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凌山仙隐录》决木

2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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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外那人却竟是顾冕，身后还跟着一个满头大汗的小厮。

　　吟木自然以为是出了什么要不得的大事，才能使他去而复返，“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顾冕一愣，反应过来随即摇头，“没事没事，石公子让人来请我，说是一起吃个便饭。张公子也在，我想着一并叫上你去，你还不曾吃饭吧？”

　　那小厮在一旁陪笑，“今儿原是我们酒楼上得了两尾新鲜鲈鱼，我家少爷思来想去，不好独自享用，这才冒昧叫小人来请大人。”

　　吟木看顾冕满脸恳切地连连点头，心道那去也就去了，不是什么大事，“盛情难却，不过且容我与舍妹说一声。”

　　顾冕自然不拦她，吟木便回过头，看着已经走近满脸带着担忧的元竟。不等她开口，元竟已道：“我都听见了，那就去吧，你也……你也该多交些朋友，咱们毕竟还得要顾大人照应。”

　　好险她猜不到顾冕特意提到的那张公子是为了她，吟木点点头，“还是那句话，要出门一定叫着孤北。”看元竟点头，她也就转过头来，顺手带起门，向顾冕道，“走罢。”

　　一路上不过讲几句闲篇，那酒楼也很快就到，吟木也曾路过见过，只是原来不晓得就是石家的产业。隔着远就看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候在门口，看衣着打扮，非是豪富人家，也是清贵读书人。

　　当先迎上来的一个长眉凤眼，笑声疏阔，“还要向大人告声罪过，原也不敢轻易叨扰大人，确是今日这尾鲈鱼得来不易，我等委实不敢专美，万幸大人不嫌唐突，还肯赏脸。”

　　顾冕亦是含笑道：“石少太客气了，能有此口福，我是求之不得，还得多谢石公子能念着我。”

　　“有大人这句话，我这颗心才敢放下。”石俨再笑，眼光扫向吟木，“这位一定是县上新来的陆先生罢？果然风雅卓绝，姿容不凡。”

　　顾冕也看吟木，微微点头，笑意难敛，“言声是我同窗，才华百倍于我，只是寄情梅鹤。多年不见，如今有幸相逢，难得他肯屈尊俯就，于县衙中做个文书，帮我许多。”

　　石俨恍然道：“既是大人同窗，定然文采风流，有此助力，非乃大人之福，更是我县百姓之幸，陆先生，小子石俨，表字肃之，平素虽爱谈些风雅，也不过是自娱自乐，可堪一笑，以后还得先生多多指教，也叫我得以进益一二。”

　　吟木浅笑，“石公子不必客气，若是不弃，唤我言声便好。”

　　石俨笑笑，就要张口。

　　顾冕轻咳一声，“石公子，此处人来人往，倒也不好久耽。”

　　石俨忙不迭告罪，“瞧我，见了大人二位高兴，竟是糊涂了。快些请进。”

　　他侧过身，让两人走在前头，自己落着半步，却又恰到好处能指引前路。

　　这楼瞧得出是费了心思，外头雕梁画栋自不必提，内里也是颇有乾坤。走道楼梯，皆铺细毯，两侧墙壁，饰之以竹木。吟木抬手去摸，微微咋舌，不知这得费下多少本钱。

　　进得包间，自然又是一番寒暄，分过宾主坐下，这才把那各家公子、秀才挨次见过，唯独少了一个张家公子。

　　顾冕看吟木，石俨却在看他，“容清那边也着人去问了，方才回话，已在路上，等会儿到了，非得叫他罚酒才是。”

　　顾冕这才放下心来，若是那张家公子不来，这满桌虽也有才俊，可要么便已有娇妻在怀，要么自诩风流流连烟花，那可万万是配不得他家妹妹。

　　心情松快，倒也带上笑意。

　　石俨自是能言善道之人，另几家少爷公子也是爱说爱笑，于今见他露了笑容，自然也不拘束，席间很快热闹起来，联诗作对也有，谈论古今也有，又不知是谁起头，忽然说起县上故事，竟提起来今日命案。

　　其实这也不稀奇，毕竟是县里这么多年来第一桩凶案，就在当日发生，谁还能真不在意？

　　顾冕正夹起一块青笋，他本来其实不想赴宴，见着这些大鱼大肉便不自觉想起那原本也是鲜血淋漓的模样，闻言几乎欲呕，虽强自忍耐，眉头却仍是不自觉皱起。

　　石俨见他面色不豫，连忙道：“如此良辰美景，正该吟风弄月，提那些作甚？”

　　顾冕放下筷子，叹了口气道：“那凶手确实凶残，光天化日，弃尸于道，也着实猖狂。”

　　石俨见他并非不悦，也多问两句，“我也听说了，那死状很是恐怖，真不知是什么人能做下这等恶事。”

　　有这开头，席间便你一言我一语，有的说听说双眼被挖，有的说身上没一块好肉，有的也提到那只猫，说莫不是猫妖成精。一时间全无了“不语怪力乱神”的读书人矜持气度，与那今日围作一团的邻里百姓也无甚不同。

　　顾冕也不能多说，只能泛泛道凶手的确残忍，但世上绝无鬼神妖孽，雁过留声，人行有迹，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石俨自是要称赞他：“有大人坐镇，那凶徒再狡猾，也必要落入法网。”

　　顾冕摇摇头，直到现在，都还没查到那妇人身份，他其实不觉得有多乐观。

　　席间一时沉寂，忽然有人敲门。

　　石俨忙笑道：“想必是容清来了。”叫声进，人也站起来，果然是小厮引着个青色长衫的公子进来。

　　进来先便冲着顾冕作了一揖，口中称罪，“来晚一步，还望大人与诸位年兄莫怪。”

　　石俨道：“那得看你诚意。是不是，大人？”

　　张容清倒也不推辞，叫人拿来酒壶，一字排开三只大碗，真个是碗碗见底。

　　吟木自然仔细看他，这人的确生得不俗，只是面上带点恹恹之色。

　　顾冕也打量他，不知怎地有一点失望。张容清原来就是这个模样吗？

　　他那三碗酒喝下，始先众人是起哄叫好，后来眼见他这等做派，倒是一时怔住，满座便有了一时寂静。石俨想必也是惊得目瞪口呆，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招呼他快坐，玩笑话再说了几句，方才把那似有古怪的气氛揭了过去。

　　有人又说起了刚刚的凶案，想打听那死的原是什么人，会不会再有凶杀。

　　张容清猛地抬头看了那人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盯着面前的酒碗，不知在想什么。

　　顾冕叹道：“还不知死者是什么人，明天就会张贴画像，到时候还要各位代为留心。”

　　众人都道自然一定，县上的事，也是他们自己的事，必定尽心尽力。只是提起凶案，又有张容清那三碗在前，席间气氛到底稍有沉郁，石俨再多努力，都还是稍逊一筹，好容易撑到酒酣散场，勉强算得上宾主尽欢。

　　顾冕还想送吟木回去，吟木却想着两家在相反方向，再走一趟回去不知多晚，到底是推辞了，只是没推辞过石俨。这石家公子显然是怕这两位贵客有个三长两短，毕竟是凶案才出，坚持着一人送了两个家丁，其他人亦是非得要家人来接，方肯放行。

　　如此来看，他也不是不怕凶徒逞凶，可还要大费周章张罗起这顿晚宴……想来，是为着顾冕吧。县爷有心结交啊，生意人家，如何不结这善缘。

　　才到平安街，却听得一阵喧哗。吟木记着凶案，还当是又出着事，抬眼却见是一个壮汉被一个小个子女人拦腰抱住，仍还气势汹汹要去砸对家大门。他们身后那间宅子大门洞开，显然是自己家了。

　　他嘴里有连串言语，听得不是汉话，也不是好话，拳头虽没捶上大门，闹出的动静也足以将人惊动，那门霍地开了，亦是个面目粗狞的大汉，手持烧火棍，就要冲上去。好容易是图鲁冲出来堵在中间，两相分劝，又叫人各自拉开送回各家。

　　那两个石家家丁也帮上一手忙，老图鲁面带忧郁地谢过了她，拖着步子且不回家，倒去进了那壮汉的门。

　　直等送到门口，那两个家丁方才告退。吟木却站了一时，看向隔壁的孙二嫂和周大嫂，她两人自是不肯缺了这热闹，此时正站在一处窃窃私语，见她看过来，就露出笑，“小官人回来啦？”

　　“那是怎么了？”吟木不记得曾见过那家人。

　　孙二嫂眼皮都不带抬一下，“嘿，还能有谁？是那没教养的契丹仔，隔三差五就要闹上一回。他老婆病刚好没几天，就又闹起来了，真真是不叫人省心。”

　　“就没人管管？”

　　“嘿，那哪管得了呢？”周大嫂道，“小官人方才也瞧见了，老图鲁劝也劝不住，他本就是个烂好人，再说什么国仇家恨的……”见吟木眼中似有讶异，便摸摸头，不好意思笑笑，“陆官人是读书人，当然比我懂这些事。总之咱这条街上什么人都有，就告诉官人有三大害得避着走。第一，就是那契丹仔嚷着金狗见一次打一次，但其实除了金人，旁人惹着了他也是说动手就动手，他是个烂酒鬼来的。第二就是住他隔壁的不能惹，那遭瘟的嫌弃他老婆生不出孩子，待旁人也是记仇得很，你念他一句，他能夜里砸你家窗户。还有就是……”

　　她突地住了口。

　　“是什么？”

　　她笑得温和，看着在虚心求教，两人却像被什么扎住了喉咙，面面相觑片刻，孙二嫂忽地一跺脚，“嗨，实话说了吧，就是小官人你们现在住的房子。”

　　“房子怎地了？”

　　“那房子闹鬼呀！我们同你妹子说的话都是真的，官人你别不当一回事，如今虽有县老爷的威严在，可谁也保不住什么时候就……”

　　“谢谢两位大嫂，我们晓得的。”

　　周大嫂叹了口气，这还是不信啊。算了算了，兴许真的有县老爷保佑呢，“对了，陆官人在衙门里做事，可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吗。”

　　“大嫂是指那桩凶案吗？目前还在调查，等有了结果，便会公告的。”

　　孙二嫂道：“唉怪吓人的，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能做这事。”

　　吟木道：“两位也不必太担心，出门结伴，夜里早归，想必不会有事。我先回去了，也请两位早些歇着吧。”

　　“嗯嗯。”两个人都答应着，但等她进门，却也仍凑在一起。

　　吟木不禁微微一笑，凡俗烟火，这千百年间，原来从不曾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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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扇门不知不觉竟然开了五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