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中物[西幻]》十夜归

29、Ⅲ-1

　　“喂……真的要玩吗？”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个少女的声音响起来。
　　随后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
　　“嚓——”
　　有人点燃了蜡烛，晃动的火光照亮了一小片地方和三张稚嫩的脸孔。

　　其中唯一的小女孩神情有些犹豫惊恐，她借着火光打量周围——
　　许久没人来过的仓库里，灰尘在光芒下清晰可见，在空气中上下漂浮。这间仓库以前是用来存放粮食的，因此没有一扇窗户，他们身后的大门就是唯一的出口。潮湿的霉味混合着灰尘的味道并不好闻，女孩儿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你真是麻烦，早知道就不带你出来了！”
　　她旁边的一个男孩不耐烦地皱起眉头，男孩子的五官细看之下，与少女十分相似。
　　果然，少女垂下眉眼，拉住男孩儿的袖子软声叫了一声“哥哥”。

　　举着蜡烛的是另外一个少年，他有一头红色的头发，衣着与其他两人相比显得有些寒酸，不过他的态度在几人中显得最为冷静沉稳。
　　“少爷，您就别戏弄小姐了。”少年转过头朝少女微微一笑，“小姐要是真的害怕的话，我先送您回去睡觉吧？”
　　少女看到他的微笑，悄悄红了脸颊，喏喏的说道：“我、我没问题的。”

　　“好吧，那我们就开始吧。”少年得到回复，将蜡烛放到地上，从身后的包裹中拿出一面做工十分精细的镜子。
　　少女的哥哥看他在地上忙忙碌碌地摆弄出一堆东西，皱着眉问道：“喂，这个真的能召唤出实现愿望的精灵吗？”
　　“当然啦。这可是我偷偷从我祖母的箱子里发现的，她看的可严了。”少年语气欢快地说道。
　　他把所有准备工作完成，抬起头来：“好了，少爷、小姐，把手给我，待会儿要念的咒语绝对不能出错哦。”
　　“出、出错的话会出什么事么？”
　　少年专门提出的叮嘱叫少女的心中忐忑不安。
　　“哎呀，这个么——”好像是因为随口说出的话被当真了一般，少女的问题叫少年露出略微苦恼的神色。“也许愿望就没法实现了吧。”

　　也许是昏暗的烛火带来的错觉，少女觉得说着这句话的少年五官上浮动着不祥的阴霾……

　　兰德尔抵住了艾利克的房门，骷髅战士雪白的头盖骨上了浮着肉眼可见的黑色阴霾。
　　他皱着眉头，微微抬起脑袋看着艾利克：“好了吧，闹脾气也有个限度，你想和我冷战到什么时候才能满意啊？”

　　对方这种“好了好了你不要无理取闹”的直男男友态度叫艾利克头顶盘绕的低气压更加厚重。
　　“是你这家伙在我的斗篷上偷偷刻传送阵，又瞒了我一路，现在难道还觉得是我态度有问题？”
　　艾利克气道。

　　几天前，艾利克和兰德尔两人险些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墓穴里丧命。
　　当时，艾利克抱着兰德尔砸进水里的那一刻还觉得死生未卜，搞不好自己就要再次回归地底黑暗，兰德尔更是性命难保。
　　谁知道下一秒时空变换，汹涌的流水眨眼退去，他们两个人一身湿漉漉的，居然已经回到了兰德尔的庄园之中。
　　也是直到那个时候，艾利克才知道自己的斗篷上被炼金术士刻下了有启动条件的传送阵。
　　——一旦它的兜帽被人摘下来，露出它原本的样子，传送阵就会被动点亮，将它和兰德尔一起送回庄园里。

　　“你有毛病啊！”从墓穴死里逃生的艾利克一发现这一事实，当场就发了脾气，“这种事情也要瞒着我？你未免也太不信任我了吧！”
　　“我是怕刺激你作为一个骷髅的自尊心好么！到底是谁为了一面之缘的小姑娘伤心失落的啊！”
　　兰德尔同样据理力争。
　　“那你后来也该告诉我才对！那么危险的情况下，你到底在干什么，嫌自己活的久吗？可我不想陪你一起葬身在那个鬼地方！”
　　“胆小鬼！”
　　“自大狂！”
　　“小肚鸡肠！”
　　“自说自话！”
　　……
　　在脱离了危难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反而陷入了更大的危机。

　　自此以后，艾利克和兰德尔的冷战持续了三天之久，今天还是两个人之间第一次对话。
　　但是显然，他们两个人没能谈拢。

　　兰德尔的主动交流在艾利克看来，更像是找茬打架。
　　要不是眼前这家伙是个一碰就倒的炼金术士，它绝对——

　　艾利克借着身高往下看了一眼兰德尔白皙的下巴，把狠话咽进了肚子里。
　　它“啪”的一声关上房门。
　　没料到艾利克会突然关门的兰德尔差点被拍在鼻子上。
　　他条件反射地往后仰了仰头，看着闭合的房门，气得不顾形象地在门上踢了一脚。
　　“可恶！”

　　兰德尔从艾利克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气冲冲地披上外套出了门。
　　他前往的目的地仍是拉贝塔的光明神教会。
　　休伯特·米尔顿大主教正在教会门前向信众们传道。
　　他长相俊美，年纪又轻，比起那些胡子花白的主教们更受少女们的欢迎。
　　一群年轻的姑娘们神色迷恋的盯着他朗诵神典，也不知道究竟听进了多少。

　　休伯特其实并不耐烦这种场合，但是为了教会的资金也不得不抛头露面。
　　当他看到故交好友从街的另一边走来时，立刻果断又不失礼貌地合上了神典，朝少女们微微一笑，欠身道别。

　　“你这家伙女人缘倒是挺旺。”兰德尔跟着休伯特走进教会，对他揶揄道。
　　“你要是不那么宅，难道还会得不到漂亮姑娘的爱慕吗？”休伯特耸了耸肩，“怎么了，我看你今天的心情很不好啊？”
　　兰德尔撇了他一眼：“你难道会读心术？”
　　休伯特指了指自己的眉头：“从你脸上就看出来啦！怎么，是你上回说过的，养的那只宠物烦到你了？”
　　兰德尔纠正他：“不是宠物。是——”
　　他说着歪了歪头，觉得自己难以找到一个合适的单词来形容艾利克与自己的关系。

　　一开始把艾利克领回来的时候，兰德尔没想那么多。
　　——也许它很快就失去意识，变回一具死物呢？
　　——也许它就和那些炼金生物一样，只能听懂简单的指令呢？
　　他没想过要把艾利克当做独立的个体看待。

　　但是后来一系列的事情发生了，并且已经远超兰德尔的预料。
　　现在，兰德尔无法再把艾利克当做一个死灵、一个非人生物一样对待。
　　可要说艾利克是他的朋友，那太奇怪了，毕竟它是一个……

　　想到这里，兰德尔顿住了。
　　他想他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
　　无法把艾利克当做普通人类的他，虽然总是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尊重艾利克，足够为艾利克着想，可是追根究底，他仍没有将艾利克当做同类，当做可以信赖甚至是依赖的同伴。
　　即使今天他是抱着主动道歉的心态去见艾利克，态度仍免不了高高在上。

　　想通了关节的兰德尔眉毛舒展开来，意识到好友自己解开了心结，休伯特体贴地不再追问方才的话题，转而问道：“那么，亲爱的兰德尔，今天你过来是又找我有什么事吗？”
　　“唔，这话听起来，总觉得我每次找你都没好事一样。”
　　“有没有好事我是不知道，但是你这家伙一天到晚宅在家里，要是没有事，请你出来一趟可比登天还难。”
　　“好吧。”兰德尔耸了耸肩，“确实有点事找你，我前几天传信给你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休伯特摇了摇头：“你说的那个地方，给的信息太少了，我这边还没有找到。倒是你提到的关于‘康斯坦丁·比法姆’这个人——”

　　“怎么？”兰德尔注意到休伯特面露为难，有些奇怪。“没有关于他的任何历史资料吗？”
　　休伯特迟疑了一下站起身来，他在离开了一会儿之后，拿着一本书回到兰德尔的身边。
　　“老实说，我并不想告诉你，但是我想你早晚也查得到，所以——”他说着，将手中的书递给兰德尔。
　　“精灵时代灭亡距今都有四千多年了，只有当时相当出名的一些英雄还能找到史料。康斯坦丁·比法姆，我没能从任何一本史书上发现他的名字。但是确实找到了他存在的痕迹。”
　　兰德尔一边听休伯特说话，一边看向书的封皮。
　　——《时代与魔法》
　　休伯特顿了一下说道：“据说他曾派大量人手寻找贤者之石，甚至引发了当时一场小规模的战争。这件事被收录到这本书中，当然，我更倾向于这是不可考究的野史。”
　　休伯特说完，注意着兰德尔的表情。
　　兰德尔低垂的半张脸没有任何情绪的流动，几秒后他抬起头来，对休伯特笑了笑：“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总之谢谢你啦。”
　　他晃了晃手里的书。

　　明亮的魔法灯悬在头顶，兰德尔坐在书桌前，双手交握垫在下巴上。
　　他眼前的桌子上摆着几样东西——
　　从墓穴中带回来的魔杖，散乱的稿纸，和一些书籍。
　　但是兰德尔的目光不在那些上面。
　　他注视着从休伯特那里拿回来的书籍，还有书皮上放着的一截黑色布料。

　　布料是兰德尔当初在墓穴中摔下栈道时，从黑衣人身上拽下来的。因为攥得太紧，坠入水中的时候才没被冲走，被兰德尔一起带了回来。
　　之前一直没有留意，直到拿在手里，兰德尔才发现布料上绣着不明显的图案——一位收拢双翼的黑色天使。
　　他见过这个图案，在一个根本不想提起来的男人身上……

　　魔法灯在兰德尔的头顶打出黑黢黢的阴影，兰德尔交握的双手不断收紧。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兰德尔抬起头来，发现艾利克此时正站在门口。

　　“艾利克……”
　　被叫道名字的骷髅战士在原地停顿了几秒，拿着一杯牛奶走了进来。
　　“我只是看到书房的灯亮着，顺便过来看看而已。”
　　“顺便帮我煮了牛奶？”兰德尔皱紧的眉头松开了，脸上也慢慢挂上了微笑。

　　“喂——”
　　“我道歉。”
　　艾利克还没来得及为兰德尔的调侃发脾气，兰德尔已经抢先一步，双手合十表达歉意。
　　“之前确实是我不对，刻转送阵的事情应该提前争得你的同意。想一想，这样确实很不尊重你的意愿。”
　　没想到炼金术师的态度猛地转了一百八十度，本来已经打算默默翻过这件事的艾利克反倒愣住了。
　　它伸手刮了刮自己的下巴，看着兰德尔郑重其事的态度，语气也变得认真：“不是这样的，兰德尔。你刻下转送阵倒是还好，可是在当时那么危险的环境中，好几次我们有机会通过传送阵离开，你偏偏一直不肯动手，你可是脆弱的人类，命只有一条，如果我知道有这个传送阵的话，就是打晕你也要把你带走的。虽然你嘴里总说自己很惜命，我还是希望你更加看重自己的安全。”

　　没想到艾利克会有这样一番说辞，兰德尔眨了眨眼，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反倒是艾利克自己，仿佛是被刚才的一番话弄得很不自在，它把盛牛奶的杯子塞进兰德尔的手里，说道：“总之，像我这样天赋异禀的死灵肯定没几个，你死掉的话我就只能看你腐烂生蛆，所以你自己多注意吧。”
　　兰德尔捧着温热的牛奶，愣了一下，突然笑了。他的眼睛瞥到那段生命树枝做的魔杖，对艾利克说：“你想拥有真正的，和人类一样的身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