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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罗刹武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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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开门声摩擦地面,一道微光,闯进狭小黑暗的空间。案台上,并排放着六座牌位。六座一模一样,没有名字的牌位。一双满是老茧的手,端出了第七座牌位。
香炉里插上了三根新香,白色的烟缓缓上升,往上看去,七座牌位的上方,各挂着一具狰狞的鬼面。
“快了,就快了,他,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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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清明将近,天气确是晴好。路上的这两位行人,也丝毫没有什么要断魂的意思。
“上官啊,上官。”
上官打了一个哈欠。
“你给本郡主说说,你截下朝廷重犯刀无道的囚车,后来,又亲自把他送上法场的故事吧。”
上官驾着马车,扭过头,一脸迷离道:“什么刀无道啊?”
吴琬倩坐在她身边,饶有兴致地期待下文。
“哦,你说那个刀无道啊。”
上官仿佛想起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吴琬倩抢道:“你先别说,让本郡主猜猜。”
她扶着下巴道:“一定是,你把刀无道救回了山贼窝,却发现他们仍旧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于是你意识到,救回刀无道是个错误,天大的错误。于是,你为了弥补这个错误,又把刀无道亲自押回刑场受刑。本郡主猜得没错吧。”
上官摇了摇头:“不对。”
吴琬倩声音高了八度问:“那是为什么?”
“因为朝廷给的酬金,比较多。”
上官微笑道:“带回刀无道,山贼给的酬金是三百两银子,但是劫走刀无道之后,朝廷放出消息:把刀无道抓回官府的,赏六百两银子。”
“哈?就因为这样?”吴琬倩惊讶道:“那你怎么知道山贼不会加酬金呢?”
“不可能了,”上官摇摇头道:“回山贼窝的时候我数了,他们寨子里值钱的加起来,总不过五多两,比起朝廷的那六百两,还少了那么一点。”
吴琬倩惊讶了半天,最后问道:“所以你最后,一共拿了多少银子?”
“一千二百两。”
“一千二百两?哪来那么多?”
“官府那的六百两,山贼那的五百多两,还有,我顺便把刀无道的金锉刀给卖了,反正他以后也用不到了,那东西倒是值点钱。”
“你根本没救回刀无道,山贼的钱你怎么也拿啊?”
“当时可是说好的,把刀无道带回山寨就能拿钱,也没说带回去了之后不能再带走啊。”
“山贼只说了给你三百两酬金,你怎么全拿走了?”
“顺手咯,谁叫他们喜欢把值钱的东西都堆在一起呢,”上官抖了抖缰绳继续道:“他们最后也没人追来要我还钱啊。”
“呵,呵呵呵。”吴琬倩干笑几声,低声自语道:“这到底谁是强盗啊。”
山贼多是乌合之众,老大被斩首,仓库还被掏了个空,再加上官府的通缉,一定是死的死,散的散,谁还有心思来找上官还钱。
上官听到了,撇撇嘴道:“我可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的。”
吴琬倩心里,居然开始有点同情这帮山贼强盗了。
“吁”一声,上官扯住缰绳,马车停了。
前方,山崖边,草屋旁,有一个人在舞剑。
这人的剑法极怪,先是霸气夺人,气势如虹,仿佛手中握的是横扫千军的钢刀;之后又虚虚实实,变化多端。倒有几分像缨枪的枪法;正眼花缭乱时,又是游刃如龙,刚柔并济,像九节钢鞭。暗藏杀机;最后是步步紧逼,咄咄逼人,长剑仿佛沙场冲锋中最常见的长刀,破甲穿喉。
上官“咦”了一声。
只见这剑法到了最后一式,剑尖着地,剑身弯曲,使剑的人借力跃起,凌空翻转,一丈高处,身体与长剑成一条直线,垂直刺向地面,剑尖所向,地上一块山石,瞬间崩裂。
如果剑尖指向的,不是石头,而是一颗人头,一定血溅当场。
“好!”吴琬倩拍手叫道。
使剑的人似乎才被惊醒过来,翻身跃下,拔出长剑,居然是一位年过不惑的中年人。
中年人走到跟前,跪下行礼道:“老奴不知郡主驾到……”
“影叔叔快起来。”吴琬倩扶起中年人:“您刚才那招真厉害。”
“郡主见笑了,这位是……”
吴琬倩小声道:“她就是我跟您说过的,上官。”
中年人眼里带上一丝轻蔑:“郡主一路上来,一定累了,随老奴回房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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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山顶别院望去,落落余辉下,山的背面是数百座坟头。
这是当年征战西戎时 ,回不来的无主将士们的坟。
守墓人是十六王爷带兵征战西戎时救下的,名字也是王爷赐的,随姓吴,叫吴影。据说当年也是战功显赫,只是不愿做将军,便做了王爷的近身侍卫,直到王爷退隐。修了这坟山后,便主动请来守墓。
暮色四合,天色渐暗,吴影独自坐在墓地旁。一人,一剑,一坛酒。
“影叔叔,”吴琬倩上前道:“我爹说,今年清明,他照常上来。”
吴影举着酒坛的手顿了一下,眼神一闪,但随即掩饰了过去,应了一声。
吴琬倩当然是看不出什么异样,但上官看得真切,扯嘴一笑,上前道:“成天与那么多死人待在一起,不怕么?”
两人皆愣,吴影抖了抖眼角,冷笑一声道:“怕什么?”
“怕鬼。”
吴影的表情冷了下来。吴琬倩拼命朝上官摆手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而上官却像没有看见一般。
吴影又灌了一口酒,放下半空的酒坛道:“什么鬼?”
“你说呢。”
吴影冷笑一声,道:“上官小姐可知,这世上 有几种死法?”
上官笑着摇摇头。
“两种。”
“是么?”
“第一种,一个人,在死之前完成了他在这世上要完成的事;第二种,一个人到死,也没有完成他在这个世界上要完成的事。”
上官笑而不语。
“老奴,再问一句,上官小姐可知,这世界上,有多少种鬼?”
上官仍旧笑着,轻轻摇摇头。
“一种。活着的时候,没把事情做完,死了之后,还想回来继续。这,便是鬼。”
吴影指向墓地深处,继续道:“这里的人,都为国家立国汗马功劳,打下一方江山。死得其所,请问,这里还会有什么鬼呢!”
上官挑了挑眉,道:“这么说,吴影前辈,一定也是第二种死法咯。”
吴影冷笑一声:“但愿。”
上官又笑了,继续说:“老实说,吴影前辈的话,上官还有些不太明白,是不是上官可以随意掘开一座坟墓,问问下面的人,问他到底会不会变成鬼。”
“大胆!”
吴影话音未落,长剑已出。
第一招扫向上官膝部,上官跃起,翻身落在身后的墓碑上。吴影追上去再出两招,都被上官敏捷躲过,最后一猫腰,竟从吴影腰边擦过,落在吴影身后。
吴影收了剑,冷笑道:“上官小姐是郡主的客人,山顶别院清冷简陋,老奴招呼不周,明日一早,还请上官小姐下山吧。”
上官笑笑。
夜色从远处匍匐而来,转眼月影高照。
山顶别院隐隐有黑影攒动,从一个房间窜到另一个,像是入了贼。但这黑影最后明显一无所获。
山上忽然飘来悠长的笛声,在塞外待过的人都不陌生,羌笛。
断崖边,草屋旁。一人,一笛,一只鹰。
吴影一身夜行衣,摘了面罩,道:“早听闻上官身法不俗,今日一见,果然出神入化。”
上官放下羌笛,笑道:“ 前辈过奖了,白天见前辈腰间的玉佩,有几分眼熟,借来一看,现在物归原主。”
上官伸手向肩上的鹰,那鹰抖抖翅膀,竟向吴影飞来。到近前时,挂在爪上的玉佩落下来,吴影飞身接住。
吴影摩挲着玉佩,那是他二十年前的信念;却是他二十年后的执念。
上官走到近前,递上另一块玉佩道:“前辈看看,这两块玉牌,可是有几分相似?”
同样的花纹,同样的凹槽和凸起。鲜有人知,边疆城池,这玉牌可做通关的虎牌。
当然,那已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
吴影叹了一口气,他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这样的玉牌了。
“既是有缘人,可愿听老奴讲个故事。”
草屋的灯点了起来,酒碗里斟足了酒。
故事,要从二十多年前,西戎进犯开始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