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局》薛楠

42、章三十八

　　章三十八赛法琳娜
　　源世三年十月百日
　　法塔·银羽卫据点

　　穿着银羽卫装束的赛法琳娜找准机会混进了法塔内的银羽卫据点。她的目标在最顶层：结合银羽卫据点的楼层应用情况及亚伦不在的现状，那个人最可能在的地方便是银羽卫据点的顶层了——假设那真的是她想到的那个人的话。赛法琳娜没想到那个人还活着，甚至还在法塔内生活着。正因她是知道一部分龙绮家的内情的，所以龙绮千击与龙绮千幻的谈话并没有让她感到惊讶，反倒是那日一瞥才最出乎她的意料，让她久久不能忘怀。
　　穿过为佣兵服务的地上的两层后，赛法琳娜久违地来到了隐藏在据点高塔中、完全由银羽卫管控运作的真正的“银羽卫据点”。凭借她影骑银羽的身份，赛法琳娜踏着螺旋的阶梯，顺利地走到了最后的关卡前。楼梯处不出意料地有两名银羽卫一动不动地守卫着，赛法琳娜打算赌一把，就在那刻在自己细剑尾部的式上滴上少许神之泪给他们看。二者接触后在极小的范围内荡出了一层看不见的波纹，两名银羽卫见状便痛快地放了行。她松了一口气，却不由得更加疑惑起来。亚伦做银羽骑士时并没有要求她争取银羽卫的权限，更不怎么依赖这个系统，因此她对现在的银羽卫的实际情况并不清楚。法塔境内的银羽卫据点中的银羽卫居然还接受原本银羽卫用来识别权限的式，难道法塔就不担心银羽卫被其他人控制吗？
　　“进来吧。”大概是刚刚的式也被屋内的人察觉了，她在里面开口说道。赛法琳娜的手忍不住握上自己的细剑剑柄，犹豫了一下才从两名银羽卫间走了过去。
　　屋内的装潢像极了银羽峡谷的风格。赛法琳娜摘下面具与兜帽，又脱下长靴，踏上细碎又柔软的银色绒羽，从心底泛起阵阵怀念来。那银发银瞳的主人正坐在一张银木桌旁品着从银树上采得的银叶茶，看见赛法琳娜后向她伸手示意了一下。赛法琳娜走到另一张空着的椅子处拘谨地坐下，呼吸着满含银叶凛冽香气的空气，一时竟无论如何都无法开口。
　　“看你刚刚的式，”她的声音十分温柔，“你是哪一代银羽骑士的影子骑士吗？”
　　“您果然也是——”
　　赛法琳娜哽住喉咙，没能将“影骑银羽”这区区四字说出口。但对方已经明了了一切，她接着赛法琳娜的话：“诶，我是海拉安丽。我侍奉的银羽骑士是塞琳安丽，尼诺的上一代。”
　　“我侍奉的银羽骑士是亚伦。”泪水从赛法琳娜的脸颊静静地划过，她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擦了去，“她是尼诺的下一代，但本代银羽骑士……已经……不再是她了。”
　　“尼诺都告诉我了，说本代的银羽骑士是一个叫银玲的小家伙。”海拉安丽忍不住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呢。”
　　止不住抽噎的赛法琳娜放开了自己的细剑，拼命地抹着自己的泪水：“抱歉……”
　　“没关系的。”海拉安丽声音轻柔地安抚道，“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的。”

　　过了一会，赛法琳娜终于好受了些，只是说话时还是有着浓重的鼻音：“我也不知道我该问些什么了，明明有很多想知道的事情，可真的见到您却全部都忘记了。”
　　“的确是这样。”海拉安丽有些怀念地说，“事实上，塞琳安丽在的时候她什么都不告诉我，因而大多数事情我都是后来从尼诺那里知道的。我与尼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她说我可以随意问她，她会尽可能详细地回答我。但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尼诺先陆陆续续跟我说了很多的，我才又问了许多。我们那次前后谈了很久呢。”
　　“您也是？”赛法琳娜抓住套在自己身上的斗篷，难以置信的语气中带着莫名的安心，“亚伦也什么都不告诉我……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存在的意义……”
　　“虽说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几乎每一代银羽骑士都是这样的。”海拉安丽的苦笑中透着些许无奈，“这个故事说起来还稍微有点长。在那之前，我们先聊聊另一件事吧。”
　　赛法琳娜松开手，茫然地看着她。
　　“三千年辉煌、两千年遗失，无尽罪孽。在漫长的历史中，有无数新事物诞生，有无数旧事物消逝，也有一些事情改变了原本的样貌，以另一种姿态留存至今。”
　　海拉安丽放下茶杯，在热茶上方那飘渺淡薄的雾气中将过去的事情娓娓道来。
　　“我们的存在就是其中之一。最初的骑士都是没有影子骑士的，因为没有人知道将力量传承下去的方法。一切是从银羽骑士开始的——你应该知道的：第一任影子骑士是当时教廷的小公主水木流音。无论她当初出于什么目的做了初代银羽骑士的影子骑士，但我们都清楚，银羽骑士的传承与其他的骑士不同。直白地说，银羽骑士的影子骑士是永远不可能成为下一代银羽骑士的。”
　　“再看黑羽骑士：黑羽一脉是为数不多的掌握了力量传承方法的势力之一，但他们设立影子骑士也只是为了让自己适应当时的社会风气，就如他们随着时代的发展为自己加上了罗尔扎特的姓氏一样。”
　　“因此，事实上从没有人说过影子骑士是本代骑士的继任者，但到了现在，人们却都这样认为。”
　　“于是就有一件事情成为了关键。我们不必探讨其他传承究竟是怎样受到影响并误解了‘影子骑士’这一存在的，但我们必须弄清楚，最初的影子骑士，第一代银羽骑士的影子骑士究竟是什么？”
　　“从尼诺那里得到的答案令我惊讶：最初的银羽骑士，那位也名为‘亚伦’的骑士的身边，在水木流音被送来前是没有影子骑士这个人存在的——只有这样一个身份。为了保持银羽骑士的光辉形象，不光彩的命令就全部交由她的‘影子骑士’执行。最初的影子骑士就是初代银羽骑士本人，之后是水木流音，再之后这个任务才逐渐被交给银羽卫，也就是我们——听到这里，你或许会这样想，也会认为这样顺理成章。但赛法琳娜，我们作为影子骑士的这些真正的工作，你不觉得有些耳熟，还在哪里听到过吗？”
　　“维罗……”赛法琳娜无意识地抬起右手，用右手的食指关节抵住自己的嘴唇。她思考了一会，而后不确定地询问道：“虐杀骑士……蓝羽骑士？”
　　“是的。”海拉安丽点点头，对赛法琳娜的猜测表示了肯定，“因为一些原因，这部分工作事实上已经不再由影子骑士负责了；为了处理这部分事务，‘虐杀骑士’也就此诞生，只是对外宣称为‘蓝羽骑士’罢了。因此蓝羽骑士并没有那么注重血统传承，也不怎么像影骑银羽一样要求每代银羽骑士都必须有一位新的影骑。再加上偶尔还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现在的蓝羽一脉事实上也不太清楚自己的本职了。比较典型的例子就是塔夫洛琳，她始终对蓝羽骑士的真相有所猜测，但塞琳安丽没有去找过她，尼诺也不曾去为此见她，就连亚伦似乎也不曾告诉过她‘虐杀’名号的意义。”海拉安丽神秘的语气逐渐变得悲哀起来，“而这一切，都与我们的工作有关。”
　　“……我想你或许也已经意识到了。我们的工作已经由暗杀等代替银羽骑士做一些不光彩的事情变成了照顾银羽骑士的日常生活及处理相关事务，甚至还出现了赛法琳娜你这样同时拥有极冰骑士通称的影骑银羽。这些杂务真的有必要让一个骑士去做吗？八神八家不正是为了分担这些工作才诞生的吗？那我们影骑银羽的任务被虐杀骑士夺走后，即使在蓝羽一脉无数次险些传承断绝的情况下，这些任务再无人承担也没有再回到我们身上的理由是什么呢？”
　　“——我终于从尼诺口中得知这一切的真相后打心底生出了深深地无力感，因为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塞琳安丽，已经不在了。”
　　海拉安丽难得沉默了很久。她的神情有些恍惚，即使过去了那么多年，再回忆起时填充她胸腔的也仍满是不可磨灭的悔恨。赛法琳娜仿佛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未来的自己，是的，如果不将一切弄清楚的话，她是无法前进的。她一定会被永远束缚在亚伦给她留下的谜团中，而后在无尽的悔恨中度过一生。
　　“尼诺指出我所苦恼的一切问题的根本时，那是我最自责的时刻。”海拉安丽的手轻微地颤抖起来，“我们从未注意到过，因为对于我们来说那理所当然——银羽骑士记得一切，这也同时意味着她们永远无法忘记任何事情。尽管尼诺说她们的记忆并不完全是情景再现，更多的是以单纯知道的知识的形式存在，但那也足够异常了。再加上她们强大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尼诺也不曾详细告诉我的情报收集能力——我在知道这些的那个瞬间便对尼诺感到恐惧起来，因为她在对我说这些内容时，她平静的反应仿佛自己在说的一切都与自己毫不相干。”
　　海拉安丽深吸一口气。赛法琳娜猜出了海拉安丽接下来要告诉她的内容，精致的面容也痛苦地扭曲起来。
　　“银羽骑士一共诞生过多少位呢？恐怕是无法计数的。”海拉安丽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她至今无法接受的、她所侍奉的那永远的君主留给她的“真相”，“因为，其中的大多数都在诞生后不久便自杀了。这也是塞琳安丽自杀的真正原因，而不是对当时银羽骑士所处的不利境地感到绝望。据说最初的几位银羽骑士还是会依靠影骑银羽的，但很不幸的是，这也成为那时的影骑银羽自杀率极高的主要原因。记得一切的银羽骑士逐渐吸取了教训，因而属于我们影骑银羽的最后一项任务也被剥夺了，被我们所侍奉的敬爱的君主，亲手。”
　　“可这并不能成为她们不信任我们的原因，”赛法琳娜忍不住无力又难过地反驳道，“那样高高在上地决定一切究竟对谁有好处呢？”
　　“是你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海拉安丽垂下眼睑，“有人替我们反抗过了，那一代的银羽骑士也给了她机会。最终的结果很明显，那位影骑银羽也自杀了，只留下了银羽骑士一个人。”
　　“是谁？”赛法琳娜抚住自己忽然从深处疼起来的头，莫名在意地向海拉安丽追问起来，“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吗？”
　　海拉安丽摇摇头。
　　“是尼诺。”
　　赛法琳娜听着这倍感意外的名字，僵住手，因惊愕而彻底说不出话来。
　　“我不想谈论尼诺的什么。只是在她告诉我这些事情后，我终于明白了塞琳安丽那些欲言又止背后的含义。塞琳安丽并不软弱。我不认为一切是塞琳安丽的错，错的是银羽一脉，是银羽峡谷，是银羽骑士。你也应该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待在法塔吧。很简单，教廷被吞并，遗失皇室也被人们遗忘，黑羽骑士的立场暧昧、态度不明，八王又不够强大。法塔是现在唯一能彻底毁掉在亚伦的带领下逐渐壮大的银羽峡谷的存在了，因此我才会在这里。”
　　赛法琳娜疲惫地闭上双眼。
　　“也许您是对的。”
　　海拉安丽看着杯内已经冷透的——再无法逸散出梦幻般雾气的银树茶水。
　　“你还有时间犹豫……你还有时间。”

　　章三十八赛法琳娜　ＥＮ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