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三生之蝶殇》叶弭

5、生死离别

　　傍晚时分我们才到了县城，爹带我找了间破庙先住下。早上他抱着我去集市上买馒头充饥，顺带瞧瞧可有活儿可干。

　　在包子店，爹买了两个馒头，给了我一半，我俩就着一碗稀饭吃了起来。爹跟老板聊了一会儿，又来了几个人吃早饭了。

　　一个身穿深绿色长袍的中年男子一摇一摆的晃过来了，老板问道：“杨掌柜，回来了？”

　　“别提了，差点没回来。”这人满脸气愤的说道。

　　“咋了？”老板问道，旁边几个人也都看着他。

　　他见众人都以他为中心点，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们可知，昨儿个王家镇出了件事儿？”

　　众人都摇头。

　　“昨儿我路过王家镇，镇上四处都是关口，在查人。好像跟四年前乌代国的那个蝴蝶女有关。”他故意压低了点声音说道。

　　“蝴蝶女？”众人都被激起了兴趣，看来蝴蝶女在这四年里仍是广为流传嘛。

　　“有户人家去镇上保长那儿说他隔壁住的一个男的带着一个闺女，正好也是四岁。还说那娃儿聪明的紧，保长带着人去抓人，结果那人一大早就走了。你们说，要不是蝴蝶女哪有那么大的能耐猜到有人去抓他们？”

　　我低着头很想闷笑，我还没有你们说的什么神奇呢，走也不过是碰巧罢了。

　　爹轻轻碰碰我，见我抬头看他，说道：“儿子，可吃饱了？”

　　我忍不住地在心里偷笑，粗着嗓子说道：“爹，饱了。”幸亏我爹平日从不给我买衣服，都是穿的大勇的旧衣裳。所以此刻的我根本就是一个小男孩的样子。

　　爹抱着我起身走了，我趴在他的肩头上看着仍坐在那里的人，有人回过头来看我俩，又转头跟老板说了两句话后又回头看了看我们。

　　好险啊，觉得像要被发现了似的。爹带着我到了破庙，将我放在板车上又推着我往不知方向的前方走去。

　　爹带我回了乌代国，在慕容山庄临近的一个县里住下，四处打听了后才知道二爷和二婶婆死了，娘被抓走下落不明。

　　爹没敢回去，狠狠的哭了一天后牵着我的手又开始四处流浪。

　　…………………………………………………..

　　这一年我八岁了，我们在布丹。

　　“慕容武，好好的管教你家这个野儿子，整日的打架惹是生非。”有人上门来骂了，爹陪着笑脸送走人家，转身后沉着脸看着我。

　　“你又打架？”他大声地喝道。

　　“他骂我是没娘的野孩子。”我大叫道，自从爹告诉我的出生和留下娘一个人在乌代国后，我就无法容忍别人骂我是没娘的野孩子。

　　“你不去招惹人家，人家怎么会骂你？”

　　“我没有惹他们，真的没惹。爹，你为何总不信我？”我气呼呼的握紧小拳头，每次都说是我先惹别人，可知都是他们欺负我小，骂我没娘？

　　“你没惹？打死爹都不信。”他大骂道，我气极了跟他对吵，吵的他出了家门不知跑哪儿喝酒去了。

　　唉，为了我的屁股着想，在他喝完酒到家前赶紧睡觉吧，屁股上身上已经伤痕累累了。

　　这些年，我俩就过着一个地方呆一段时间就走的流离失所的日子，我长大了，更加有主见，爹见我有时不听话，就想娘，开始喝酒，喝醉了就拿我撒气，打得我浑身是伤。

　　可我偏偏在他面前从来不服软，还拼命的跟他对吵。当他打伤我的时候，虽然身上很痛，可心里却很舒服，似乎痛了、给他打了、让他发泄了才能减轻一些我的负罪感．．．．。

　　“臭小子，你给我起来？”睡梦中，我被人揪住耳朵从被窝里拖出来。

　　爹喝的酒气熏天，脸上红红的，一把将我拉到正屋里，“跪下！你还真有能耐啊．．．．．一个人打三个人？啊．．．额！”强烈的酒臭气从他嘴里窜出来。

　　我捂住鼻子。

　　“你还嫌爹，啊．．．？若不是爹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你，你．．．．额．．．你早死了，知不知道啊？．．．额。”

　　唉，他又来了，每次喝醉都是这样。

　　“你可知旁人怎么说咱们？两个窝囊废，一个只会喝酒，一个只会打架。哈哈哈，哈哈．．．．。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子？翠萍，翠萍．．．．。”

　　爹哭了，我想安慰他去，伸出手握住他的手。可是他不领情，一把甩开我，我被甩倒在地上，头咚的一下撞在地上。

　　好痛啊！揉着后脑勺爬起来，爹已经起身去了屋里睡觉了，好像我跟他根本就不是一家人一样的漠视离开。

　　我感觉到，我的冬天来了。
　　…………………………………………
　　这一年，我十一岁。

　　我跟几个小孩子在一起玩，后来来个大些的要玩过家家。结果他们又让我当家养的狗，气得我眼直翻掉头就走。

　　这帮杀千刀的动不动就侮辱我，有人在我身后说道：“没娘的野孩子不当狗当什么？”

　　以前我都忍了，可今儿不知怎么了，那怒火蹭得窜上心头，再不爆发我就是龟孙子它孙子！

　　阴着脸走到说话的人跟前，二话没说直接给了他一拳将他打翻在地上。跟这个屁小孩一起玩大的两个小子见他被欺负了，一起过来要打我，结果被我一个个撂倒。

　　吐了口吐沫在他们脸上，我阴森森的说道：“谁他娘的再说我是没娘的野孩子，谁他娘的再骂我是狗，小心老子剥了他的皮。”

　　起身，拍拍手昂着头回家去了。半路上，我一个人跑到一个要饭花子那儿跟他们吹了好一会儿才回去。

　　“跪下！”刚进门，爹就拿着棍子在等着我了。看着坐在那里的几个大人，我在心里狠狠的骂了他们一通，跪在地上。

　　“给叔婶们赔个不是。”爹说道。

　　我倔强的看着他就是不说，我都跟他说过，我打架是因为别人骂我才打的，可他就是不信，宁愿相信别人家爹娘的话。为什么人家小孩的话大人都信呢？

　　“你说不说，说不说？”爹恶狠狠的那棍子抽打了我两下后背。

　　“啊．．．．啊！痛啊！是他们先骂我是没娘的野孩子的。”我大叫道，泪水唰的就躺出来了，这两棍子可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那可怕的咚咚两声敲得人心上忍不住地颤抖。

　　爹呆滞一下，随即又怒喝：“你也知道痛？你打人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痛啊？我打死你，打死你这个不孝子，你早死早好。”

　　棍子如暴雨般密密麻麻的落在我身上，有人看不过意上前来拉住爹，道：“慕容武，算了，都是小孩子家，以后多多约束着些。咱们走吧。”

　　他一声招呼，几个人都起身离去。爹看着他们的背影，颓然的将棍子一扔，转身进了屋里。

　　我趴在地上不能动弹，身上火辣辣的疼痛，像有火在背上燃烧着。

　　“爹，爹．．．．！”我喊道。

　　爹走到门边回身冷冷的对我说：“不要叫我爹，我不是你爹！我没你这样的孩子！若不是你，我不会家破人亡．．．．。我为什么要带你逃走，为什么不送你去官府？翠萍，瞧瞧，这就是你生得好闺女！”

　　“爹．．．．。”我看到了他眼里的绝望，凄惨的喊了一声。

　　他折回我身边说：“娃，你可知这些年你不停的打架有多伤爹的心？爹不指望你成龙成凤，爹只想看着你过上正常的日子，爹也算对得起你死去的二爷和二婶婆，对得起你失踪的娘。可是，你．．．．娃，爹老了，走不动了。爹也该去找你娘了。”

　　我凄惨的笑笑，这些年跟着爹一起辗转颠簸，我又何尝不难过？知道他们的死讯，知道娘失踪的消息，哪一个不似刀子在时时刻刻的割我身上的肉？

　　“爹，对不起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知道他对我绝望加失望了。

　　爹没说话，伸手摸了一下我的脸，说道：“孩子，以后听天由命吧，爹护不了你了，爹要去找你娘了。”

　　我惊恐道：“不，爹，你带我一起去，我不会打架了，人家再怎么骂我都不会打架了，求求你别抛下我。”

　　爹凄惨的笑笑，“你可知你说不打架说了多少次了？不下于几百次了，可每次说过后你仍是打架。”他起身，没有任何感情的看了我一眼，一个转身进了屋里。

　　我从地上挣扎着要爬起来，可背上痛的我全身无力，刚爬起来又跌下去。

　　我听见屋里的动静很大，不一会儿爹拿了一个包袱走出来，最后的绝望一眼，关上门走了。

　　“爹，求求….你，求求你….别扔下我….别扔下我啊….。”我哭着艰难的爬到房门口，好不容易打开门后爬出去时，已经看不到爹的身影了。

　　“爹……！”我凄惨的大叫了爬在地上嚎啕大哭，可是绝望而凄凉的哭声再也唤不回爹了。

　　“慕容雨，你怎么了？你爹呢？”隔壁孙大伯听到我的哭声终于跑过来了。

　　“孙伯，我爹。。。。我爹。。。不要我。。。了。”我哭得快说不出来了，嘴角不停的抽搐着。

　　“什么？你爹走了？老婆子，老婆子。。。。”孙伯大喊道，孙大娘从她家小跑过来问：“咋啦？”

　　“慕容武把孩子丢下走了。”孙伯说道，孙大娘立即骂道：“都怨你，我让你早点过来你偏不，不然还能拦下他。”

　　孙伯小声地说道：“我以为他们吵吵打打就没事了，哪知。。。。。小雨啊，去孙伯那吃点东西吧。”

　　我从地上爬起来，不停的抽泣着跟着去了他们家，大娘做了碗面条给我吃，坐在我身边看着我，不停的抹抹泪，说道：“唉，可怜的娃。小雨啊，别怨你爹，你这个孩子太好打架了，你爹的心肯定是被你伤透了才。。。。”

　　我的泪啪的滴落在碗里，嘴里塞着面条咽不下也说不出话。“老太婆，别说了，让他吃吧。”孙伯说道。

　　大娘叹了口气走了。

　　“孙老头，瞧见慕容雨没？”有人在屋外大喊。

　　孙伯起身去了屋外，“在我这儿呢，咋啦？”

　　那人跑进来，我一看，是平日跟我玩的比较好的杨二贵他爹。

　　我站起身看着他，“杨叔。。。。！”凄凄惨惨的喊了一声，都知道我被爹丢下不管了吗？

　　“小雨，快别哭了，你爹不行了。”他大叫，上来就拉着我往外跑。

　　我愣住了，孙伯忙问：“慕容武咋啦？”

　　杨叔道：“小雨今儿不是打了钱家老大吗？一个时辰前那小子嚷着头疼，郎中瞧了说是怕不行了，钱家就来找慕容武了，见他背着个包袱要走，就拦下他，要他交出小雨。慕容武说一命抵一命，在镇口被打的快不行了。”

　　“小雨！”孙伯轻声喊道。

　　我已经呆的了，我怔怔的看着孙伯和杨叔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小雨，快去啊。”杨叔喊道。

　　我这才回过神，飞快地冲出孙伯家向镇口跑去。

　　镇口，围着许多人，有人看到飞奔而来的我时大叫道：“小雨来了。”

　　人群之间让开了一条道，我冲了进去，“爹。。。爹。。”我喃喃道，泪水跟水一样的倾泻而出，模糊中看见爹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爹！”我扑上去推他，摇他。

　　“爹，爹。。。你醒醒啊，醒醒啊。我再也不打架了，人家骂我什么都不打架了。爹。。爹，你醒过来啊。。。。”

　　有人说道：“做孽啊，小孩子打架怎么能把大人打成这样啊。”

　　“谁让慕容雨把人打伤了呢？慕容钱自个儿说的一命抵一命。”

　　“算了吧，你晓得个屁，钱家那小子向来横行惯了，他要是不骂人家小雨，小雨能打他？”

　　“就是就是，小雨虽然好个打架，可人家心眼不坏，比钱家那小子好多了。”

　　是，我的心眼不仅不坏，还可以说是好。镇上哪家需要帮忙的只要给我爹和我瞧见了，不都是主动过去帮忙不要回报？镇上哪家小孩被人欺负了被我瞧见，不都是我主动去抱打不平？

　　我打架，都是别人骂我是没娘的野孩子，骂我是狗，是畜牲才打人的。我打的人，都是别人口中的坏孩子。。。。为什么爹就不相信我呢？为什么这么人只知道在这里说风凉话呢？

　　我无声的哭着，攥着爹的手不放。

　　“小雨，快把你爹带回去，找个郎中瞧瞧吧，有事回头咱上衙门去。”杨叔过来将我拉开和孙伯一起抬了爹回去。

　　郎中来了，打了脉后摇了摇头，说道：“准备后事吧。”

　　“不，我爹没死，郎中，你再瞧瞧，再瞧瞧。”我大叫着跪在郎中面前。

　　“二贵，把小雨拉走。”孙叔喝道，二贵把我拖到一旁，“小雨，你爹死了，他死了，是被钱家打死的。”

　　我抬眼看着他，再看着躺在那里的爹，像个木头人一样不再说话。我的眼前只看到走来走去的大人们，不吃也不喝。

　　第二天，将爹安葬后我一个人躲在家里，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儿仿佛被抽空了一样。从此，我就真的成了没爹也没娘的孩子了。

　　“爹，你真狠心，丢下我连一句话都不跟我说就走了。”
　　“爹，既然走了为何还要替我偿命呢？”
　　“爹，如果来生我们还是父女，我一定会听话。”
　　“爹，女儿以为让你打我骂我你心里可以舒坦些。”
　　“爹，女儿对不起你。。。。！”

　　这天夜里，我将家里的门钥匙放在孙伯家的门前，虽然家里值钱的东西不多，可这也是我唯一留给他们作为报答的东西。

　　这天夜里，我点燃了一个火把扔进钱家，在黑夜里看着淋过酒的火把迅速烧着了院子里的东西后熊熊燃烧，泪眼婆娑的我看了最后一眼，飞快地朝前跑去，风儿并不大，可是我的泪却在迎风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