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局》薛楠

102、章九十三

　　章九十三戚里斯威·拉芙雅
　　源世四年四月十日
　　但塔尼亚·神都·神坊·帝国第三骑士塔

　　“几日前，坎斯坦家宣布在全维埃科迪境内选拔维埃科迪帝国第一骑士，再次下落不明的维埃科迪王诺别哀林·丹妮斯顿对此仍未作出回应。”他看了一眼手上的文件，习惯性地在桌子上撞齐纸张边缘，“新消息就只有这些了。各位可以休息或是讨论一下，一会乌里夫会对背叛骑士尼诺与银羽骑士的相关事件复盘。”
　　军师团立刻开始了他们的讨论。人们持着不同的观点针锋相对，束己收拾好他的东西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乌里夫准备着讲稿，拉芙雅则是略感困倦地闭上眼睛。她耳边的争论逐渐混入女人刺耳的尖叫，所处的环境也随之变成了戚里斯威的城堡。世界全然变成了那一日的模样，门外的男人惊恐地俯视着她，女人则带着同样的表情抓住男人的长袍。随后男人哆嗦着把手伸向腰侧，从精美的剑鞘中抽出他华贵的礼器小剑。
　　拉芙雅毫不意外。她一动不动地钉在那里，但当男人的剑真的刺向她时，她还是躲了，剑尖便一下子偏离了太多。她后退一步，拔出短剑又矮下身体，躲到了门旁装饰柱的阴影下。男人端着剑寻了过来，她便按住自己颤抖的右手与他绕着柱子周旋。男人变得越来越小心，脚步也越来越快；女人则呆呆地看着两人，最后也拔出小剑，将剑尖对准了拉芙雅。
　　拉芙雅理解了，她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她冷静地寻找着脱出困境的方法，她将短剑指向敌人。她极度专注地收集着两人的信息，最后以令两人惊诧万分的速度冲向女人，在女人反应过来前将短剑刺入女人的胸膛。随即她疯了一般冲出城堡大门，利用自己身形的优势，也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障碍逃跑：盘旋的楼梯、装饰的兵器、狭小的缝隙，甚至是白色的落地神像。她拼尽全力跑到一名正在巡逻的银羽卫身边，从他的腰间顺势抽出了那柄制式迅捷剑，又借着掩护将剑送了出去。
　　那是身为一名普通人的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将长年习得的剑术用到实战上。
　　男人惊讶极了。他痛苦地双膝跪地，用小剑撑住自己的身体，而后趴在地面上，最后一动不动。
　　银羽卫没有太大的反应。他们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继续巡逻，只留下拉芙雅一个人满身伤痕地站在那里。直至很久以后，下一队巡逻的骑士到来，声音才在拉芙雅的世界中猛然炸开。她挥开接近她的骑士们，动作僵硬地弯折膝盖，伸出手，取下了他拇指上、血泊中的银色权戒——神之瞳。
　　她一个人站起来，高举权戒，站得笔直。
　　骑士们向她低头致意。
　　其中一名骑士从队列中走出来，向她施礼：
　　“请您下令，王。”
　　拉芙雅睁开双眼。
　　军师团成员仍在各抒己见。拉芙雅从回忆中走出来，习惯性地看向冬提。冬提正翻看着文件，在敏锐地察觉到拉芙雅的目光后，他抬起头，代替拉芙雅指示乌里夫推进例会进程。于是众人安静下来，乌里夫则走上台，慷慨陈词。
　　“去年八月起，我们的例会便常常提到银羽骑士，”他侧着身体，端起他雕刻精致的木手杖，“众所周知，黑羽城内除黑羽骑士外还住着银羽骑士，”他将手杖杖尖从黑羽城划向法塔，“而这里，住着背叛骑士尼诺。”
　　军师团的成员反应各异，源师仅仅听到上位骑士们的通称便不同程度地表现出了畏惧，普通人则大多没有太大反应。紧接着乌里夫又用手杖敲了敲法塔，以吸引众人的注意：“尼诺是一名传说中的上位骑士。遗失一九七一年，尼诺将八枚权戒交给了八大家族，这一举动直接促进了源世八国的形成——其中包括维埃科迪的坎斯坦家从诺别哀林家夺权——只因权戒作为尼诺的象征能够在一定范围内支配一定数量的银羽卫。尼诺本人却从此与八家再无纠缠，转身加入了历史悠久的法塔。虽然我们至今也不知道她加入法塔的原因，但以她为契机，势力庞大的银羽一脉才逐渐显现在源世面前。”
　　随着乌里夫的讲述，众人的神态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改变。实话说，拉芙雅并不怪他们，毕竟尼诺曾是一代人的睡前故事与童年传说。她实在太有名了，作为一个足够庞大的势力的领袖，也作为一名打败了另一个难窥全貌的神秘势力的上位骑士。更别说她一手促进了源世现今格局的形成——如果当年尼诺送出的神之瞳不是八枚呢？
　　“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冲突暴发，尼诺与银羽一脉的斗争愈演愈烈。艾斯法森林、界河、冰沙荒原、无名群岛、驳拉山脉……大陆上的任何一处都有可能成为他们的战场。银羽一脉展现出的实力越来越强盛，尼诺的实力也展露得越来越多，她背叛骑士的通称也因此传遍大陆。几乎没有人或势力能够参与这两方间的战争，最终这些以遗失一九七九年背叛骑士血洗银羽一脉结束。在这个过程中，人们才逐渐明白通称‘背叛’的含义——尼诺竟出自银羽一脉。”
　　房间内的气氛逐渐紧张起来，乌里夫却没有给他们留出缓冲的余地：“遗失一九七九年后，尼诺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次数逐年减少，她成为了一个时代的传说。银羽骑士亚伦却自那以后逐渐活跃起来。据传，她同尼诺一样能够操控银羽卫，与尼诺不同的是，除银羽卫外，她还有着众多身份不明的从骑士。她与专注对抗银羽一脉的尼诺不同，大陆上任何一件事情的背后都可能有她的影子。”
　　“遗失一九九六年，杀死上代黑羽公爵夫妇让亚伦真正为源世所知。她在人们的关注下正式接管了黑羽城的一切。”乌里夫用手杖敲了两下掌心，“我们与她打过很多交道，可以说我们很熟悉她——傲慢，冷漠，固执，毫无商讨余地：九六年起，清剿全国范围内以蓝羽骑士塔夫洛琳的名义活动的团体一事，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在乎过其他势力的想法；九七年，她在各大社交晚会上频频暗示凌城与其关系密切；九八年，法塔吞并教廷，她拒绝了所有的谈判，趁机彻底清除了黑羽城内的帝国骑士团驻军；九九年，她暗地里端掉了众多间谍组织，更在同年六月举行了阅兵仪式，展示了早已成型的银羽卫与黑羽骑士团的混编骑士团……她完全掌控住了黑羽城，但最终，遗失两千年，尼诺杀死了她。”
　　众人一片愕然，拉芙雅则沉默地看着他们讨论，没有纠正乌里夫的话。据她推断，亚伦最晚应该是在源世祭典前去世的。那段时间银羽骑士受伤的消息不胫而走，她所掌控的领域与区域也没有再扩张或是增加。而遗失年代的银羽骑士亚伦自出现在众人面前起便异常活跃，几乎每一件大事她都会插手；源世年代的银羽骑士虽然对但塔尼亚的态度也没怎么好过，但通常只有刻意关注她，他们才会得到一些无法辨明真伪的小道消息。银羽骑士前后行事风格实在相差太大，这当然引起了他们的怀疑。但不得不说，迫于余威，出于谨慎，再加上这之前从未有人怀疑过黑羽城中那位“银羽骑士”的身份，八王也只得按兵不动，拉芙雅也不敢贸然行事。不过，她什么时候死的、又是被谁杀死的对于军师团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死了，那个难缠的银羽骑士亚伦已经死了，银羽骑士也是会死的。
　　“银羽骑士亚伦那么早就死了？”一名源师惊愕地问，“我还以为她去年才……”
　　“你忘了，我们早就怀疑过，”一个普通人翻出去年的例会记录，“第三骑士团传上来的反常消息可比去年本代银羽骑士银玲露面的消息早，当时我们就提过银羽骑士的反应与遗失年代的不符了。倒不如说，从源世开始，黑羽城对城内各方势力的打压力度就已经与过往的大不一样了。不过我们当时都以为她只是重伤……”
　　“话也不能这么说，谨慎一些总是好的。”另一名源师面露迟疑，“毕竟错估形势的代价太大了，但塔尼亚是承受不起的。”
　　“那难道为了规避风险就永远搁置这个问题？”另一个普通人反驳，“黑羽城在但塔尼亚境内，但塔尼亚必须面对他们！”
　　“可是你也知道，银羽骑士真的很可怕……”
　　“我又没说让你去送死，我是让你看清银羽骑士的真正实力……”
　　“你不能因为她的传言比较夸张就否认她确实很强，遗失年代的那些事情也确实都是她做的……”
　　“现在已经是源世了，亚伦也已经死了很久了……”
　　泾渭分明的双方随着讨论的推进逐渐跨过了他们各自的界限，但很快又因为他们的身份、经历、眼界等太多方面的不同再度对立。好在这是军师团的例会，拉芙雅还坐在这里，双方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讨论，因而他们也只是过过嘴瘾，没有真的做出什么。不一会，旁观的束己也参与了讨论，他负责将偏题的争论拉回到原本的内容上，最后总结出一个又一个可行的方案。即便最后例会在神像黯淡的光芒中结束，他们也没有停止争辩，倒是都表露出让拉芙雅退场休息，给他们一个更大的讨论空间的想法——虽说最后拉芙雅也会知道一切。
　　拉芙雅放心地将事情交给束己，自己顺势离开了第三骑士塔；冬提一如既往地跟在她身后，一语不发。她没有回到她的住处，而是像往常一样在神坊的庭院内慢慢走动起来。她穿过花丛，走进亭子的阴影中，忽然开口：“我从不敢轻视上位骑士。”
　　冬提跟上来：“我明白。”
　　“八王间的不战默契将不复存在。哪怕只是为了自保，军师团也必须学会‘客观’地分析形势了。”她在亭子里踱着步，“不，还不够。”
　　冬提默默地看着拉芙雅，等待着她接下来的决定。
　　“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拉芙雅停下脚步，“本代银羽骑士银玲与上代银羽骑士亚伦完全不同，黑羽骑士也与当年那个孩子不一样了。”
　　她抬起头。
　　“我想试一试，冬提。我想与罗尔扎特·乔恩谈一谈，让他站到但塔尼亚，或是他的子民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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