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养鱼是为了观赏还是吃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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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了糖的汤汁很快被蒸发，污渍粘哒哒的粘在手腕，伏晚不做他想，加快脚步。
临走时锁好的门半掩，一进门看见有人背对着他在桌子前捣鼓。
出于礼貌，伏晚先开口：“你好，我是刚搬来的职工。我叫伏晚。以后多多关照。”
那人停顿了几秒，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他，手里还抱着那个胖胖的鱼缸，看起来比伏晚大不了几岁，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半晌，扬起眉毛一笑，拍拍手里的缸。那条鱼随着他的动作流畅的一个摆尾，竟然有点风流的味道。
“它叫李鱼。”
“……是吗？”伏晚心想你可别当我是个傻子，微笑说：“很活泼的一条鲤鱼。”
不想那人突然乐不可支，笑得一颤一颤，鱼缸里的水都要泼出来，“你连鲤鱼都不认识啊，你…哈哈，我说他随我姓李名鱼，你想什么呢…”
伏晚一言不发地看着李琤。
李琤收了笑容，撂下鱼缸过来拽他去了自己那间。伏晚坐定环视，李琤的房间收拾得的很利落，被子叠得跟豆腐干一样，不似主人一般乱糟糟。
一团腌咸菜颜色的皱巴巴的东西飞过来，伏晚一把抓住，“这里教职工的统一服装。上课要穿的，丑是丑了点儿，将就着吧。”李琤絮絮，“伏晚你中饭吃过了没有，你认识食堂不，我带你去转转呗…”
等新室友睡下，伏晚终于换掉脏衣服。他小时候被孤儿院的小孩笑女孩子气，因为肤色极白，透着点不健康的苍青，不过咸菜制服穿在身上也不太难看。在口琴状的泥金小条桌前整理书籍，晚上安排了他的课。伏晚说是个老师，其实比少年犯们大不了太多，他高中毕业没多久，通知书到手付不起学费，除了数学其他科目平平，这样的成绩想要大学全额学费减免是不可能的。孤儿院明确表明不可能再给他提供任何生活来源。
伏晚当初上的是当地公办的职业高中，手头有一点钱都用来买书自学编程了。
带他数学的老师在职高上了半辈子课，对他是惋惜疼爱参半，又格外用心些。
三年里总算是学到一点东西，给一些数学刊物投题目，或是编一些小程序赚钱，生活不成太大问题。
直到搬出来以后。还是那个老师，眼见他要睡车站了，辗转打听，总算有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缺一名神圣的教师——认字，活的。
伏晚听说还包吃包住后，握住恩师的手，两个人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师母在旁剔着牙不屑道：“小伏这么乖的小孩，给你介绍去劳改，不知道你得意什么。”老头急了，“什么劳改！他这是去改造那些小孩。是当老师，你根本不懂！”
两个老人目送着小伏瘦削的背影逐渐远去，含泪挥手，“晚晚哪，周末来吃饭，师母给你做好吃的——”
从回忆中抽身而退，暮色升起来，操场上军训呼呼喝喝的声音弥散在热腾腾的穿堂风里。伏晚偏着头，飞了个眼风，掐手唱道：“一碗酒消解了三代的冤情，一文钱难住了盖世英雄，难住盖世英雄哇呀呀——”
窗前一只麻雀逃也似的扑棱走了。
伏晚：“……”
李琤的午觉睡到晚上，好说歹说起床了，两人一同往教室走。
“我跟你讲小伏，哎你这个姓很少见，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姓伏的。接着说啊，总共是九个大队，不过我们同安区只有四个，你猜为什么？当然是装不下，就这么一点点地方，一二三九大队在我们这里。虽然我们人少，不过也不错了。”
“哪里不错？”
“这你就不知道了。一大队都是未满十六的小鬼，九大队艺术团，算是最听话的。我就是给他们上课。做工任务也最轻，每人一天做纸袋，我都叫他们纸袋队。二三都是十六以上但没成年的，好就好在成年犯不在我们这边。二队是麻将队，三队是手工队。”
伏晚对二队充满好奇；“麻将也让他们做？”
李琤嘿嘿一笑：“不，麻将桌。”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小晚，以后手工队就交给你了。”
伏晚来的时候人已经齐了。教室不大，三十平米上下，十几个人挨着，黑板讲台统统没有。白炽灯瓦数偏低灯身发黄，光滤过灯管泼下来，整个房间像是一只被注了酱汤的水缸。后墙挂着八个鲜红的大字：迷途知返，前途光明。
罗管教是个黝黑壮实的中年人，蹲在那横幅底下，一看见他便迎过来。
“我姓罗。第三大队一共十七人，刑期都不长，没有转成年犯的。”男人不好意思地笑笑，“以前这里老师人手不够，我这个文化水平，也带了他们一段时间。伏老师你懂得多，有事你尽管问班长。这帮小子你多费心。”
管教也没打算给他提问的机会，捏住他的手晃了晃，很快就走了。
伏晚定神环视一个班的少年犯人。一溜的寸头脑瓜，一溜的灰蓝色带杠囚服，一人屁股下扎个小板凳，坐姿很端庄神色很虔诚。
十几双眼睛也饶有兴趣打量着新来的伏晚。
眼前的年轻人是停匀的个子，生得也教人过目难忘。一张脸白得晃眼睛，连嘴唇都是淡白的，像个石膏模子。两只眼睛是沉在潭底的黑石子，乌沉的睫毛在鼻梁一侧打上扇形阴影，美则美矣，却是不大亲切的。
一看见他的脸，吴理的心里“咯噔”一声。这夜路走多了，终于踩到屎上。钢珠戏绿豆，绿豆没碎，他这个钢珠倒是砸着铁板了。
吴理冲邱炎挤眉弄眼的示意，脸都要痉挛了，邱炎头也不抬，盯着档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姓伏。”像小说里在黑板上用苍劲的字体写名字是不可能了，“一人加一狗的那个伏，叫我伏老师就行了。下面我点名。”
“冯世平。”
“到。”
“何以满。何以满？”
“哦哦，到！”
……
“吴理。”
“到”
“邱炎。”
“到。”
“哪位是班长，麻烦举下手。”
邱炎慢慢站起来，直视伏晚的眼睛，复垂下头，声音有点哑，“我是。”
伏晚点完一圈名字，人已经记了个大概，早认出中午挑衅的几个人，又在邱炎的名字旁边划了一个圈，“让你举手，你怎么站起来了。罗老师原来有安排吗，你说说看吧。邱炎。”
“老…罗管教每天随机抽行为规范，四人一个互监组，都由组长负责。生活，劳动，思想，”邱炎顿了一下，“还有行为，都要互相监督。”
“哦。”伏晚翻出来一本旧旧的《规范学习行为》，漫不经心道：“那班长把下课后把小组名单交到我办公…，办…我这里。坐坐坐。”
伏晚从教室后面给自己拖个小板凳，坐在一班人前面，叫他们围着他坐，叫了几遍都没有人动。
“好了，今天不抽背。我觉得你们不仅不会背，搞不好还会找我的茬，然后揍我一顿，”有人刚要脱口的话，硬是在嘴里转了一圈又咽了下去，“毕竟我今天已经被欺负了，”伏晚带着几分笑意的目光滑过邱炎和吴理，“心情很痛苦，所以跟着我读吧。
爱祖国，守法律。认罪伏法是第一。
……
……
十个不准记心中，弃恶扬善奔新生。”
三队冲完澡，各自往宿舍走，新老师也成了难得的谈资。
何以满啧啧叹道：“唉你们说，这新老师也不知道哪儿找来的，长得真他妈带劲儿。”
隔壁床的笑得下流，“老罗那张脸看久了，爷都记不得上一次硬是什么感觉了。”
“你硬不硬的起来还是个问题。”
“哎我操，你还别说，我看这小白脸虽然是个带把的，可长得真对爷胃口。”
吴理翻了个身，撩开两个铺之间架着的毛巾，不屑道：“得了吧你。这人看起来没多大，是有多想不开进了这儿。你知道人家什么来路？”
“什么来路？让爷探探他的后路，就知道爷的好哎呦你妈逼…”
剩下来的话吞回嗓子里，因为一只手在黑暗中扼住了他的咽喉，虽然没有用全力，但他知道是谁，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是拼命晃着头挣脱。手卸了几分力，邱炎压着嗓子一字一句道：“你他妈再说一句？”他喉咙一阵腥甜气涌上来，“咳…咳我嘴贱，是我嘴贱。”
八人寝顿时没有声息。邱炎慢慢松了手，不想那人从后面一肘子捣来，邱炎条件反射一让，扣住他的关节拖过来一扭，那人痛得发抖，口中吱哇乱叫。
“邱哥，你这是...给个教训算了。他动静这么大，待会儿我们都得倒霉。”吴理小声劝架。
邱炎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跑火车听多了，可今天就是脑子一热，怒火不知从哪里一路燎烧起来。他放开那人，默默爬回自己床铺，吴理卧起来瞅他两眼，没敢多说。
邱炎闭上眼睛。
晚上去送名单的时候，伏晚靠在走廊上抽烟，看见他过来，惊讶地笑起来，随手把烟掐灭，“我忘了，你们这不许抽烟。是我的错。”他把名册递给他，他翻开看了看，笑嘻嘻地夸他字写得好看，又说，“你不许告发我抽烟啊。就当中午的事，一笔勾销怎么样？”
他当时并没有回答伏晚。
他看着那个笑容，更像是趁夜而行的一柄船桨无意搅动一潭静水。
——伏晚说他字如其人。
是说他的字像人一样吗？
还是说他的人像字一样？
邱炎又想起自己的字是母亲手把手教的。母亲写得一手好书法，不似寻常女子常习的隽秀和婉，而是放纵狼藉的草书。他学的不用心，只有几分味道。
母亲去世后，他很久都没再握过笔。
或者说进来以后，他很久都没想过从前的事情。
伏晚让他们明晚上课每人报一门特长，或是手艺。
邱炎躺在床上摊煎饼，觉得自己太拿不出手，生平第一次羞惭起来。
煎饼还没摊熟，他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养鱼是为了观赏还是吃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