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局》薛楠

105、章九十六

　　章九十六银玲
　　源世四年四月十四日
　　但塔尼亚·黑羽城·黑羽骑士塔·主塔·会议室

　　格林涅尔的迅神在雪骑士的带领下踏入主塔的会议室时，银玲终于从她永远看不完的书本中抬起了头。雪骑士离开后，迅神脱下礼帽，在银玲的配合下完成了一个优雅的吻手礼，直起身体，向银玲一笑。
　　银玲收回右手，搭上高度合适的银木椅扶手，时机恰当地说：“你们先熟悉一下。”于是最后到来的手杖男最先礼仪齐全地向另外两位家主自我介绍了一番：“我是本代袭名迅神的迅家家主，于不久前正式换代。请问二位是？”
　　“我是本代凌骑士。”温和的男人向迅神还礼。语气干硬的另一个男人也向迅神以骑士礼示意：“本代烈家家主。”
　　“我是本代银羽骑士银玲。”三人说完后她才开口，“捷家覆灭，海神叛出。我很高兴你们还保有你们的忠诚，三位骑士。”她这样态度随意地说着，当然，三位骑士都看不出她哪里有一丝高兴，“我有任务安排给你们。”
　　三人不约而同地又以一个骑士礼表达自己的忠诚。银玲不慌不忙地拿起手边的一本书，借凌神的手递给了烈神。烈神在银玲的示意下打开封面看了一眼，而后向银玲保证：“没问题。这些礼器都可以做出来。”
　　“你先做一套样品，没有问题我再告诉你每种具体需要多少。”她抬手指着凌神，看着烈神，“凌家会配合烈家的。”
　　“是。”烈神施礼。年轻的迅神好奇地扫了一眼烈神手中颇为沉重的书籍，那是一本装帧精美的硬皮书，书的外壳上没有字迹，倒是画着象征银羽的银羽帝皇鸟，上面漆有美丽的黑色和银色——看起来像是黑晶与银树的粉末。这时银玲叫到他，让他转过视线：“迅家家主，你应该清楚迅家的职责。”
　　迅神略感意外：“是的。正如您所知，迅家永远是您最后的倚仗。”
　　银玲没有对这句话多做评价。她只是无悲无喜地宣布了自己的决定：“蓝羽骑士塔方面我已安排好，银羽峡谷方面想来也不用我再插手。”她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接下来我要处理御家。”
　　迅神确实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期听到银羽骑士提及八神八家中的御家。但他也没有多问，只在一个骑士礼后说了句：“我明白。”
　　某种意义上来说多数银羽骑士都是这样与她的八位从骑士相处的，毕竟银羽骑士与八神八家间的关系实在微妙。迅神在银玲随意的挥手中戴上礼帽，打开房门，然后惊讶地看着面前的黑发青年：“黑羽骑士。”
　　黑羽骑士罗尔扎特·乔恩堵在门外，盯着迅神的手杖剑看了片刻；银羽骑士银玲皱起眉，不解地问他：“怎么了？”
　　乔恩让开通路，在三人都离开后才走进来，反手关上门：“我又想起了一些事。”
　　银玲把她的书放到了桌子上。“坐吧，”她拉开左侧的椅子，靠上银木椅背，将双手交握在身前：“你又想起什么了？”
　　乔恩为银玲的用词尴尬地看向别处，不过银玲的语气中并没有暗示什么，他也就不再乱想，在椅子上坐下来：“或许会讲很久。”
　　“比如？”银玲挑眉，“说说看？”
　　“嗯……在这之前，你应该知道我最近总是想起一些事情……”乔恩展露出疲惫的面容，“你有什么办法吗？我已经很久都不能好好休息了。有没有什么让我不再想起那些过去——或是不再让我感到痛苦的方法吗？”
　　银玲沉默了一会，在乔恩的注视下克制地回答：“对你信任的人讲述你的那些回忆，把它们写进不会被人看见的纸上，转移注意力，拜托游牧一族——比如现在关在囚塔里的那位——开一些药，我想这些都会对你有一些帮助。不过，若是让你感到痛苦的问题没有解决，这些方法也会在某一天失效的。”
　　乔恩长叹一口气：“我不知道那些问题要怎么解决。我无法对上代骑士夫妇的所作所为释怀，与他们有关的一切始终折磨着我；我无法让维罗与我和睦共处，事到如今我也明白这背后的原因有多么复杂了，但我真的不甘心与维罗形同陌路；我无法接受别人给我安排的命运，可我的挣扎全是徒劳。这个扭曲的人生让我痛苦，我太累了，银玲，我怕我会撑不下去……”
　　“……我很高兴你这样信任我。”银玲断断续续地说，“我可以给出我的建议，但我并不是能够帮助你彻底解决问题的人。银羽骑士在她扭曲的人生中也有过无数次类似的想法，每一代银羽骑士也都在与扭曲的人生对抗。”她轻描淡写地略过了她们的结局，“她们同样疲惫，但她们似乎有一个目标，每一代银羽骑士都在为之奋斗——虽然我并不记得。怎么说呢，我们都不认为这种极端且激烈的生活态度是正确的。”她又咽下随后的话语，转而这样建议，“也许给自己找一个目标是可行的，但我不希望你变得和银羽骑士一样。乔恩，我不可能完全理解你的痛苦，但我不建议你以目标为借口彻底逃避你的问题。”
　　乔恩隐约意识到银玲并不愉快：“……谢谢你。我会考虑的。”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同时暗暗想着今天还是少打扰银玲为妙，“对了，银玲，我记起雪骑士与亚伦间的关系了。就我的记忆来看，雪骑士雪弦也许始终是亚伦信任的属下，”他在银玲泄露出的微妙表情中继续讲述，“他是亚伦安插给欧德的人。这样一来，雪骑士经手的任务就可以成为我们新的研究方向了。”
　　“——有趣的观点。”银玲将手肘撑在扶手上，掌心托住下颌，“还有什么吗？”
　　“你不觉得奇怪吗？那可是银羽骑士的从骑士，他却在黑羽骑士团中担任至关重要的位置。亚伦和欧德之间的关系好像也不怎么好……”
　　银玲惊讶地拍手：“哦，原来你已经记起这么多了。”她又恢复成刚刚的姿势，“我可以解释，这是一个有趣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一位骑士横空出世，凭借自己的武力征服了许多势力。这些势力在骑士麾下逐渐组建起一个庞大的骑士团——其名为‘银羽骑士团’。”银玲随口说着，让乔恩完全体会不出历史的厚重感，“这个骑士就是初代‘银羽骑士’。虽然骑士本人对骑士团没什么兴趣，但名为‘银羽一脉’的存在却执着于此。银羽一脉想尽办法控制银羽骑士团，银羽骑士团就这样成为了银羽一脉手上的一柄无往不利的剑。”她抬起虚握的左手，在空中象征性地比划了两下，“某一天开始，银羽骑士团逐渐被当时的几个势力注意到。几大势力的应对方法各不相同——讨好、试探、无视、交锋……不过他们都没有成功。黑羽一脉在这些势力中是比较特殊的一方，他们有力量，足够团结，某种意义上足够光明正大，其中最重要的则是那个流传甚广的秘密：黑羽一脉拥有传承。”
　　乔恩意识到银玲在讲述的是银羽一脉及黑羽一脉的过去：“银羽一脉没有？银羽骑士不是传承吗？”
　　银玲表情奇怪：“银羽骑士确实有一个特殊的传承，但银羽一脉想要的是普适的方法。如果黑羽一脉没有‘传承’，或许黑羽一脉就不会那么早就成为银羽一脉的目标。”她耸耸肩，“只可惜没有如果。那段时间教廷的手段十分圆滑，银羽一脉与教廷间的矛盾不多，银羽一脉与黑羽一脉间的冲突就格外醒目了：银羽一脉的发展，黑羽一脉的传承，银羽骑士及银羽骑士团，黑羽骑士及黑羽骑士团……这些数不清的鸡毛蒜皮的理由，让他们毫无疑问地站在了对立面。”
　　“然后呢？”乔恩追问。
　　“银羽骑士赢了。”银玲摊开左手，“只可惜最后时刻出了意外，银羽骑士在当代黑羽骑士正式向她效忠前死了。”
　　乔恩进行了一番设想：“当时的情况一定很混乱。”
　　“确实。”银玲没有否认，“当代黑羽骑士认为他效忠的对象是银羽骑士而不是银羽一脉，因而拒绝银羽一脉的指挥；银羽一脉则觉得黑羽骑士的理由匪夷所思，这是黑羽骑士的借口。双方无法合作也没再对立：黑羽骑士是因为银羽骑士，银羽一脉是不甘心却束手无策。当时的教廷内部也在进行激烈的派系斗争，银羽一脉、黑羽一脉、教廷三方不经意间达成了微妙的平衡。这个局面维持了几年，直到被三方忽视的法塔崛起，大陆进入辉煌时代。”她突然感慨了一句，“时间过得真快。”
　　乔恩跟着银玲的思路接着分析：“看来这是罪孽年代的事情，辉煌年代呢？银羽骑士和黑羽骑士总会换代吧？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银玲难以置信地看着乔恩：“你难道要我把几千年的经过都讲一遍？饶了我吧，实在没什么新鲜的。”她撇撇嘴，“黑羽骑士换代后就不愿向银羽骑士效忠了，毕竟以银羽骑士的换代速度来看，黑羽骑士也实在弄不清楚他能见到的是哪一代的哪一位；银羽一脉内部事情颇多，银羽骑士与银羽一脉也开始了漫长的博弈。虽然银羽骑士与黑羽骑士偶尔还有所合作，但双方交恶的时间显然更多。理由更是千奇百怪，应有尽有。哦，我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一切皆有可能，雪骑士在黑羽骑士团做事也没什么奇怪的。一切全看亚伦和欧德。”
　　“可银羽一脉不是想要得到传承的秘密吗？”乔恩想不明白，“银羽一脉得到了？不然他们怎么会停手？”
　　“传承，”银玲突然想通了亚伦与欧德都执着于那个契约的原因，“是的，传承。银羽一脉从未得手。我们从一开始就清楚，但我们不会告诉他们——他们也不会相信的。”她讽刺地扯起嘴角，“这就是亚伦和欧德无论如何都要你知道的事情。乔恩，你说你无法逃脱既定的命运，那如果我说所谓的命运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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