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局》薛楠

45、章四十一

　　章四十一　七海碧姬
　　源世三年十月百日
　　维埃科迪·龙绮谷

　　最初是一个人。
　　他的躯体上披着长袍。他左手拇指上的戒指闪闪发光。
　　七海碧姬不知道这是谁，事实上她也不会在意偶尔出现的梦。只是这个人出现了太多次，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面容更是愈发清晰。他在一个奇特的地方隔着结实的栏杆看向她，和其他人说了些什么，还用戴着戒指的左手对她指指点点——这一幕情景与那枚戒指是那样鲜明地刻在了七海碧姬的脑海中，甚至让她开始相信那就是她的亲身经历——很快七海碧姬意识到这所谓的梦给自己带来了巨大的影响，她开始无意识地注意别人的左手拇指，她亦开始不自觉地寻找有着那张面庞的人。
　　——也许只要找到这个人她就不会再感到困扰了，七海碧姬曾这样想。可她找不到，无论是从自己的哥哥身边的银羽卫中，还是在维罗身边的骑士里。
　　若故事停止在这里，七海碧姬也许会一生怀抱着这个无关紧要的、小小的困惑在斯兰尔特的烈神神坊中无忧无虑地生活吧。只是命运的齿轮不肯停止，它发出小小的咔哒声，执拗地咬住锁链，生涩又强硬地转动了一格。
　　那是在八王全部盛装出席的盛大的源世祭典上。斯兰尔特所在的区域中，维罗与帝国第一骑士团面无表情地站在了最前方。同样为此盛装打扮、穿着厚重礼服的七海碧姬实在是觉得这冗长的表面仪式太过无聊，就到骑士团后方稍作休息去了。这时，本不必于源世祭典出面的帝国第二骑士彩绯蕾姬意外地出现在了祭典会场。她漫不经心地走到七海碧姬面前，故作高深莫测地说：“今天王英武的一面一定会载于史册的。”
　　七海碧姬撇开视线，看向台上的七海玉楼。简单来说，七海碧姬与彩绯蕾姬合不来。敏感的七海碧姬可以感受到来到斯兰尔特的维罗散发出的好意，也能感受到长兄七海玉楼对她的长年的不自然的疏离。至于彩绯蕾姬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其实意外地单纯——她只是想站在权利的顶端罢了。但在那之上，她会为此做出的行动却是完全无法让人预料的。
　　“真是可惜。”彩绯蕾姬一副倍感惋惜的样子，“如果七海玉楼还在的话，此刻站在上面的就是他了吧。”
　　七海碧姬用了很久才逐渐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她当然不会傻到彩绯蕾姬说什么她就相信什么，可这句话却在有过一些奇特的经历，更因此变得多疑又谨慎的七海碧姬的心中扎下了一根深刺，让她再看守卫在那的维罗时心里多少有了些不自在。
　　彩绯蕾姬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后离开了，七海碧姬则整好自己的礼服，走到了维罗身旁。
　　维罗从两千年年末回到斯兰尔特后就变了。他处理公务更加得心应手，在众多事务间周旋也更加圆滑习惯。只是他不怎么关心她了，他离开前的承诺更是没了下文。七海碧姬不知道维罗变化的原因，还怕贸然询问会更加刺激维罗，也就吞下了当时想商谈的有关梦的事情。细算下来她与维罗没什么交流也有一年多了……七海碧姬斟酌着词句，盯着高台上的斯兰尔特王，口中向维罗试探道：
　　“维罗，刚刚彩绯蕾姬来了。”
　　维罗看着台上，双眉却不由得轻蹙起来。台上的八王向后退了几步，为了盛典请来的大陆第一舞姬则款款登台。舞姬是斯兰尔特人这点不是什么秘密，但这种场合下显然不适合跳斯兰尔特的舞蹈。七海碧姬也略略关注了一下，看着她有些眼熟的动作，又不动声色地看向位于大陆西南方的神像。舞姬的动作似乎与神像的相同，只是她将神像缓慢的进程加快了许多。
　　“彩绯蕾姬怎么了？”维罗看着具有强烈仪式性的舞蹈，口中小声问道。乐团骤然响起的鼓点中，七海碧姬无意识地提高了音量：“她说七海玉楼不在这。”
　　而后各式乐器的演奏逐渐加了进来。从两侧上台的舞姬用交织的舞步表现战争，一招一式的剑舞间仿佛讲述了一个漫长的故事。最后她们在戛然而止的音乐中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舞姬则极尽舒展地完成了最后一个动作，将右手抚上左胸，左手背后，轻轻低下了头。
　　舞姬的舞跳完了，维罗却仍未开口。七海碧姬还在等着维罗的话语，她的目光无意识地追逐着舞姬在热烈的掌声中款款下场的身影，而后不由得将视线固定在了身为八王之一的安切洛斯·荻身上——
　　七海碧姬瞬间失了询问维罗的心情，在燔瘗生出的冲天的浓烟中离开了祭典会场。
　　维罗没有追上来，当然他也不可能追上来。七海碧姬等到维罗回来又仔细地确认了一次。维罗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坐在他的椅子上，沉默地看着她。
　　于是七海碧姬知道，维罗很早便知情了。他默认了。
　　七海碧姬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资源尽可能地做了调查。等做好了旅途的准备后，七海碧姬扔掉了自己与“七海玉楼”间充满回忆的物品，逃离了烈神神坊，经历了一番波折后终于乘坐沿着界河－环河北上的船只前往了绮尔赫拉。她要向安切洛斯·荻确认困扰了自己许久的那个梦境，却在半路上意外地遇见了安切洛斯·菲。可惜旁敲侧击间七海碧姬得知安切洛斯·菲对一切并不清楚，她便想到可以借此机会悄悄进入捷神神坊。
　　谁知她就这样在赤雪骑士的好心帮助下遇见了红日流云。红日流云正直得可笑，再次梦见二人见面结果的七海碧姬自然不会跟着他去见符信。她借口生病留了下来，与他分别后便转身去寻找接下来看到的卡尔塔；与卡尔塔等到水木爵夜与捷陨、在他们的帮助下救出红日流云后她又看见了被囚禁于法塔的水木琉璃，但她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与红日流云间的矛盾。
　　红日流云并没有真正原谅她，他只是在依照自己的美德行事。他很宽容，他也记得蔷薇骑士的教导，但他更没有忘记他被欺骗的事实。
　　尽管几乎不曾离开烈神神都、与普通人更没有过足够接触的七海碧姬十分聪明，她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红日流云了。这时恰好有了“在流云骑士塔中被迫使用了神之泪”这个无比合适的借口，七海碧姬便指示着卡尔塔陪她演了一出戏。
　　水木琉璃逃离了法塔，七海碧姬则逃离了红日流云。
　　现在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计划前进，七海碧姬却叹了口气。梦中出现的下一个地点就是龙绮谷，她与水木琉璃做了约定要他带她去龙绮谷——
　　“好冷……”
　　七海碧姬收回思绪，瞥了水木琉璃一眼：“你穿那么少当然冷。”
　　“我穿的少？”水木琉璃看了看自己身上厚重的长袍，“我穿成这样都快影响行动了还叫穿得少？”
　　“你才离开法塔多久就把所有东西都忘光了？”七海碧姬有些无力地说，“法塔的衣服都是特制的，还有你本性是这样的吗？”
　　水木琉璃有些困惑：“特制？”又回应起上一句话，“什么本性？”
　　七海碧姬忽然想到搞不好水木琉璃在这之前就没穿过普通的衣服……她无奈地向他解释说：“法塔不是会给你们发制服吗，那个就是特制的。我听维罗说里面用了雪狐毛，所以才能做到既不影响行动，保暖效果又那么好。”
　　“哦，原来是那个。”水木琉璃恍然大悟，“我之前还奇怪呢，一件衣服而已，为什么把我关进囚塔前还要我把衣服脱下来。”
　　“一件衣服‘而已’？”七海碧姬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龙绮谷就是雪狐的生存区，现在我们走了那么久连一只也没有看到，你还说一件衣服而已？水木琉璃，你是有钱过头了吧？”
　　“呃，是我没说清楚。”水木琉璃解释道，“法塔内部是有专门驯养雪狐的区域的，只是那边不归我管而已。可能是银羽卫在负责吧。”
　　七海碧姬想起了水木爵夜，这两个人搞不好在某些方面很相似……
　　“说起来……”沉默寡言的卡尔塔忽然问道，“我们现在是在向哪里走？”
　　“嗯？”水木琉璃一愣，“不是你们在……”
　　七海碧姬心生不妙，立即停下了脚步。
　　“琉璃骑士大人，”她笑着问，“这里是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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