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晃重山》古道

13、第 13 章

　　这时，陈禾走进来，欲言又止：“娘娘——”

　　“吞吞吐吐的，到底什么事？”宣太后有些不悦。

　　“魏将军求见。”

　　“宣。”

　　“是。”陈禾小心的退了出去。

　　“儿子先回去了。”嬴稷站起来一作揖，如镌刻般的脸庞上挂著微笑，但那淡淡的笑意却渗不入他那双冰冷熠亮的狭眸之中。

　　“不忙。你没什么事的话，就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宣太后阻止他。

　　一身朝服的魏冉走进来，看到嬴稷坐在茶几旁，巧克力色的眼里也闪过一抹异色。随后他行礼道：“参见太后、大王。”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宣太后说，“有什么事就说吧。”

　　“刚刚楚国来了信使，臣和丞相商议，会盟之日初定为五月初十，不知太后和大王意下如何？”

　　“嗯，大王，你看如何。”宣太后闭上了眼睛。

　　“寡人没有意见。一切按规矩来就行。”嬴稷有棱有角的五官，像是天神费尽心力一刀一斧精心雕凿而出，没有人能看穿皮相下的他。因为背着光，整个脸都氤氲在一团暗影中，黑暗将他的情绪隐藏得很好。

　　“好，就这么定了。会盟事宜，有劳将军和丞相安排。”

　　“臣一定尽心竭力，不负所望。”

　　一钩如峨眉的新月，自初暝的昏黑中突破，就像是用细致的双钩笔法勾勒而出。浅浅的乳白，淡淡的晕黄，柔和而清纯得一尘不染。即使是酝霜酿雪的湿云，也不忍相犯，踯躅在天的另一方，不敢越界。

　　灯暖香残。

　　嬴稷坐在床沿，凝视着眼前的玉颜，细致的柳眉，就如今晚的新月一般。紧闭的双眸上是又长又翘的睫毛。都已经七天了，为什么还不醒过来。就算七日醉真的能令人醉上七天，那现在也应该醒了？

　　看着她，他想到了玉，温润莹洁，七窍玲珑，又不失含蓄细致，总有着说不尽的婉约。其实那天他是暗中跟着她才来到飞凤亭的，寻音而来，那只不过是一个借口。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她真的是给他无限的惊喜！伶俐慧默，玉壶冰心，说得像是历经世事，实际上却又不染风尘。

　　好半晌后，永琛才回过神来，心里充塞着浓烈的爱意。盯着昏迷不醒的冷月，他弯身执起她的小手，刚毅的脸上慢慢透出不曾为任何女人释放过的温柔……

　　“静若处子，动如脱兔。楚悠，芈悠若，楚悠若。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嘴角微微勾起，他缓缓的伸出手，轻轻的触了触她苍白的脸蛋。可是，又像触到电是的，立即弹开。只要一想到失去的孩子，他和她的孩子，留着他们共同血脉的孩子，一个活生生的生命……

　　他的心里就一阵闷痛。她会小产，他有很大的责任。如果他相信她真的失忆，如果他早点给她名分，如果他早点发现孩子的存在，如果他早点把她纳入羽翼之下……可是，没有那么多如果。
　　人总是为自己没有做的事后悔。

　　如果她知道自己失去了孩子，不知道会如何？会恨他吗？

　　“悠若……”嬴稷轻声唤道，低沉的嗓音里，净是浓得化不开的款款深情。

　　然而她依旧熟睡，完全不了解他心中的澎湃。不知何时，他的心已经被她的一颦一笑与喜怒哀乐所深深牵引，再也逃不开。

　　厢房内，火焰微微摇曳，将身影涂到光鉴可人的地面上，摇曳出幽淡的朦胧，模糊的光影，像一个惺忪未醒的梦。

　　“嗯——”悠若艰难的吐出一个字。

　　嬴稷只见她慢慢的睁开眼，时间仿佛停顿了下来，等了好半晌，她才完全睁开那双迷迷蒙蒙的大眼睛……

　　悠若缓缓的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她眼帘的却是一双深若黑潭的狭眸，野性中带温顺，忧郁中带放荡。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她心中疑惑不解。

　　“你醒了？”他说道，声音不再是平静无波，多了一丝丝涟漪。

　　“你……啊……”悠若撑着想起来，可是只肚子传来一阵钝吨的闷痛，还有出奇的空虚。她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嬴稷把一个鸳鸯水枕放在她的背后，扶着她靠在上面。

　　惊讶于他突如其来的细心举止，她反而觉得受宠若惊，不知所措，心中还缓缓的滋生出一点点的感动，如果他冷漠无情一点，或者沙猪一点还好，至少那样她可以理直气壮的顶撞他，和他对着
　　干。可是这样的他竟然令她胸口中郁积着的气全盘散了，根本硬不起来。还来不及细想这是一份什么样的感情，肚子就开始咕噜噜地抗议了。

　　最后，她只得说了一句最最实际的话：“我好饿！”

　　这时，嬴稷才想起来，她已经七天没有进食了。虽然有药补着，可毕竟不能当饭吃。

　　“来人！”

　　守在外室的黛云闻声马上进来，随后，睡眼朦胧的坠儿也跟着进来，一看到悠若已经醒了，所有的瞌睡虫立即跑光了：“小姐，你醒了？”

　　“嗯？”悠若挑眉，心中的疑惑更大。

　　“黛云，你去弄点吃的。”嬴稷开口。

　　“是。”

　　片刻功夫，一碗热腾腾的莲子粥出现在悠若面前。米粒早就熬至化境，入口即无，甘香无比。她喝着粥，背心出了一层细汗，橘红的烛光下只见温糯香甜。

　　悠若确实是饿极了，没多久一碗粥就见底了。虽然喝的很急，然而并不是猴急，到是仍不忘形象，并没有发出不雅的呼噜噜的声音。

　　几绺鬓发垂下，她本来就病容清减，倒是显得香腮胜雪。她的吃相极好。嬴稷靠着案几，有一瞬间的走神。

　　一抬头，她就撞上他漆黑的狭眸。狭而长的丹凤眼，斜睨仿佛有一种异样的神采，在微眯的眼中只是一闪。

　　她脸颊的温度慢慢拿升高，玉颊掠过绯色。他看她的目光不同以往，少了疑虑和深沉，多了丝她无法理解的柔情。柔情！？该是她看错了吧？

　　“黛云，再去盛一碗。”嬴稷吩咐道。

　　“不用了，我已经很饱了。”悠若连忙阻止。现在她的肚子已经撑的慌了。她的目光往房门口瞟了好几次，最后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坠儿，怎么一直没有看见娘？”

　　“小姐，馆主她……”在感受到嬴稷逼人的目光以后，坠儿立即反应过来，灵机一动改口道，“馆主她已经歇下了。”

　　“是吗？”她的眼中难掩失望。为什么娘她不在她身边？

　　“你们先下去。”嬴稷不慌不忙的吩咐道。

　　黛云和坠儿略屈了屈膝，悄声离开，临了还不忘把门带上。

　　嬴稷来到床沿坐下，用力揉了揉悠若的头：“以后离那个人远一点。”

　　“谁？我娘么？她很好。”悠若又软软地躺回枕头上。奇怪，今晚他怎么老是莫名其妙，一副温柔如水的样子，她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好人不是光从表面就能看出来的，很多时候，我们不能光靠眼睛判断一个人的好坏，事实如何，需要更精密的证据……”仔细一看，嬴稷不由得哑然失笑。

　　“你开玩笑。”她哈哈干笑几声，背上却猛冒冷汗。

　　“时间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嬴稷站起身，又说道，“寡人让黛云留下，以后就由她来照顾你。”

　　嬴稷出去后，黛云和坠儿就走进来，伺候她躺下。眼看她们又要出去，悠若连忙叫住。

　　“坠儿，我到底怎么了？难道真的醉得那么厉害？”她暗暗叫苦。怎么连日理万机的大王都惊动了，竟然有空来关心她这个无关紧要的人？

　　“姑娘，你只是醉的时间太长了。”黛云抢在坠儿开口前说道。

　　“真的？”

　　“嗯，睡得太久了而已没事的。”坠儿点点头。

　　树梢间，喜鹊声声，婉转清脆。阿芷默默地伫立在落花成阵的台阶前，凝望双燕；眉宇间，笼着淡淡轻仇。

　　“娘娘，今日定有好事的。你听，喜鹊报喜来啦！”桂容从屋内走出来，笑呵呵的说。

　　“会吗？”

　　说话间，院外传来“大王驾到——”太监拖着又尖又细的嗓子喊声。

　　她们赶紧回到正厅跪下迎接。

　　“恭迎大王。”

　　“不必多礼。”嬴稷虚扶了一下阿芷，又冷冷的对身后的陈木说道，“念吧。”

　　“是。”陈木上前一步，“当日之事，寡人后来思之，王后初入咸阳宫，许多事情还不清楚，情有可原。禁闭就到此为止。望你以后能清廉端庄恭简纯孝重礼仪，不要负了寡人的期望。”

　　让太监宣读圣旨就是有这点好处：一个道歉，可以表达得这么理直气壮，高高在上，外加趾高气昂。本来该是歉意虚心的，可是被太监一念，倒是变成了施恩一般。

　　“臣妾谢恩。”

　　“软轿准备的如何？”嬴稷问道。

　　“回大王，已经在馆外候着。”

　　“嗯。”

　　阿芷知道应该知足了，毕竟他作为一国之君亲自来这里接她回熙和宫，已经算得上是殊荣。可是眼看嬴稷就要走出去，阿芷还是忍不住出声叫住他：“大王！”

　　他停下脚步，锐眸冷冷一眯：“王后有事尽管直说。”

　　“臣妾知道，联姻只是幌子。实际上臣妾只是秦国与楚国之间的一根纽带，嫁娶之间就确定和强调了两国牢固的政治关系。”

　　“所以呢？”他转过身，饶有兴趣的看着她，想听听她往下说些什么。

　　“所以，请大王给臣妾一定的尊重。虽然顶着王后的光环，但是，自知之明臣妾还是有的，更不至于不自量力。还请大王放下以前对臣妾的不满。”阿芷一口气说完。现在，她是放手一博，不期望能得到他的宠爱，只希望他能不要仇视她，至少做到平常夫妻间的相敬如宾。

　　“你的意思是，寡人对你有成见？”他的音线很冷，真正可以说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不不！大王千万不要误会。臣妾的意思是，因为上次的事情，大王对臣妾的印象可能不好。以后臣妾会努力的，只希望大王可以改观，而不要先入为主，一竿子把臣妾打得面目全非。”阿芷急忙跪下，冷汗涔涔。

　　“你放心。只要你不要自作聪明，你王后的地位会很牢固。”他笑哼了声，拂袖而去。还真不简单，居然想借此事咸鱼翻身。

　　“臣妾谨记大王的箴言。”

　　一眼被看透心思，阿芷的脸霎时染红。自作聪明，这四个字狠狠的敲进她的心板上。这个男人，真的如野兽一般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