攻势。可见闻瑶在他的心中有多重要。
　　鬼伏大怒，眼中骤然冒出浓重的杀意。
　　待到郢反应过来眼前只是虚像之时，鬼伏已经蓄满妖力，以毙命之势直直地冲过来。郢想以神剑护在身前，但是周身妖异的气场如同绵延大山，朝他压过来。
　　郢看到鬼伏通红的眼睛，不免有些震惊。若论修为功力，他和鬼伏恐怕难分胜负。若不是刚才的失误，鬼伏不见得能占到什么便宜。而真正令郢感到心悸的，却是鬼伏嗜血般的欲望！
　　鬼伏不仅想赢他，还想杀他！
　　郢心中一凛。他大啸一声，冲破四周强压而来的妖力。剑芒骤亮，直刺鬼伏胸膛。
　　鬼伏竟然不躲不闪，迎着剑芒而来。
　　郢震惊了。在这般决然的杀意之下，他已经没有逃脱的可能。
　　妖力再次席卷而来。剑芒在愈来愈强的妖气，稍稍偏离了方向，刺入鬼伏身躯。
　　鬼伏不顾重伤，将妖力悉数聚拢，重击向郢。
　　一击既出，鬼伏释然地笑了。他自己不过是受了些伤罢了。
　　而从今往后，在这三界之中，却再也不会有战神公上郢了！
　　不～～～～
　　闻瑶惊恐地看着郢向后倒去，看着他白色的战袍瞬间染成血红。
　　她突然知道了害怕是什么感觉，知道了心痛是什么感觉。
　　厮杀声惊天动地，闻瑶却什么都听不到。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从兵戈中飞奔而过，她的衣裳上又为何溅满了鲜血。
　　闻瑶扑到郢的身边，强烈的妖气欲将她震开，她却还是什么都不顾地扑上去。由于没有任何抵挡，五脏六腑骤然大损。闻瑶接连吐出几口鲜血。
　　鬼伏惊呆了，想要将闻瑶扶起，却被她一把推开。
　　郢微笑地看着她，他从未如此毫不掩饰地看着她。闻瑶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郢，郢......你一定不会有事的......”闻瑶听到自己绝望地呢喃。
　　郢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摇摇头。眼神里的温柔和缠绵，令她的心都碎了。
　　闻瑶看到郢的身形渐渐模糊了，越来越透明。
　　郢伸出手，想要抚着闻瑶的脸。手还未够到，就已经散成星星点点。
　　闻瑶看着空中，每一处，都是郢淡淡的笑颜。她也跟着笑了。
　　她神识一凛，用尽自己全部修为，攻向自己的内府经脉。她感到自己全身倏然涣散，轻轻飘飘。
　　“闻瑶？！你做什么？！”鬼伏冲上来，却已经抓不住她。
　　他每握紧一些，闻瑶的身躯就涣散一些。
　　鬼伏气急败坏。
　　他永远都抓不住她！
　　郢和闻瑶化作光点消逝不见了。鬼伏感到不甘，却只能深深的无奈，最终因伤昏了过去。
　　＊＊＊
　　仙妖二界大战过后，两界都伤亡惨重。战神公上郢和司音仙官闻瑶双双殒命。战场混乱，无人知晓详情，只是有传言说两人皆已魂飞魄散。
　　妖王鬼伏重伤，妖兵受挫，没有再掀起什么风浪。而仙界失去最得力的战神和几百万天兵，只能封锁各处通道，以九天之上的灵气来休养生息，从此脱离了和人界以及妖界的联系。
　　妖界纵然衰微，但因少了仙界的制衡，开始逐渐向人界侵犯，弄得民不聊生。
　　人界之中，心向道者甚众。修仙之人中亦不乏佼佼者，逐渐形成了和妖界对峙的形势。其中要数玄月祖师修为甚高，心怀天下苍生。经过数百年修习磨砺，最终以自身修为封印妖界，创立玄月派。
　　玄月派自创立之日起始终以剑为主，以刀为辅。直到易水师祖一代，在刀道上有极高造诣，便自立门户为月幽门，以刀为圣。剑宗一脉则在玄云谷一直兴盛不衰，千年来都被尊为正道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