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乱》卿本贼人

2、雁荡山

　　雁荡山附近自前朝崇明年间以来便不怎么太平，山脚下流寇横行，皆以拦截往来客商旅人索要过路费为生，若不是雁荡山群山环绕，地势甚高易守难攻，山间小道更是崎岖难行，大军难以进入，怕是官府早就将这群流寇给围剿干净了。

　　这一来二去在雁荡山下被劫掠的人多了，客商旅人们宁愿绕道费些时间，也不来这雁荡山触那些瘟神的霉头。

　　而以劫掠过往客商为生的‘瘟神们’已经有记不起多长时间没吃过一顿饱饭了，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弱不胜衣，此时十几号人正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晒着太阳小憩。据他们领头的说，此法能有效缓解腹中的饥饿感，他们每日清晨喝上那么一碗都能数得清碗中米粒的青菜米粥，然后就躺草地上睡觉，一日一日地过去了，他们中年纪最小的猴三也从一个十二岁的少年长成了个胡子拉碴的青年。

　　“呼呼……大，大哥！有，有人过来了！”猴三喘着粗气，一路小跑着过来。

　　猴三的大哥张猛猛也是晒太阳的人中的其中之一，只不过他和自己那些一个个瘦的都没有人样的小弟们还是有着明显不同的，他每日里都有背着小弟们给自己加餐，所以他这人看上去还是很壮实的，自然不会和猴三似的跑两步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慌什么慌！”张猛猛晃晃悠悠地从地上坐了起来，靠在身后的一块巨石上，随手蒿了把身旁的野蕌，就开始挑鳞茎成熟的蕌头吃，“这些年里官府围剿了咱们多少次，哪次不是他们先熬不住滚蛋了的，咱们靠山就得吃山，山下不来客商给咱们送钱送物资不要紧，光是这山上的野蕌都够咱们吃上个三五年的了。”

　　“不是，不是，不是官府来的人，是过路的行人！看样子是个文弱书生，正往这山脚下赶呢！”猴三痴笑着摇头。

　　“书生？书院？盘缠？哈哈哈！老天有眼，竟给我送礼来了！”张猛猛眼睛都亮起来了，他一把扔掉手头上还没吃完的藠头，中气十足地大吼一声，“弟兄们，抄家伙--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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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邵卿眼神儿迷茫地看着一群人风风火火地从山上冲下来就将自己团团围住，这些人除领头那人外其余皆是瘦骨嶙峋，一身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十足的一幅乞丐样儿。

　　“不好意思，我这人没有施舍乞丐的好习惯。”白邵卿平淡地说完就要从包围圈里出去，可那好不容易逮到猎物的张猛猛又岂会让他如意？

　　张猛猛嘴角抽搐着看向自己和自己兄弟们的打扮，好吧，他承认他们看起来是邋遢了点儿，可他们手里都是拿着家伙的，身上又有那股子匪徒独有的煞气，哪里像乞丐了？眼见着白邵卿想溜，张猛猛一个眼神儿，手下的兄弟立马意会，纷纷闪开，给白邵卿让了条道儿。

　　白邵卿略感诧异，他原本还以为这群乞丐是想求讨不成，就直接来硬抢呢，如此看来倒是他小肚鸡肠了。

　　“谢了！”白邵卿回身，冲那张猛猛点头致谢。

　　张猛猛嘴都给气歪了，冲自己手下恨铁不成钢地嚷道：“我让你们拦住他！谁让你们放他走了的！”果然抢劫这业务许久不做是会手生的。

　　“是是是，老大说得对！”一众乞丐小弟又重新将白邵卿给围了起来。

　　果然还是想要抢我。白邵卿眉头微皱，盯着领头的张猛猛，“让开，我赶时间。”

　　眼见书生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张猛猛反倒不急着动手强抢白邵卿的财物了，竟然与白邵卿客套起来了。

　　“小兄弟啊，想必你此行是要赶去长安参加书院的入学考核的吧？”

　　“与你何干？”其实白邵卿更想说的是关你屁事。

　　张猛猛倒也不恼，继续好脾气地说着，“这自然是和我没有太大的干系，但是我这人啊一向是古道热肠，不忍心你做无用功，这才好意劝阻。小兄弟此处是雁荡山，距长安可是有四千多里的路程啊，你就算一直不眠不休地赶路，没个个把月是到不了长安的。依我看，小兄弟你不妨将盘缠还有那张准试牌交予我等弟兄糊口，来年早些启程雇辆马车赶路才是上策。”

　　白邵卿勾了勾嘴角，笑道：“你觉得我要是真有钱的话会不买匹马骑吗？蠢货。”

　　张猛猛只觉得脑中‘嗡’得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他涨红着脸，怒骂道：“妈的，不见棺材不掉泪!弟兄们动手！给这不知好歹的小子点儿颜色看看！”

　　随着张猛猛一声令下，他的十几个小弟们一窝蜂地就扑向了白邵卿，白邵卿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这一伙人给按倒在地，连背上的书箱都被抢走了。

　　“我再说最后一遍，把我的书箱还给我，我可以既往不咎。”被按倒在地的白邵卿脸上未见有多少惊慌，哪怕他的脸被按在满是灰尘的土路上，脑袋周围清一色的臭脚丫子，他神色间的淡然也未有丝毫动摇。

　　“我就是不给你又能拿我咋滴？”猴三得意地冲白邵卿挤眉弄眼，转头就又换上了张谄媚的脸，恭恭敬敬地将手中的书箱交给了自家老大张猛猛。

　　张猛猛掂了掂书箱的重量，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书箱实在是太轻了，别说里面放了什么书本了，怕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吧？然而张猛猛还是抱着侥幸打开了书箱。

　　眼见这一幕还是发生了，白邵卿长出了口气，然后闭上了双眼，也不知道是认命了，还是不忍再看下去。

　　“妈的！”张猛猛怒骂了一声，一把将手中的书箱扔在了地上，一身脏臭的衣物就那么从书箱里跌在了地上，沾满尘土。

　　“你这臭小子居然害老子白白忙活了一场，嗯……给我狠狠打！打死了算我的，反正老子早就被官府通缉了，也不怕再背上条人命！”

　　白邵卿再睁开眼睛来双眼已是布满血丝，他强压下心头怒火，声音嘶哑，“你当真敢杀我？”

　　“杀人不过头点地，我有什么不敢的？”张猛猛满不在乎地说到，眼中狠戾之色更盛。

　　白邵卿握紧双拳，他明白，眼下处在下风的人无疑是他，他若是想要活下去就只有……可是，他又不能这么做……事到如今，只有赌一把了！

　　眼见张猛猛就要领着手下兄弟们活活将白邵卿打死，一旁树顶上那人终于是坐不住了，一个纵身就从树上跳了下来，正好拦在了张猛猛身前。

　　“且慢！”

　　随着这人的一嗓子，唰唰唰得十几双眼睛的视线就落在了这人身上。

　　这男子脸上稚气未脱，想来年纪应该不大，只是这一身黄褐色裋褐，脚踩的一双麻线鞋，头上甚至连巾帽都没有，只有一根不知道什么动物皮毛制成的简易发带用来束着半长的头发，除了脸上衣服上干净点儿之外，白邵卿还真看不出来这突然冒出来的青年和张猛猛这一干土匪有什么不同。

　　“那个，那个，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少年突然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难免有些不自在，羞红了脸之余还不忘恐吓那一干短路的土匪。

　　这少年突然冒出来打搅他们好事，这一干土匪哪能乐意，这不一向酷爱在自家老大面前表忠心的猴三率先站了出来，指着青年的鼻子骂道：“妈的！你叫不叫王法关老子屁事？劝你还是识相点儿快滚，不然爷爷们连你一块揍！”

　　少年的脸更红了，他的右手摸向了自己腰间挂着的佩刀，只不过那握住刀柄的手颤抖得那叫一个剧烈，也不知道是被目无王法的劫匪们吓得，还是气得。

　　就这点儿胆量的人还敢跳出来救自己？白邵卿当真是哭笑不得。

　　等了半天也不见这少年将刀拔出鞘，猴三按耐不住了，正要带着兄弟们将这个逞英雄的小子揍扁，却未曾料到居然被自家老大张猛猛给拦住了。

　　张猛猛盯着那青年内心纠结了好一会儿，这才说道：“算了，这小子看起来是个硬茬子，那书生就暂且放过了，我们回山。”说完张猛猛就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山上走。

　　“老大！这……”猴三指着手快抖成鸡爪风的少年迟疑着，他想不明白，怎么看这少年都是个软柿子，可为什么自家老大就是不敢捏呢？

　　张猛猛看向居然想违抗自己命令的猴三，顿时就怒了，“还拿不拿我当你们老大了！老子说不好惹就是不好惹，还不快给老子滚回去！”

　　眼瞅着自家老大都动怒了，猴三等一干小弟即使再不情愿，也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张猛猛屁股后头上了雁荡山。

　　白邵卿的危急居然这么莫名奇妙地解决了？说实话他自己都是懵的。

　　“你，你没事吧？”少年红着脸将手伸向尚且躺在地上的白邵卿，打算将他拉起来。

　　“多谢。”嘴上虽是在道谢，可白邵卿却是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少年的手，没用少年搀扶就自己起来了。最奇怪的还是白邵卿起身后做的第一件事既不是结识救自己一命的少年，也不是挥手拂去衣服上的灰尘，反倒是去捡那身被张猛猛弃之如敝屐的脏衣服。

　　白邵卿抚平脏衣服上的每条褶皱，仔仔细细地叠好放置在一旁的书箱内，这才顾得上去捡掉落在书箱另一侧的书院准试牌。

　　少年左顾右盼，暗自寻思，刚才救了这书生的人是自己吧？可这书生对自己爱搭不理的也不是个儿事啊？要不自己主动搭个话儿？

　　“咳，看样子这衣服对阁下来说很重要？”

　　“嗯。”白邵卿点头，除此之外再没一句多余的话。

　　少年非常之尴尬，脸比被之前十多双眼睛盯着的时候还要红，想来这书生也不会询问他姓谁名谁了，事到如今少年只能继续厚着脸皮搭话，“在下陆一鸣，淮南庐州人士，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关你屁事。”

　　回复少年的依旧是白邵卿所独有的清冷声音，波澜不惊的音调，可话的内容怎么就这么和他这个人不搭呢？陆一鸣瞪目结舌，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惹这个柔弱书生不快了。

　　另一边，张猛猛回到山上后又领着自家小弟们晒太阳。

　　猴三等一干小弟们都表示对先前老大的所作所为感到不解，煮熟的鸭子都到手了，眼瞅着就可以撕巴撕巴塞进肚儿了，就因为突然冒出来个一看就是个菜逼的小子捣乱，自家老大就把到手的肥嫩鸭子拱手相让了？怎么看这事儿都不像是自家吃人不吐骨头的老大干得啊！

　　猴三等人又怎么能不郁闷。

　　一向心直口快的刘蛮子终于是忍不住了，率先问道：“老大，说实话我就不明白了，那小子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个武功平平的……”

　　刘蛮子话还没说完就被张猛猛给挥手打断了，“我又何尝不知道他是个没本事的小子，可总要给他点儿面子的。”

　　张猛猛这话一下子彻底令原本就一肚子疑问的人们炸开了锅，一个个七嘴八舌地向自家老大打听陆一鸣的来历。

　　“你们难道就没有发现最近我们每顿喝的青菜粥里籼米多了十粒吗？”张猛猛一脸严肃地说道。

　　“啊！大哥你是说厨房里突然多出来的那石籼米是那小子送来的的？”猴三惊道。

　　被自家小弟们追问了这么长时间，张猛猛开始不耐烦了，“不然你以为还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老天爷何时那般好心过。”

　　“可那小子……哦不对，是恩人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给我们送米呀？”

　　这下无论是谁问，张猛猛都不再开口了，闭着眼睛靠在大石头上似乎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