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局》薛楠

62、章五十八

　　章五十八弗瑞塔
　　源世四年二月四日
　　法斯顿·神都·神坊·副殿

　　“我没去成真遗憾，安切洛斯·荻在诺别哀林·丹妮斯顿面前没辙到哑口无言的那副样子实在是太好笑了，要是我在，我一定当场笑出声来。”
　　法斯顿帝国第一骑士盖尔翘着腿，坐在椅子上听着弗瑞塔讲着他没能参加的例会。弗瑞塔还没说几句，盖尔便笑了个够，而后毫不客气地向法斯顿的帝王弗瑞塔这样评价道。
　　“例会只能带一个人。”弗瑞塔放下手中的公文，使劲捏了捏眉心，“况且如果你真的因为这件事笑了出来，那丹妮斯顿就会连你一起骂了。”
　　“呃……”盖尔想像了一下，露出有些为难的样子，“那还是算了，弗瑞塔你一个人受着就可以了。”他看弗瑞塔仍皱着眉，怀疑起自己是否说错了话，“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吗？”
　　“嗯？啊，不是。”弗瑞塔从自己的沉思中回过神，语气莫名地尴尬，“只是列茨家有点烦。”
　　“列茨家？”盖尔想到刚刚的话题，表情诡异，“列茨家又催婚？”
　　弗瑞塔叹了口气。
　　“是啊，又催婚。我是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了，尽管我确实被列茨家收养了，但我结婚对列茨家应该没有任何好处才是。难不成他们认为丹妮斯顿很好控制吗？”
　　盖尔摇摇头，拼命阻止了他的猜想：“不不不，怎么想都不可能的。她可是在维埃科迪一团乱的情况下还敢光明正大地回诺别哀林家，那之后第二天就打破了谣言、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了维埃科迪与斯兰尔特的边境、带着几个人就穿越了封锁线、众目睽睽之下狠狠地打了坎斯坦家脸的人啊，区区的列茨家怎么可能限制得住她。更何况列茨家可不是以丹妮斯顿为前提提议的，他们想的肯定是比较容易控制的人吧，比如被列茨家养在深闺中的大小姐一类的。嗯……找个你熟悉的人举例子的话，就像利鲁努别·爱莉克茜维卡一样。啊，要不是丹妮斯顿下手太快将她弟弟送了过去，说不定真就是她了。”
　　“你是认真的吗？”弗瑞塔很是无力，“她们可都是帝王，哪有你说得那么简单。更别提丹妮斯顿最讨厌的就是法斯顿的这些了。”
　　盖尔记起丹妮斯顿在维埃科迪施行的各种政策，忽然也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可就是结婚，她也是跟你，不是跟法斯顿啊。更别说就算你们这个婚真结成了，丹妮斯顿她会到法斯顿来住吗？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被盖尔戳到另一个痛处的弗瑞塔也郁闷起来：“先别说什么结婚不结婚，我跟她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况且如果真的可以的话，大概她更愿意跟维埃科迪结婚吧。”
　　“啧啧。”盖尔可怜着弗瑞塔，“跟一个国家比，你输定了。”
　　弗瑞塔又叹了口气，将话题生硬地拉回到例会上：“之后就按顺序把问题都拎出来说了说。先是法塔的西卡里，维罗也被牵扯了进来，还承认了他与黑羽骑士的关系。第二个是绮尔赫拉，例会上开口的都揪着安切洛斯·荻本人不放，谁也没想到最后出问题的却几乎是整个绮尔赫拉。”
　　“是啊，”盖尔提到绮尔赫拉也有些感慨，“八王中的每一个都清楚现在不能宣战，时机不成熟，条件也不具备，最后却被一个下位骑士和一个智商不行的家族给打破了平衡，当年七海家那件事带给八王的威慑恐怕到此也就正式失效了。”
　　弗瑞塔也十分头痛：“反正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了。例会上丹妮斯顿还在对当年七海家的事情翻旧账，结果一回来我就听到了捷家灭族的消息。当年会发生七海家的事情某种意义上我还能理解，可你说一个小小的捷家怎么就碍了安切洛斯的眼了？这时候动手必定会落人口舌，万一没处理干净就又是后患无穷。更别说捷家还掌握着应用银木的技术，有那个捷安在也不可能轻易造反，实在是好控制得很。现在绮尔赫拉竟然在大陆动荡之际亲手消灭了自己的倚仗之一——这不像是符信他们脑子一热做出的事情，倒像是安切洛斯·荻的手笔。可安切洛斯·荻又不傻，这事无论怎么想也说不通啊。”
　　盖尔也想不出理由，左手下意识从桌子上抓过一把坚果向嘴里一个接一个送了起来：“现在还可以确认安切洛斯家实际上并没有掌握应用银木的技术，绮尔赫拉银木制品市场的幕后功臣只有一个捷家。不过这事再说不通也没有符信惹出的事大。这次协助符信的势力一共有五个，丹妮斯顿只是一名源师，她如此轻易地跨越了边境线便证明戍边的斯兰尔特帝国第二骑士团已经出现了问题，以维罗的手段估计不久就能得到对彩绯蕾姬的处置结果了。毕竟斯兰尔特的表面和平是各大势力纠缠平衡的结果，被彩绯蕾姬把整个斯兰尔特拖下水是永远不可能也不可以发生的。坎斯坦家是为了自己的权势，也确信符信从他们手上讨不到好才答应的里应外合。剩下的三方中安切洛斯家与安切洛斯·荻有矛盾也很正常——虽说有了问题在还有外敌的情况下不先考虑内部解决，偏要以这种形式联合符信这个敌人不自量力地坑了绮尔赫拉已经足够愚蠢；法塔则原本就与符信藕断丝连扯不清楚，就算态度奇怪也可以理解成是符信偏向法塔的立场让他们足够放心——最不济就是法塔从一开始就打算袖手旁观。所以最大的问题其实是格林涅尔，尽管他们这次只派出了一个不起眼的第三骑士团，但符信究竟是怎么说动那个无比正直的天玖流沙的？”
　　“难道术义说的是真的？”弗瑞塔记起术义在例会上说过的话，“术义说天玖流沙身体不太好生了病，不过我们没有一个人当真。可也只有这个命令不是天玖流沙下的，或者他根本就不知道才能解释得了。”弗瑞塔在纸上划了划，“这下格林涅尔的立场也不确定了。”
　　盖尔神情轻松地咬碎一个坚果：“真是一团乱。”
　　“之后还有更麻烦的。”弗瑞塔看着盖尔仍旧十分轻松的表情便忍不住打击他，“术义提议八国各自派人前往格林涅尔的裂隙进行探查。你觉得事到如今真的会有人乖乖去格林涅尔吗？”
　　“按你说的确实不太可能。”盖尔无聊到将另一个抛到空中，而后忽然明白了弗瑞塔话语中的含义，一时忘了接，被坚果砸中了额头，“绮尔赫拉？那么麻烦，你想让我去？”
　　弗瑞塔含笑点头，盖尔则恨恨地一次用牙磨碎了几颗。
　　“之后呢，名宫千夏有没有说什么？”
　　“名宫千夏没说什么。”弗瑞塔成功拖下事不关己的盖尔和自己一起头疼，面对这棘手的情况内心却隐隐愉悦起来，“估计最大的问题还是塔萝娅的环境不适合种植吧。”
　　“那确实没什么好说的。”盖尔也不再纠结被弗瑞塔算计的事情，“毕竟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弗瑞塔也这样认为：“之后的斯兰尔特也没说什么有用的，毕竟该说的维罗早就说完了。他跟黑羽骑士的关系也在他成为斯兰尔特帝国第一骑士时就被查了个透彻，现在最多也就是要多注意一下黑羽骑士对他的影响。至于他跟银羽骑士……也只能再看看了。”
　　盖尔一边吃一边点头：“那倒是。”
　　“然后是维埃科迪。龙绮慕提到了龙绮樱与龙绮千幻，拉芙雅则揪着她们的相貌说个不停。从理智上来说我觉得能让拉芙雅注意到的事情都不简单，但说实话这件事我是真的不觉得有什么。毕竟那是戚里斯威·拉芙雅，多疑才正常。”
　　“说起来七海碧姬好像出现在维埃科迪了。”盖尔吃光了手中的就在弗瑞塔眼皮底下又抓了一把，“拉芙雅是多疑。”
　　“对，她还不停试探维罗，不过没什么收获。”弗瑞塔看盖尔还在吃，自己忙着说就只能喝一口水的状况内心再次微妙起来，“然后拉芙雅接着说了换代的银羽骑士，名宫千夏想给她扣个武断的帽子却给了她大谈特谈的机会。当然拉芙雅也瞒了不少东西，去年八月初的那件事她就只字未提。不过一如既往，所有人都知道也都不想和她对上，最后就干脆谁都不说，任由拉芙雅说着凌家没有被她彻底拉拢的事情。”
　　“凌家生意遍及大陆，原本就是一个只经商不从政、不好拉拢的家族，”盖尔暂时停下嘴，挑了挑眉，“谨慎也不是这么谨慎的。拉芙雅要是说黑羽城怎么样我还不会觉得奇怪，她这次说这些是怎么了？”
　　弗瑞塔闻言表情微妙：“她还真说黑羽城了，可全程听下来只让我觉得她在转移话题。名宫千夏也不想管，最后就跳过了讨论，直接让我说了。我说了琅丽的事情，根据其他人的反应来看，那些事情确实是所有人都不知情的，”他在对这个名为源世八国的同盟安心的同时又忍不住对共同敌人的强大感到担忧，“某种意义上八王之间的情报差距确实没什么。不过我在说那些内容时维罗和彩绯蕾姬都很奇怪——当然相较来说更奇怪的还是维罗。现在想来彩绯蕾姬心不在焉也许与绮尔赫拉对维埃科迪的行动有什么关系，但维罗……我是真的看不透他了。”
　　盖尔彻底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你不是说他该说的都说完了吗？”
　　“那是例会上。”弗瑞塔不安地把弄起手中的银木笔，“例会开完后龙绮慕和维罗谈了一些与银羽骑士有关的东西，然后我才知道龙绮慕和维罗以前居然是认识的。填补坎斯坦·莉莲第一骑士空位的龙绮慕出现得神秘，我们什么都没查出来，没想到居然与维罗和银羽骑士有关。还有那个水木流音，她也要去见银羽骑士……这一个个的都怎么了，怎么全和银羽骑士扯上关系了？难道真的像拉芙雅所说的一样，上代银羽骑士亚伦早已为本代银羽骑士铺好了路吗？”
　　“你清醒一下。”盖尔皱起眉，“那只是拉芙雅的猜测，你别先把自己给吓死了。”
　　弗瑞塔一怔，最后略带迟疑又有些犹豫地说了句：“也许吧……”
　　“算了，我们别说例会了。”盖尔也被弗瑞塔的样子弄得有些不安，“隆基人哪去了？我怎么没看见他。”
　　弗瑞塔稍稍镇静了一下才说：“列茨家——”
　　“咚、咚咚。”
　　弗瑞塔在用力又焦急的敲门声中收敛了神色：“请进。”
　　推开门的正是二人刚刚提及的法斯顿帝国第三骑士列茨·隆基。盖尔见来人正是他们谈论的隆基也有些意外：“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很久都没找到。”
　　隆基关紧门，小跑过来，脸色难看：“弗瑞塔，你去看过琅丽的状况吗？”
　　“琅丽？”弗瑞塔被这意外的问题问得一愣，“家主说由列茨家来照顾。琅丽毕竟也是家主收养的，我想总比由银羽卫照顾要好就答应了。之后我就一直在忙着处理其他事情，还没来得及去看。怎么了？”
　　“你对列茨家太放心了。”隆基的神情中满是焦急，“他们把琅丽带到驳拉山脉后就一直在她身上用各种方法进行试探。最开始他们还很谨慎，可尝到甜头后就无所畏惧了。我今天才找到机会溜出来告诉你们，你们还是快去看一下吧。”
　　弗瑞塔与盖尔迅速理解了现状。为防万一，弗瑞塔还拿上了他爱用的骑士剑，与盖尔一起被隆基带至驳拉山脉的底部。迎接弗瑞塔的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高椅上的琅丽紧闭着双眼，双手搭着扶手，头略微歪向一侧，躯干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她的四周围满了列茨及其附属家族的人们。其中的部分还兴奋地讨论着什么，空气中很快便充斥起狂热的气氛。他们得出结果后向一位中年男性汇报了一番，中年男性将其仔细地听完，点点头。这时他也注意到了弗瑞塔与盖尔，就在那个人离开后向二人招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盖尔站得要向前一些，不知是在阻拦还是在隐隐护着弗瑞塔；弗瑞塔则握紧剑鞘，看着面前的一切生气地质问道：“家主，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在做什么？”
　　列茨家家主列茨·费恩坦然地将座位上的琅丽指示给两人看：“如你所见，我们在研究琅丽与水木流音，弗瑞塔。”
　　“说什么研究，”尽管弗瑞塔早已知晓列茨·费恩并不是什么慈眉善目的好心人，但他还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随即难以置信地说，“那是琅丽，您收养的孩子！”
　　列茨·费恩点点头：“你说的没错，琅丽是我从神恩塔收养的孩子，你们也是。可这个人已经不是琅丽了，水木流音就在里面，这已经是水木流音了。”
　　“那您也不能够——我们还不知道这些‘试探’会造成什么后果，那可是从罪孽时代活到现在的人，您不担心惹怒了她、为列茨家带来灾难吗？”
　　列茨·费恩轻轻皱眉，只思考了一会便得出了答案：“任何事情都是有风险的，我们不能因为害怕风险就被自己幻想出的后果吓得止步不前。你也看到了，弗瑞塔，尽管因为种种原因没有了后续动作，但绮尔赫拉某种意义上已经向维埃科迪宣战了，因七海家事件构建起的微妙平衡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法斯顿需要足够强大的力量，即使不为战争准备。力量强大才能获得话语权，地位不平等，那么一切就都没有意义。”
　　弗瑞塔不知为何心脏一阵抽痛，他张开嘴，试图再行劝说：“可是，家主……”
　　“你在担心什么？”列茨·费恩有些困惑，但作为一个长辈，他还是充满慈爱地看着他，“琅丽也一定会高兴的。更何况只是一个女人而已，不会有什么人有意见的，为国牺牲也总比被偷袭而死好上很多。说起来，你不是也一直在设法提高法斯顿的女性地位、废除法斯顿的风俗业吗？这也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好机会。身为法斯顿的王，你明白吧？事情已经变成了这样，想着如何利用才是正确的。你是怎么了？”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弗瑞塔的视线不由得下移了些，“其他国家没有水木流音就会出事吗？果然太奇怪了。”
　　列茨·费恩不由得失笑：“你是要我舍近求远？其他国家是没有水木流音，但也没有哪个国家的手是彻底干净的。我是没有告诉过你，但这么多年你也该猜出来了吧，所谓的——”
　　“嗡——”
　　列茨·费恩的话戛然而止。地下空洞内的所有人，包括弗瑞塔在内都不由得死死地捂住了双耳。而在诡异又刺耳的声音中，弗瑞塔清晰地感受到某处的势逐渐上升起来。他忍耐着痛苦抬起头，正巧看见高高的座位上的水木流音。她睁开疲惫的浅金色双瞳，将她拘束住的椅子便成了她的王座。她向附近扫视了一周，然后弗瑞塔仿佛听见她这样说——
　　“——她不在。”
　　“——你没有遵守约定，又为何要叫醒我？”
　　“——不要再打扰我的长眠了，我已经很累了……”
　　而后她缓慢却没有一丝留恋地阖上了自己的双眼。弗瑞塔从外侧拼命敲打着自己的头，忍受着脑海中的割裂感与轰鸣声。等到一切都散去后，他看到的是痛苦又遗憾地勉强笑着的列茨·费恩。
　　“您也听到了吧。”弗瑞塔在自己的耳鸣中喊道，“请您住手吧。”
　　“虽然有些可惜，但没办法，暂时只能这样了。”列茨·费恩看着水木流音，“不过已经得到了一些情报了。暂时就封锁这里，只研究我们已知的那些吧。”
　　弗瑞塔沉默地看着身穿白色长袍的人们搬着东西陆陆续续地离开，最后将地下空洞彻底封锁了起来。盖尔敏锐地察觉到今天的弗瑞塔有些不对劲，同家主告别后与列茨·隆基将他带回了神坊。
　　“弗瑞塔？”盖尔满是担心地询问他，“你怎么了？”
　　“嗯？盖尔？”弗瑞塔向四周看了看，“我们已经回来了？”
　　“是啊，也与家主打过招呼了，怎么了？”列茨·隆基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将话说出了口，“你平时不会那样顶撞家主的……”
　　弗瑞塔抱住头。
　　“我不知道。”他抓着头发，闷着声音，“我也不知道。家主说的都是对的，但是我……”他无意识地盯着桌子上的文件，忽然抬起头。
　　“盖尔，我们二月末就出发吧。就去绮尔赫拉。”

　　章五十八弗瑞塔　ＥＮ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