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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花底离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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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平客栈是家不大的客栈,年头也长了。酉时将过,小伙计六福趴在柜台后,守着一盏油灯,昏昏欲睡。
脚步声近,一个男子声音问道:“乙一怎么走?”
六福抬头,见是个气度不凡的男子,忙站起来道:“二楼西侧尽头那一间就是了。”
男子道了声多谢,举步上楼,身后跟着一个瘦小的人,围着个大斗篷,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子衿心急,却也只能耐着性子跟在沈公子身后,随着他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到门口,她上前敲门,门很快开了,一双沉静的眼睛望向她。
子衿呜咽着扑上去,哭叫着“修姐姐,莺姐姐没了”,那女子接住她,手轻轻在她头上抚着,目光却落在沈公子身上。
沈公子正在打量她。这姑娘一身浅蓝色布衣,二十岁左右年纪,身量修长,头发简单束着,脸庞清瘦,脸色也有点苍白,修眉直鼻,唇色浅淡,行动间露出的下颌线有些凌厉,五官清秀,尤其一双眼睛十分深邃,两道冷电似的目光正射在自己脸上。他心中微一动,微笑拱手:“在下沈中宵,受人之托,冒昧打扰了。”
子衿忙压下哭声,道:“修姐姐,我来的路上有人追杀,是沈公子救了我,又护送我过来。”
那姑娘向子衿点点头,也拱手回礼,姿态从容,像个男儿:“沈公子有礼了,在下陈修。”
沈中宵眉毛轻扬,正要说话,陈修又一拱手:“多谢沈公子对亦莺和子衿的照顾,深恩日后图报。”
沈中宵一怔,这是送客了?
合着只说了一句话,第二句就赶人?
沈中宵暗暗翻了个白眼,道:“陈姑娘,亦莺出事,子衿被追杀,事态颇危险,在下……”目光突然一凝。
一把长剑挂在陈修左腰,剑柄和剑鞘俱是乌黑的,连剑穗都是黑色丝绦做成的。
这不是……鬼雄剑吗。
沈中宵和这把剑的铸造师颇有渊源,一见那剑便立刻知道,陈修是御虚剑派的弟子。他眼前似乎浮现出那人满是茧子的手,细细擦拭着自己的作品,在剑鞘上系上一个黑色的剑穗。
他当时好奇为什么要铸一柄全黑的剑,那人轻抚着剑鞘上浮凸的花纹,笑着说:“我要把它送给一个特别的人。”他连闹带笑地追问,那人却只是笑,不肯透露,只说是送给御虚剑派的一个人。
他不禁看向陈修,目光划过她清正的眉眼,绷着的小脸,和纤细修长的手指。
原来……是你。
这边陈修再次开口赶客:“我自有打算,夜深露重,沈公子务必小心。”
沈中宵眨了眨眼,脸上带出一丝惫懒的笑:“是啊,修姑娘,你是没看到,那些杀手凶恶得紧,夜已深,在下手无缚鸡之力,是断然不敢回去的,这样吧,我在你隔壁歇下便了,有姑娘在侧,那些刺客就不足为惧了。”
子衿滞了一下,看他的目光像见了鬼。陈修眼神闪了闪,顿了一下,说道:“既如此,公子请自便。”
沈中宵愉快地答应了一声,打发牧童回府报信,就在陈修隔壁歇下了。
子衿压抑着声息痛哭了一场,几乎晕厥在陈修怀里,陈修好容易才安抚了她。子衿心力交瘁,再也支撑不住,晕睡了过去。
陈修给子衿盖好被子,轻轻擦去她眼角的一滴泪,转过身时,嘴唇紧抿,眼神骤然凌厉起来。
她披上一件黑色斗篷,轻飘飘地从窗口跃了出去。
隔壁房间内,沈中宵将手中折扇“啪”地一合,起身跟了出去。
此时已近宵禁,路上行人稀少。沈中宵跟在陈修身后,只见她径直出了城,向城郊急奔。
奔出一段,沈中宵发现陈修的轻功竟远胜于自己,他竭尽全力疾追,但还是被落得越来越远,再一转眼的功夫,人就没影儿了。
晚风中树叶沙沙作响,沈中宵呆了一下,自嘲地抚额。
御虚剑派的轻功当世无双,他是知道的,但没想到陈修一个年轻姑娘,就能有这样的功力。
老墨,这个得你青睐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陈修刚出客栈的大门,就知道有人跟随,她故意出了南门,将那人甩脱,自己悄悄折回城内,去了京城西北的甜水巷。
进了甜水巷,敲开一道小门,开门的小童将她领进内室,室内烛光明亮,一个青衣男子站起身来。陈修叫了声:“大师兄!”
那男子二十八九岁年纪,身量颀长,五官清俊深刻,左颊一颗小小的痣,面容温和,正是御虚剑派首徒陈风染,陈修的师兄。
陈修见到大师兄那熟悉的笑容,不知怎么的眼泪便夺眶而出。
陈风染叹道:“又哭,来,坐下,有事慢慢说。”拉她坐在桌边,斟了杯茶。
陈修捧着茶杯,低声对他讲了亦莺之事。陈风染凝眉,道:“以极重的掌力伤人,却能使中招之人浑然不觉,直到发作丧命。好阴毒的招数,好强劲的内力。”
陈修红着眼,哽咽道:“亦莺不过是个小小歌女,马上就要从良嫁人,怎么会得罪这样的江湖异人呢?她的丫头说,近日她曾与断剑山庄王少庄主有过节,激愤之下说得不甚明白,但我也听了个大概,不过是些欢场酒桌上争风吃醋的小龃龉。断剑山庄王若贤虽然有些纨绔,但绝不是草菅人命之人。”
陈风染点头:“不错,而且他也没有这样的功力。若说是断剑山庄其他长辈出手,那就更不可能了。”
陈修擦擦眼泪,道:“此事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还亦莺一个公道。还有,师兄,我来的路上有人跟踪。”将沈中宵的事讲了。
陈风染道:“这位沈公子,是户部沈尚书的的独子,传闻他为人端方老成,在京城也颇有才名。至于他为什么要掺和进歌伎横死的浑水中来,还要跟踪你,我要查证一下。”
陈修点头,原本郁结的心绪在陈风染沉静的语声中慢慢安定下来。陈风染在她眉间一点,笑道:“好啦,还是这样,一碰到事就方寸大乱。平时倒是装得云淡风轻,喜怒不形于色,小文他们一直以为小师姑快修成圣人了。”
陈修也笑了起来,调皮地挑了下眉,道:“我只在师父和你跟前才这样。对了,师兄,高师伯可找到了?情况如何?我方才心绪大乱,居然忘了此事,真该打。”
这次陈风染来京城是有任务的。他们师父白随心的至交好友——铸造大家高颂失踪了,白随心接到侄子高万思写来的求助信,本想立刻过来,但他正伤了腿,无法下床,于是派陈风染先过来帮忙。此时陈修要探望即将成亲的亦莺,就跟陈风染一道来了京城,前日方至。陈修先和陈风染一起到了高颂府上,之后才住到了碧春院附近的客栈。谁知才与亦莺相聚不过一日,故人就溘然长逝。
陈风染轻笑道:“谁敢打你?谁又舍得打你?傻姑娘。高师伯还是没有找到,万思、万念两位师弟相继病倒,我得在这帮忙镇着场子。这事暂时不用你操心,不过你明天天一亮立刻搬过来,亦莺姑娘之事牵扯到刺客、官宦,事实未明,你带着个小姑娘在外边太危险了。”陈修一一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