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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关于刘父的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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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什么态度!”刘母差点就抓起凳子扔过去,虽然没那么做,但手已经按在了凳子上,她气得声音都变了调,痛心疾首道:“你这扶不上墙的烂泥!”
刘斐然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努力地压抑着撕破脸的冲动,说道:“既然娘要我滚,那我便先滚了。”他的声音低哑,接着便不由分说,又要往来时的路走回去。
他已经不想再看刘母是什么神情,孑然走着,一步,两步……十步,十一步,直到踏出了二十步,后方才传来了刘母的声音。
没有任何挽留,没有任何让步,还是一如既往的训斥。
“你滚吧!最好别回来了!”
刘斐然突然觉得眼前景物变得一片模糊,一脚踏空,天旋地转,头疼欲裂。
他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许多纷杂的画面,便接踵而来,闯进了他的脑海。那些被掩埋多年的记忆走马灯般的一闪而过,其中多是年少时光,而里面,却都没有什么美好的经历。
那些刻意去忘掉的,不在意的,和已经看淡的,好像又从回忆的深处被挖出来,通通地摆回到了他的面前,像一阵狂风划过书面,场景如书页,一页一页哗啦啦的翻动而过,乱了方寸,撩了心神。
他不孝吗?他是不孝的,没有走那条路,便算是有愧于列祖列宗了吧。但他一点也不后悔,当个官,到底有什么意思的?与其为了升官发财拼死拼活一辈子,还不如安然享受,修个顺心如意。
刘斐然这样想着,不知何时,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
所谓儿时经历,对于他来说,仿佛久远到了上辈子。
正因为这样想了,才容易忘掉。
可此刻,这些记忆却如流水般倾泻而出。
孩童穿着学堂规定的统一服饰,正是年方十二,嫩叶儿一样的年纪,却端起了老气横秋、知书达礼的模范模样。礼貌地道别了学堂的先生们后,行在茂密的林间小道上。
红霞漫天,清风微凉,叶落无声。孩童缓缓走动,臂弯里夹着的一叠小本,其中一片书角,因走动而轻轻摇曳。
忽然间,孩童脚下一顿,似乎无意间望见了什么,他望了眼四下无人,脚步便无端地朝路的一边偏去。他蹲下身来,伸出手,不知何故,是捡起了路边的一片枯了半边的桐叶。
孩童一手抱书,一手捧着那小片的桐叶,虔诚注视,如同打开了一个奇怪开关,原本冷峻的表情,突然变得生动起来。
“回去又要被爹爹抽背好多书了……”
“我还有很多地方没背好。你说,我该怎么办?”
小斐儿对着那片再平常不过的叶子,过家家一般自言自语着,似乎把叶子比作了可以倾诉的友人。他撅着嘴,面上写满了在平日积累下,无从宣泄的委屈。
原来,这是他梳理情绪的一个小游戏。每日路过这片人烟稀少的必经之路,饱受煎熬的小斐儿,忍不住都要在此倾诉一番。
小斐儿眸光黯然,垂首蹲于路边,呆呆看着那桐叶,脑子里空白一片,或许他是该想些什么的,比如今晚就不回去了,但是逃得一时也换不来长久,想通此节,只能叹气。
他抬起头来,定定看着那无辜的桐叶,半响后,迁怒道:“你真没用!为什么不能回答我呢?”
说罢,他把桐叶掐成一团,气鼓鼓地丢到一边,慢慢的,等满心的自我唾弃过了,小斐儿整个人便泄下气来,脑海里回忆出爹爹那凶神恶煞的表情,又不禁瑟缩了一下脖子。
家里压抑的气氛,沉默的桌席,一切的一切,没有一刻能让他喘得上气。
有什么可值得回去的呢?
他仔细想了想,大概……也就只有那件事了。
小斐儿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敛了敛暴躁的情绪,而后艰难地起身,抖抖身子确认有无灰尘。即使想在这安静无人的小路上再待一会,可也知道晚回去了或许会被问到,为了省去麻烦,便只能离开。
他来到了街道上,抄了近道,左拐右拐,匆匆而过,不断走着……直至到一处建筑落在眼中。
那建筑前门红墙玖柱,两座石狮被雕的活灵活现,宛若镇压住了一方邪恶,凛然气势叫人难以忽视。其中有鸣冤鼓架置于门边,显而易见,此乃县衙。过往行人不时经过,都不由自主地压低嗓音,仿佛怕吵醒了什么。
小斐儿看到那威风正门,毫不迟疑地脚步一转,想要绕过去,只想快点离开这直令他牙根打颤的地方。
却不料未跨几步,门中央走出一人,这人的身影一出,周围行人都状似无意的停止交谈,都安静了下来。
而那个人,似乎在门口顿了一下,便步履沉稳,直直向小斐儿的方向走来。
小斐儿听闻身后熟悉的脚步声,便已觉出来人,条件反射地先打了个寒战,讪讪回首,惊惧之下,忍不住颤声道:“爹爹……”
小斐儿虽是这副语气,可脸上的神情却绷得死紧,强装镇定。刘知清最讨厌他动不动就露出怯色。小斐儿深知这个规矩,无论有多害怕,在面上,都不能显露弱气。
这次回家是迟了一些,如此巧合地碰上刘知清,可谓是苦不堪言,要知道此时此刻,刘知清是他最不愿意对上的人。
今日的刘知清,穿着正气,一袭大红官服,使得平日的威严更上了一层楼,未过不惑,并不显老,他的一双桃花眼,本该风流肆意,眼波流转,却因为那骨子里的严谨,被什么东西糊上了一般,硬生生漏不出一丝意味,眼底如同化成了一潭毫无波澜的死水。
“今儿……你倒是碰巧。”刘知清走近了些许,淡然道:“可想好了如何应付今晚的事?”
“我……”小斐儿哪还敢提今晚!被那眼睛逼视,脸早就就快要绷不住了,又看到他靠近,脚下猛地倒退了好几步,脚一软,幸好及时控制了身形,不然就要险些跪地上。
无论任何事,他只要做错了,心里便会无比害怕与刘知清多说一句话。
刘知清见他这副傻样,皱了皱眉,仿佛失了兴致,道:“你先回去吧。”
小斐儿如蒙大赦,立刻点头如捣蒜,转头便狂奔跑开了。
云似火烧,斜阳终是落入了屋脊的神兽上,仍有余晖令其镶满金边。街上只余一人站在原地,刘知清看着孩童背影,红衣与身后冠冕堂皇的建筑交错,面上神情因为昏黄天色,显得晦暗不清。
刘府与衙门只隔了一条街,乃是必经之路。这也是小斐儿为何会经过衙门的原因。刘府此地,是历代流传专人修建,只为县太爷置办的院府,不像衙门气派,反而有些简陋,其中缘由,正是朝中素有条例标明,官员不得私办民宅。纵然院府简陋,却也无破墙烂瓦,若是破了还可用公款修建,入住之人若没什么挑剔,也算实惠。
小斐儿一路小跑,院门是敞开着的,他知晓这是袁姨给他留的门。
袁姨是年轻时便一直跟着爹爹的丫鬟,从自己出生起,便一直被她照顾,可以说是把他一手带大的人,常年负责着各种打杂工作,是对小斐儿唯一不严厉的人。
进了大门后,小斐儿便直直地往自己的卧房那边儿跑,只有几步之遥时,他的脚步却猛地一刹,行动也随之停止,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他轻手轻脚地开锁开门,小心翼翼关上,分明是出入自己的房间,却似做贼一般行径可疑。
进了卧室,那卧室却是别有洞天,若要用一句话来形容,那便是 “书架数量可与书房媲美”的卧室,床只有小小的一张,搁在角落,似乎是要给这些书架让出空间,小斐儿却是习惯了房间的布置,浑然不在意,可见先前举动显然不是为此。他越过小床,轻轻用双指敲击书架上的木板子,嘴中则捏着嗓子叫了两声:“喵~喵~?”
一个微弱的回应立刻传入了耳中,他的目光立刻就锁定了来源。
顷刻间,从小斐儿的小床床底下,钻出了毛茸茸的一团东西。
竟是一只棕色.猫儿。它带着一条条的黑色纹路,像极了一只型号不对的小老虎,小斐儿满心欢喜,飞步上前抱住了它,猫儿触碰到它的主人,舒服的喵了一声。
小斐儿眼睛都要乐弯成缝儿,这是他五天前偷偷捡回家的小猫儿,瞒着家里,把它藏在了自己的厢房,平时家中要求严格,若是被人发现,准会被责罚,但是他就是想收留小猫儿,因为发现时它已经瘦骨嶙峋了,带回来的这几天,喂多了好不容易才明显肚皮鼓些,实在令人怜惜。
摸了摸猫头,猫儿放下,小斐儿就计量着待会晚餐后如何进厨房顺些吃食,平时他都如此做,否则猫儿这弱小身板,少一顿都遭罪。
终于到了当晚用膳时,袁姨端了菜出来,刘母从前厅走入,衣裳素雅大方,略施粉黛淡妆,十分体面的贤妻模样,刘知清也已经换下了官服,袁姨默默退下,只余下了这一家三口。
偌大一张圆桌,吃饭的只有三个人,坐的位置都恰好隔开了一段不短的距离,没有人说话,食不言,便是个规矩。
小斐儿表面上装得淡淡,内心却早已忐忑不安,吃完饭,便是要抽背了……
他想慢点吃,可又怕慢了会被发现,不能说话便只能吃了,只能吃便会吃得快了,再加上袁姨这次煮的都蛮合他胃口……
不出意外,三两下就吃光了碗里的米,小斐儿一脸沉痛,又添了一碗,却还是如此。
饭后,他瞟了一眼娘亲那边,想要去拉一拉娘亲的手,而他也拉到了。刘母看了看那拉着自己的小手,蹲下身来,缓缓道:“斐然,该去爹爹的书房了。”
小斐儿一惊,黯然收回了手。
那边的刘知清脚下不停,头也不回,仿佛理所当然断定了小斐儿会跟上去,而小斐儿也的确没有违抗的胆子,颤颤巍巍,一点也不敢落下半步。
来到书房内,刘知清拿出书本,居高临下地望着底下身高才及自己腰间的儿子,神色平淡,眉宇之间却有股凛然气势,叫人不敢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