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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手脚快着些,这磨磨唧唧的!”驿馆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陆续出来几个卒人,浑身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幽寂回廊中扫过几圈,快步下了石阶。

      时近半夜,夜风飒飒,门檐下没有点燃的灯笼不时撞在柱子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阴惨惨的白月从云中露出一角,在廊柱上投下几道迅速略过的黑影,匆匆往看押流犯的后院而去。

      流放岭西的犯人到今日已经腿脚不歇地走了半个月,缺水少粮不说,木枷又重,稍慢些还得挨鞭子,一路下来无不又饥又渴,精疲力尽,此刻总算能歇脚,纵使夜风寒凉,谁还能在意那么多,皆在院中随意找处墙角粮车靠着困觉,院里风声鼾声此起彼伏,一行五六人走进都没察觉到。

      满院漆黑,几人相视一眼,走向角落里背靠柴堆的一名男子,逼近之时,安静睡去的人却蓦地睁开眼,双目清明:“你们做什…”“要你的命!”一句阴狠的声音从齿间低低透出,将他的话打断,手中刀柄随之敲上后颈,还未及倒地,便被几人一拥而上,强行撬开牙关,一瓶药结结实实灌进了腹里。

      又凉又苦的麻痹之感迅速从舌尖蔓延至全身,仅存不多的力气尽数抽离,眼前开始逐渐一发黑,很快失去了意识。

      “这样竟然还能醒,真他娘的不让人省心!”卒长把人架起来,恨恨咒骂了一句,“还不过来搭把手!”

      “快快抬出去,旁人都没醒吧?”他边说着,边回首去瞧,一旁有人低笑道:“您放心吧,白日粥里下的药劲儿大着呢,没一晚上他们可醒不来。”

      “那就好,”卒长打开院门,挥手让他们抬着人出去,跟着退出,回头环顾一眼,咔嚓上了锁。

      外头早有备好的柳木棺,横陈在黑黢黢的夜里,备显阴森,卒长命令着把人推进去时,忽然身侧道:“大人,这便钉棺?还没断气儿呢!”

      卒长不耐烦地挥手:“你管他断不断气,反正都是要死的,赶紧揳上埋了完事儿!”

      “这不、不吉利啊。”

      话音刚落,砰地一声,卒长一巴掌打在了那人脑袋上:“不吉利不吉利!咱们是来杀人的,杀人吉利?老子锤死你个夯货。”说着夺过锤子钢钉,便招呼着盖棺。

      柳木棺薄劣且松,没几下便钉了个结实。

      驿馆已不在城内,地势偏僻,几人驾着板车穿过两三处稀落林子,远远地瞧着前头有许多坟包,应是到了乱葬岗,便停了下来,抄起铁楸干活。

      “陈兄,你说处理个流犯,用的着这么大废周章么?死都死了,拿草席子一卷,扔岗上等野狗不就得了,盖棺起坟何必呢?”

      “你懂什么,搁棺材里钉死了才叫人放心呢,且这里乱坟这样多,任谁都瞧不出来赵家儿子埋这儿了,到时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方便大人行事。”他说着,边叹了一句,“挡咱大人的路,能有好果子吃才怪了。”

      新坟很快便堆了起来,几人抹把脸上的泥汗,驾着车匆匆离开。

      夜风渐消,周围恍然归于安静,一丝响动也没有,却有树影摇晃,朦胧月色笼罩着的灌木丛下闪出一个毛绒绒的白影,跑到坟前转了一圈,才停下步子,卧在了土堆旁。

      它卧下去的那一瞬间,夜幕下周围荒芜而杂乱不清的坟包渐渐淡了,婆娑树影也开始消散,最后归于一片荒野,新坟成了空地上的唯一起伏,哪里还有半分乱葬岗的影子。

      狐狸睁开眼睛,茶色的眸子在坟前停驻片刻,起身离开了。

      鬼差未至,夜里朝气也不足,需得等到清晨,不妨找个地方先睡一会儿。

      . . .

      天光破晓。

      周围尽是沉寂的黑暗,心跳和呼吸不知远离了多久,全身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覆住,连眼睫也掀动不得,宛若陷进了一场极深的梦魇,压抑窒息到六神无主时,上方突然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像是泥沙被铲起,抛落,再铲起,周而复始,哑声咚咚,将涣散的意识又召集到了一块。

      声音越来越近,也愈发清晰,相伴而来的,还有木板被铁器碰撞刮擦的响声,压在胸口的重负好像轻了些,他想试着再挣扎一下,却只能直挺挺地躺在原处,细听之时,那声音又变了模样。

      木板开始咯吱作响,继而被撬开一丝缝隙,光线流水般渗入狭小密闭的空间,半晌,哐当一声,完全被掀开,外界凉风扑面而来,还夹杂着泥土的腥气。

      只是这所有的感觉都木木钝钝的,像是隔了一层。

      须臾,一双凉软的物什覆上双唇,撬开齿关,清冽的气息滑过口舌,缓缓渡进了体内。

      重压之感在凉唇压上的一刻尽数消弭,他刷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茶色水眸,两人鼻尖相触,还保持着外人看来极亲密的拥吻姿势。

      他一凛,侧脸躲避,错开了她的嘴唇。

      对方轻笑,坐起身来:“醒了。”

      那声音颇空灵,待循声望去,看清女子的样貌,目光一时凝住了。

      自己此刻应是躺在一方长矮木奁中,姑娘就坐在旁侧的板沿上,一身素白衣裙,长发用一支白玉簪斜斜绾起,垂散在背后,别无它饰,袖口绢纱随意堆叠于皓腕,眉蹙春山,眼颦秋水,堪堪是骨像应图,生的…极美。

      只是粉黛未施,抿着的唇亦有几分发白,丝毫不掩五官的清冷之气,居高临下似的将人望着。

      方才渡入体内的气息此刻盘旋于胸,支撑着全部的体力,他坐了起来,靠在背后的木板上:“姑娘是…”

      “来。”她打断他的话,伸出了手。

      鬼使神差般,他把手递了过去,待起身看清眼前之景,瞳孔却微微一缩。

      两人正站在一个不深不浅的土坑内,坑外堆着新掘的泥土,土堆旁躺着一把木楸和棺盖。

      棺盖。

      他低下头,目光触及脚底粗劣的柳木棺板,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站在坟中,方才是躺在棺里。

      四周是一片寂寂荒野,除却坟底二人和远处听着的一辆马车,了无人迹生灵。

      不对,或许生灵,也只有一人一马而已。

      手覆上胸前衣襟,那里仍没有心跳。

      自己根本,不是活人。

      他对生前往事一无所知,却突然记起《九州怪谈》上的一句话来。

      ……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坟茔,前方瘦马察觉到声响,回过头来,两眼淡漠,嘶鸣了一声。

      “姑娘是何许人?”身后的人突然发问,“我……又是谁?”

      “青客,青青子衿的青,客从远方来的客,”她道,“我把你从棺材板儿里扒拉出来,自然是来救你,跟我走就是了。”

      “……多谢姑娘。”

      还是这么平静啊,别的问也不问一句。是同之前那般随遇而安,还是死久了大脑迟钝?

      青客停住步子,回首去瞧他,笑了一下,忽有凉风吹来,拂起了她鬓边的碎发,右眼角被遮挡的一处花钿便露了出来,纹饰秀蔓,颜色却凄红如血,从眼尾延至墨鬓,衬着莹白的皮肤,甚是妖冶。

      “你么…”她眨了下眼,“叫扶黎,如何?”

      他顺目,也笑了:“在下是姑娘救回来的,名字一类,便也由姑娘说了算吧。”

      青客颇合意地点头,将他拉上了马车。

      车厢内柔软宽敞,像是富贵人家所乘,可规格形式却是百年前的旧制,原本该涂以玄红的窗棱刷着黑漆,又透出几分诡异,青客挨着他坐下,便没了再起来的意思,扶黎不由诧异:“没有车夫?”话音刚落,车子却自己行驶了起来,青客道:“纤乘自己认得回去的路。”

      两人都不再说话。

      纤乘马日行千里,不受凡界地时风雨的限制,人坐车中,飘然有绝云气之感,不过一刻,已从荒野驶入闹市,众目睽睽下便慢成了与凡马一般无二的速度,除却没有驾车的人这瘦马还走的四平八稳,吸引过往路人回首驻望一番外,并未引起别的异样。

      沉默间,将手肘抵在车厢内壁以手之颐的青客转过头,终于忍不住了:“你不问问我为何来找你,也不想知道我们去何处?”

      扶黎淡声道:“我被姑娘从孤坟中带出,生前往事一概不知,幸而学过的东西倒没忘干净,犹记书中所载‘古有三魂未入澧都者,元魄封于体,及之未腐,有妖舍以生气,供其假生,豢养于前,曰为活屍’,与今日情景颇为相似。”

      他抬眼,坦然清透的眸子瞧着青客,不见分毫畏怯,“想来我原本已经离世,现下被姑娘渡了一口生气,还能睁开眼睛同活人般看看世间万物,已是幸事,就算知道姑娘所图,对我现下处境并不会有丝毫改变,不是么?”

      青客嗤然一笑,语调却突然温柔:“你既然猜到我是妖,就不怕我会吃人?”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掐指一算,宜开坑~
    悄悄讨个彩头,前三章留爪送红包儿,三天后统一发~·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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