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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二十 ...

  •   *
      闫墨的确是做一件对于她来说非常危险的事情——去见她的叔叔,萧长善。
      她这个叔叔是重庆那边一个重要的官员,是真正能触及到党国的权力中心的人物。据说她爷爷的家族与这个叔叔的家族是世交,所以她能喊得他一声叔。
      事情的起因还要追溯到昨晚,闫墨昨晚到家时在门缝里发现了一封信,上面只言:
      萧知乐在我手里。明日一早,来见我。
      如此简单的一行字,却让闫墨看得心惊肉跳,这熟悉的命令式口吻,她曾经临摹到吐血的行楷钢笔字,无不在提醒着她——她那个严厉苛刻的叔叔来找她兴师问罪了。
      叔叔来了上海这件事她几天前就知道了,连他住在哪家宾馆她都清楚。只是她一直侥幸地想着,叔叔这么忙,应该没空管她。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
      闫墨苦笑着叹了口气,敲响面前的门。
      “进来。”
      闫墨颤抖着手,推开门。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稳稳地坐在沙发上看报,闫墨进来后他眼皮都没有抬一下。闫墨微微一转头,就看到仍是一身长衫打扮的萧知乐被绑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嘴上贴着胶布,看见她来了,立刻神色激动地挣扎起来。
      “…………”真辣眼睛。要知道,萧长善与萧知乐可是亲叔侄,亲的尚且如此对待,更何况她这个世交家收养的孩子。
      闫墨收回目光,站了一会儿,忍不住壮着胆子开口:“叔叔。”
      “……国内的经济确实越来越不景气了,连上海金融业也面临着很大的危机。”萧长善终于放下报纸,抬眼看了看闫墨,“难怪,你想到美国做生意。”
      果然,闫墨眼皮跳了跳,沉默着,把头低得更低了。
      之前在重庆时,叔叔没少关照她,可以说是她的半个老师。而她这个老师现在在质问她,为什么要做一个逃兵。
      “生意在那边做也就罢了。只是你人必须得留在上海,留在中国。”萧长善的话掷地有声,他的目光紧锁在闫墨身上,似是成了一座铁打的牢笼,让闫墨动弹不得。那种常年身居高位而养成的气势和威慑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但她不得不与他实话实说,她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无论他如何羞辱或者责骂她都认了:“叔叔,等到日本人被赶出中国,我就要离开。”
      她说完,突然一只茶杯飞向她,“咔啦”一声砸在她身前不远处,碎瓷片弹出去,有两片划破了闫墨的脸颊,闫墨浑身一颤,没敢躲,伤口火辣辣的疼,想来也应该是见血了。
      萧长善蓦地起身,上前几步逼近闫墨,沉声问:“为什么?那个时候,才是两党真正一决雌雄的时候!为什么要逃?莫非你心中更偏向共/。/党?”
      那其实是当然,历史的必然早已写就,她甚至不知道已经腐朽到这种程度的政/权有什么值得叔叔效力的?如果不是为了抗战,不是为了爷爷,她又怎么会有今天。但,这可不能实话实说。
      萧长善身上的压迫力让闫墨本能地想要后退,但她咬了咬牙,努力地站得更直:“我……我不愿见同室操戈,且,我不想再活得朝不保夕,我想,安稳地过普通人的生活。”
      话音刚落,耳边就传来一声冷笑:“呵,普通人?”萧长善瞪大眼睛,抬脚狠狠的踹在闫墨的腿弯上,闫墨闷哼一声,忍着没有曲腿。萧长善看着他这个不成器的侄女,显然是气得不轻,“你从入党那一刻起就不是普通人了!你现在是什么?特务!军统的特务!你是一个战士!是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军人!你说说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难道到时候还想跟我来一场金蝉脱壳的把戏?”
      “可是,我也有自己的判断。”闫墨被他一激,语气也强硬起来,她沉了脸色,“我之前交给您钨/砂走/私的名单,您要如何处置?”
      她冒着风险捅出这么大的事情,萧长善却按下不表,这就是他所谓的服从命令?即便知道这些人做着丧天良的恶事?
      萧长善哽住了,好半天才说:“我也在等待时机……那些人违反纪律,总归要有结果。”
      闫墨暗叹,执迷不悟,也许应该再匿名交给陈深一份。
      最终她只能回道:“我无法像您这样坚信什么,我做不了一个战士。”
      她在渐渐融入这个时代的时候,的确产生了无比热烈的爱国之情,可也伴随着一颗强烈的、求生的心。她既想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又想要努力地活着。
      闫墨很清楚这些,并且在真正的战士面前感到自惭形秽,正因为永远无法达到他们那样的崇高,所以才更加钦佩,更加向往。
      萧长善沉默了一会儿,神色又恢复平静:“也许是这样。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你很适合军统。”顿了顿,又补充道,“那个苏三省也很适合。”
      闫墨听他这么说,有些恍惚:是么?大概是吧……即便是没有怀着强烈而坚定的信念,甚至是没有信仰,也可以在军统中得到区长的高位。这么说来,的确很很适合。闫墨有些自嘲地笑了,她要是入了共/产/党,肯定是极为不适应的,一定会被批评思想觉悟不够高。
      闫墨眼眶微微泛红,她无力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叔叔,请您原谅……”
      良久,萧长善长叹了一口气,闭了闭眼,摆手:“罢了……姜墨,你好自为之。”
      闫墨听到“姜墨”这个称呼时愣了愣,好久没有听到别人叫她这个名字了……爷爷对自己说得上是再造之恩,她入户籍的时候就跟着爷爷姓了姜,而现在,爷爷已经不在,她亦恢复了原姓,忽然又被这样叫起,恍惚间好像回到当年叔叔板着脸训她习字的时候,不禁又湿了眼眶。
      “行了,我刚来上海还不熟悉,今天一天,你跟着我。”萧长善拾起地上的一块瓷片,转身去割断了绑萧知乐的绳子,一脸淡然,“知错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我错了,叔!再也不敢了……”萧知乐激动地赶忙揭了自己嘴上的胶布,皱着脸讨饶。
      萧长善也不耐烦听他吵嚷,一挥手,道了声“滚”,萧知乐就赶紧夹着尾巴逃了。
      唉……闫墨直在心里叹气,看来她又猜对了,这下真的是不到晚上都回不去了,三省一定很难过吧,是她的错……自己亲手将一场美好的约会掐灭在摇篮里。
      只是好在平息了叔叔的怒火,叔叔既然已经缓和了态度,那到时候叔叔一定会帮她向组织瞒着这事情,那么去美国的事情也多了一分保障。

      *
      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下去,苏三省靠在自己的轿车前,环着双臂,面无表情地微仰着头看着天边。忽的,似有所感,他收回目光,微斜了双眸,看向街道。
      闫墨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她仍是与平素一般穿着卡其色的风衣,深色长裤。只是,此时她的风衣的衣摆残破,沾上了明显的、大块的灰尘污渍,盘在脑后的发髻散乱,有些慢吞吞地、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虽是极力掩饰,却仍然看得出那走姿有些一瘸一拐,待到她走进,苏三省还看到她脸颊上明显的两道血痕。
      苏三省感觉自己的心好像一下子被人揪起,他徒然站直了身子,上前几步迎了上去,又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闫墨也不自觉地停了脚步,她看到苏三省脸上的表情,心里一惊,什么解释的话都被堵在了嗓子眼里——那该是怎样一种神情?他眼睛泛着红,眉梢、嘴角都向下撇着,眼神晦暗,隐忍着,好像在酝酿一场风暴。他仿佛遭遇了天崩地裂,然后死而复生,从漆黑的深渊里走来,带着绝世的孤独和冷漠,他的目光粘稠,化作了一缕缕丝线将她缠绕,勒紧,让她喘不过气来,像是这世界上只剩下闫墨一个人,或者是,闫墨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他就那样定定地看了闫墨许久,终于开口:“……你回来了。”这几个字他说得很艰难,嗓音喑哑,还带着不自觉的颤动。
      闫墨张开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干脆直接上前几步扑进了苏三省的怀里,惯性带得苏三省后退了一步,他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双手搂住闫墨的后背与腰肢,收紧,再收紧。
      耳畔苏三省粗重的呼吸清晰可闻,闫墨把脸颊贴在他的胸口,聆听他有力的心跳——啊啊,多么、多么温暖的怀抱啊,那样的令人心安……她叹息着,忽然很想哭。
      而此刻,苏三省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温热的、柔软的阿墨,只有像现在这样紧紧地将她圈在自己怀里,才能真实地感受到阿墨是属于自己的。他心里真的很怕,如果有一天,他的阿墨不在了,离开了,把他抛弃了,那他真的会疯掉!
      好一会儿,苏三省才慢慢地松开胳膊,放开了闫墨,他那双黑亮的眸子深深地望着闫墨,忽地扬起唇角,轻柔地一笑:“阿墨,晚餐……还赶得上。”
      苏三省没有轻易地放弃他的求婚计划,虽然错过了整天的安排,但好在还可以继续晚餐这个环节。
      闫墨看他神色缓和下来,像是恢复常态了,微松了口气,也给了苏三省一个爽朗明快的笑容:“好,三省,你再等等,我回家换身衣服。”她现在灰头土脸的,实在狼狈。
      苏三省应下,陪着闫墨穿过小巷,站在门口等她。闫墨也没敢再让苏三省久等,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她换上一件藏青色的洋装连衣裙,头发从挽了个斜髻,踩着同色的尖头高跟鞋,显得成熟优雅,让人眼前一亮。
      苏三省却是盯着她脚上的高跟鞋皱眉。
      “鞋换掉。”
      “嗯?为什么?”闫墨低头看了看,觉得很配啊。
      “腿不是伤了。”
      “……哦。”闫墨无奈,又进去换了一双白色的平底松糕鞋。
      唉,都怪她叔叔,鬼知道她都经历了什么!萧长善跟□□头子谈判,带上她当司机兼保镖,结果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闫墨马上开着车保护萧长善撤退,对方火力真是猛啊,差点没把她开的车炸了,好在两个人都没什么大事儿。
      闫墨坐上苏三省的新车,两人到了一家高档的西餐馆,苏三省早早地定下了一个独间,他们到的时候服务生都已经把餐桌摆好了,餐桌挨在窗边,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华灯初上的夜上海,桌上还点了几支蜡烛,显然是安排好了要来一场浪漫的烛光晚宴。
      两人落座,闫墨看着桌上摆着焗蜗牛、蔬菜汁、牛排、沙拉和红酒等等,不可谓不丰盛。心情有些兴奋起来,累了一整天,她有些饿得迫不及待了。看了看对面的苏三省,厚着脸皮率先动了刀叉。
      苏三省见她吃得开心,也没开口说话,只默默地用餐。
      摇曳的暖黄色烛火柔和了两个人的面庞,虽是安静没有言语,但气氛一点也不尴尬,反而是无比的温馨。
      闫墨吃得差不多了,这才意识到有点冷落了苏三省,便举起玻璃高脚杯,轻晃了晃杯中颜色漂亮的红酒,调皮地笑:“三省,来碰一个~”
      苏三省抿了下唇,也举起杯子微轻,两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后,两人收回手抿了一口,闫墨觉得味道不错,便又多喝了几口。
      苏三省放下杯子,喉结上下滑动了下,他抬眼看着对面的闫墨——美酒香醇,美人倾城。
      “阿墨,你吃好了么?”苏三省暗自紧张,手不自觉地攥了攥,“……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闫墨一怔,心中泛起涟漪,她微微点了点头,不知怎地也有些紧张起来,她……好像有些猜到苏三省接下来想要说什么。
      苏三省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看着闫墨。
      “——我爱你,阿墨。很爱很爱。”
      闫墨心脏狠狠地一跳:……没想到上来就是直球!她觉得自己的血条可能撑不到听到最后啊怎么办?
      “……我知道自己,比较木讷,不会说那种肉麻的情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有多爱你……”
      “但我会对你好,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帮你得到……也许我无法拥有与你一样的信仰,但我会很听话,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会去做——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苏三省一字一句地说着,到最后眼神中竟带着哀求的意味,他离开椅子,走到闫墨的身边,慢慢地屈膝跪下,手有些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深红色的小盒子,打开。
      “——阿墨,嫁给我。”
      这三个字直击闫墨的灵魂深处,心脏抑制不住地狂跳。明明只是一个在现代司空见惯的求婚套路,可因为求婚的人是三省,闫墨已经被感动得湿了眼眶,她眨着眼睛,想把眼泪憋回去,不想让自己变得这么矫情。弯着唇角,她回答:
      “好啊……好啊、好啊、好啊!”闫墨真的想回答他一千次一万次,告诉他自己的同样深刻的爱。
      “三省,不帮我戴上吗?”闫墨见苏三省举着戒指盒呆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反应,不禁又“噗”地笑出声来。
      “……嗯,好。”苏三省回过神,红了脸。他将戒指取出来,摘掉闫墨的手套,执起她的手,屏住呼吸,颤抖着帮她戴在无名指上。
      苏三省帮她戴戒指的时候脑子里一片混沌,还走神地想着阿墨会不会嫌弃上面的钻石不够大,可他因为在城西买了一座别墅耗费了大量积蓄,这么大的钻戒已经是他经济能力的极限了……唉,他还没有阿墨有钱呢,会被嫌弃的吧?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闫墨觉得自己已经要幸福到升天了!她看着手指上的戒指,怎么看都觉得跟自己很配,心里开心得直冒泡。
      戴好了戒指,苏三省却没有放开闫墨的手,而是两只手都覆上去,包了个严严实实,他维持着一膝跪地的姿势,眼神忽然变得幽深,让闫墨莫名地察觉到一丝危险。
      “……阿墨,你既然答应了我的求婚,以后,就不要到处乱跑了,好么?”虽是疑问的语句,但完全不容拒绝,根本不需要闫墨的回答,“……不要离我太远,因为,我的心早就已经放在你的身上扯不下来了……你要是走远了,它就会停跳,我就会死掉了。”
      “…………三省,你犯规。”闫墨忽然觉得有些眩晕,她有些醉了,醉在苏三省的话里,醉在他只倒映着自己一个人的双眸中。
      “……嗯?”苏三省有些不明所以,哼出了一个鼻音。
      闫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苏三省见她站不稳,忙起身扶住她,让她一下子栽倒在他的怀里。
      “……你怎么能…说出这么…犯规的话?”闫墨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话也断断续续的,没过一会儿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苏三省低笑了两声,眼中是不加掩饰的疯狂而浓郁的、化不开的情愫。他将闫墨横抱起来,出了餐厅直接拐进旁边的宾馆,将她轻柔地放在订好的房间里的大床上,为她脱了鞋子。
      苏三省注视着闫墨安详的睡颜,慢慢俯下身去,双臂撑在她身子两侧,低下头,亲吻闫墨的额头、紧闭的眼睛,还伸出舌去舔吻她脸颊上那两道伤口,然后移到她饱满的红唇,纤细的脖颈,用牙齿啃噬她精致的锁骨……随后停了下来。
      ——不能再继续了。
      苏三省蓦地起身,深吸了口气,下了床,深深地看了闫墨一眼,然后转身走进了浴室。
      让她好好睡着吧。他在酒里加了安神的药物,希望闫墨能忘却劳累和烦忧,安稳地睡上一觉。
      翌日,闫墨有些迷迷糊糊地醒来,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人圈在了怀里,她被吓得不轻,猛地仰头,看到了苏三省的下巴以及他熟睡的脸。
      此时闫墨脑子里忽然蹦出来两个大字:事后……
      呃呃呃应该不是吧?闫墨确定再三,发现自己只是和苏三省搂着睡了一觉而已,这才松了口气。
      ——她就说她家三省胆子没那么大嘛。诶等等,好像也不对。她自己的酒量自己清楚,怎么可能几口就醉了?而且这房间…他应该是早就定好的吧?啧,她还真是低估他了。
      闫墨眯起眼睛,扯起一个邪笑,手脚并用地爬到苏三省身上,看他不舒服地皱起眉头,悠悠地等着他醒来。
      ——来啊!造作啊!她要让他知道,谁才是大总攻!
      刚睁开眼的苏三省看清了整个人姿势妖娆地压在他身上的闫墨之后,脸色瞬间爆红。
      …………啊啊啊阿墨她、她怎么会……不行,他好像…好像看见……沟了……
      “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三~省~”闫墨笑眯眯的,用手指戳了戳苏三省的胸膛。
      苏三省:已阵亡。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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