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髓不知味》亦戏答曰

4、你撩我了是吗？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蒙蒙细雨，摆地的小摊皆已撤走，身边走过赶路回家形形色|色的人，刘斐然拢了拢身上的袍子，行至青楼门前，厅内正在陪酒的姑娘们看到他，皆是微微一愕然，只因刘斐然从来不会走正门，也从来没有在白天出现过。

　　老鸨很快就走到跟前，眼光复杂地看着他，刘斐然先开口道：“这回感染了风寒，恐怕这两三天的晚上不能过来。”

　　老鸨一听之下，释然一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放你几天便是，下次可不要再病了。”

　　“谢谢倩姨。”刘斐然微一作揖，正要离去，却听见厅内的人群中的一位女子嗔道：“看你马虎得，可是忘带雨伞。”

　　青妍笑看刘斐然，她正坐在那里与一位男子陪酒，此时厅内人目光皆落到他们这桌，青妍一愣，觉出有些不对，转过头来，发现与她同席的客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对她怒目而视。

　　一掷千金，对着美人儿万般挑逗，可美人儿就在那个小白脸出现后就对他各种敷衍，竟是当着他的面关注别的男人！

　　这如何能忍！

　　其貌不扬又带着痞气的健壮男人一拍桌案就站了起来，“别老子给脸你不要脸！臭娘们。”

　　一切的转变都来得那么突然，青妍没想到这位客人反应会这么大，老鸨已经上前救场。

　　“杨公子您不要动怒，青妍姑娘只是一时糊涂！”转头恶狠狠看着青妍：“还不快将杨公子请入房内去好好认错！”

　　话语刚落，青妍就被那位杨公子粗暴扯过手腕，要向二楼拽去。

　　青妍手腕被抓得生疼，余光发现刘斐然的视线也在她身上，顿觉十分难堪。

　　杨公子火急火燎，已经将青妍拉到楼梯间，青妍勉力回着头，看着刘斐然的方向，那双美眸中的眼神无助得令人心怜，却又似带着炽热的渴望。

　　像是被埋在土里很深的种子，种子在土里漫长生长了很久，始终没有放弃见到光明，日复一日，它终于冒出了土面，露出了小小一头。

　　她被那个莽夫快拉到视线消失的尽头，在那短暂的过程中，她仍死死盯着刘斐然，可直至最后一眼，也没有看见刘斐然脸上有丝毫不一样的情绪，那一瞬间的领悟，仿佛让她那刚钻出地面的嫩芽，还没来得及抬眼看一眼蓝天就被人狠狠踩了一脚，又像是坠入寒冷的冰窟。

　　无数安慰自己的理由一闪而过，到最后发现终归是徒劳。

　　盼望能发生什么呢？

　　她是妓子，他是寡欲的书生，本来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师生关系，他也不是她一人的老师。

　　她下意识地让自己在他眼中看起来和别人不同。

　　她欣喜于有安排好的空余时间令二人独处，让他看不到平日的她是如何谄媚的与客人调笑，可在她毫无准备的时候，刘斐然出现在了她深陷的泥潭边缘。

　　她没想就这样顺势的撞破了结果，又像早在意料之中有这么一天。

　　老鸨将一把伞放在刘斐然手上时，他还在淡然地回想刚才那一幕，就在刚才，他感觉到自己有所触动，可却像走路磕碰到一颗石子一般的微弱，他将这触动当作是感叹这所存于世上的种种无奈，扼杀在摇篮中。

　　正因为身为一个无欲之人，他本就不应该带着儿女情长，也不敢有，这种东西害人又害己。

　　稀稀落落的雨滴打在伞上，耳边没了别的声音，仅余沙沙的雨声，恍惚间这座城就像只剩他一人。

　　让人留恋世间的不过是因为生来有七情六欲，如今他却已经丢失了几样，与母亲在一起过的这些年也没感到什么相依为命的温馨，日子过得散漫，没有目的，没有执念。

　　发现自己那么像一个四处游荡的鬼魂，就等着哪天被鬼差勾走似的，不余半分留恋。

　　在家中休息了三天后，吃过药的刘斐然已经开始好转，养好了精神，他打算明天就去继续工作。

　　煮好了饭菜，与刘母共进午餐，却见到刘母神色不大对劲。

　　“斐然，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妻？”

　　刘斐然一愕，却装出心不在焉地道：“娘怎么今天想起这事。”

　　“没什么！我想，你也应该……”刘母慌乱间眼神似有躲闪，刘斐然继而就猜到了些许眉目。

　　“是不是听人说了什么？”

　　“嗯……”轻易被识破，刘母也不藏着了，“我听孙婶说，看见你去了青楼……”

　　“青楼鱼龙混杂，那里你万万不可踏足。”

　　听到这句话，刘斐然有点意外，没想到娘亲还是关心他的，可听到她的下一句话，那种微妙的感动又刹那般消失了。

　　“那里的姑娘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客人也都是不务正业的废材，你爹生前最讨厌那些地方。”

　　“娘，我饱了。”刘斐然将剩余的饭仰头吞下，转身走出房内。

　　来到院落中，看着小田里的几个瓜，就开始来气。

　　他很烦刘母这样的态度，这么多年过去她居然还是时常将那个人挂在嘴边，难道她根本没有怪那个人？

　　明明她才是被伤得最深的人，为什么她像是没有半点怨言一样？

　　怒其不争间，刘斐然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来到了他的身边。

　　微凉的风吹起几片枯叶，席卷过刘斐然的耳际，他仿佛是有什么预感一般，转过头来，视线正好与来人对上。

　　俞锦抱着猫，衣袂飘动，修长好看的手轻轻顺着猫毛，似琉璃一般的双眸里笑意明显，一个装满水果的篮子不知何时早已放在刘斐然身后。

　　老虎看到刘斐然，就开始对着他喵喵喵个不停，让本来还在愣神的刘斐然回过神来，“你怎么来了？”

　　“门开着，就自己进来了，看你好些没有。”俞锦蹲下身将老虎放下，老虎立刻就闻起了周围的地面，熟悉起这里的环境。

　　“哦，对了，我明天就会回去继续工作。”刘斐然淡淡一笑，又道：“这几天已经好多了。”

　　“嗯，那便好。”

　　气氛又尴尬地陷入沉默，刘斐然觉得俞锦有时候真的是太闷了，他只好有事说事。

　　“你怎么知道我家……”

　　“派人打听的。”

　　“这样啊……”

　　“嗯……”

　　“你的衣服我已经洗好了，待会拿给你。”

　　“好……”

　　俞锦说完这句之后，突然表情一变，他终于开窍了似的，也觉得这样的答话没什么意思，再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却见刘母走了出来。

　　刘母一见到老虎，脚差点一崴，反应跟耗子似的快速缩回房中，大力关上了门，惶急大喊：“哪里来的猫？！快、快赶出去！”

　　霎那间刘斐然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他走到门前，将老虎抱了起来，摸了摸它的头，将它递给了俞锦，俞锦觉得愧疚非常，他根本不知道刘母会这么怕猫，道：“我的错……”

　　刘斐然满不在意，勉笑道：“跟我出去说吧。”拿了晾在杆子上的衣服，在手腕上卷了几下，就提着衣服走了出去。

　　门口是通往集市的路，他家就是这条路的最后一家，来时还要经过一片田野，较为偏僻，平时没有什么人来过。

　　等在门外的得棋见到人出来，眼疾手快地帮他拿过卷在手上的衣服，继而站回了一边，将衣服塞进背着的小包袱里。

　　刘斐然扫视四周，微一讶然，发现俞锦居然是没有坐马车过来的。

　　得棋看出刘斐然心中所想，道：“今天爷说是要散步。”

　　刘斐然看了得棋一会，心道俞府下人怎么个个都这么机灵。

　　“我们随便走走吧。”俞锦将老虎也放到得棋手上，转过身，牵起刘斐然的云袖一角。

　　刘斐然：“……”

　　刘斐然觉得有点不自然，他从来没有和别人这样并肩走过，可又觉得在别人眼中这应该是很平常的相处方式？

　　被牵动着走过已经踏足无数遍的道路，他却觉得周围的景象变得有些陌生，他想起自己从前只身一人，不是疲倦就是匆忙，就没仔细看过路边风景。

　　当逢入画时节，野花也是那么娇艳欲滴，色彩斑斓，蝴蝶扇动翅膀，萦绕在其中，竟与百花争艳。

　　身边多了一个人，仿佛让他重新认识了这一方天地般。

　　小老虎已经从得棋怀抱里跳下来，滚到花丛中，追逐着那些扑闪扑闪的蝴蝶，俞锦这才停下来，慢慢转头望向刘斐然。

　　那一眼，他的眸光似水柔情，与平日眼神完全不同，不，是在落水那天起，俞锦就给他的感觉不一样了。

　　一瞬间，刘斐然竟被他惊艳到了，同时，却又莫名觉得熟悉，一个飘忽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想要去追忆时，俞锦低沉磁性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响起。

　　“谢谢，你那天救了我。”

　　刘斐然正按着脑袋回想，听到这句，不假思索地答道：“呵呵，都说是举手之劳，难不成你要以身相许嫁给我？”

　　俞锦被他这样的回答惊到了，在他的印象里，刘斐然知书达礼，温润如玉，虽然偶尔不正经的去逗猫，也不像是张口就能撩拨别人的人。

　　可这样的事情还是发生在眼前，不由得他不信。

　　刘斐然被俞锦那么一打断，已经怎么样都想不起来了，随后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随口说了句什么话，顿觉非常的不像话！脸色微红，忙解释道：“我开个玩笑而已，你别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