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的名义续集——李达康被坑记》越悦

44、第四十四章

　　沙瑞金自到汉东以来，反腐倡廉的决心从未动摇过。当初对叶安风的那句承诺“掌握有力证据就重启调查”也并不是敷衍。叶安风找到他的当晚他就给王必臻打了电话，把有关情况确认落实了一遍，次日就拍板确定了对瓜州□□污染事件的重新调查。
　　沙瑞金的个性，向来是不做则已，一做就全力投入的。既然已经表态支持叶安风，他就主动把人马班底都配置好了。因为叶安风这次就是冲着瓜州去的，说白了就是信不过瓜州那套班子才费这么大劲的，所以这次沙瑞金亲自干预，越过瓜州市级部门，直接在省级层面组成了工作小组。李达康很有风度的主动避嫌，由叶安风担任工作组长，王必臻担任副组长，其他省级有关部门如环保，工商等局办一把手都是小组成员，阵容可谓十分强大。
　　叶安风的目标很明确，直指瓜州利鑫公司。好在这家公司其实成立的时间也就是大半年，工商税务以业务稽查的名义把所有账册都翻出来了。环保局直接派员二十四小时驻厂监管，时不时地提取一些样品去做化验，叶安风当初还把发改委、危险品管理办公室、质检、消防这些部门也都拉进了工作小组，利鑫公司一时间成了各部门重点关注的对象。
　　地毯式盘查持续了一个月，愣是没查出来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古语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不提作为普通组员的各大局办，连叶安风身边最亲信的小白秘书都有些患得患失了。终于在某一次，在他整理好工作组的第五份调查报告之后，提出了不少人想问而不好开口的疑惑：这样查都没问题，你说，我们是不是弄错了？
　　彼时叶安风正在阅读一份林城新送来的上月金融报表，冷不丁听到小白说话，他从报表上抬起头，合上眼，坚定地摇头。
　　同样的问题，王必臻昨天也和他提起过，会不会弄错了？
　　错没错？叶安风的回答和昨天一样怀疑方向肯定不会错，调查手段，应该是出现偏差了。
　　小白有几分颓然地坐下来，语调中透着显而易见的忧愁：“调查手段有问题？那赶紧调整啊，李达康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的。”
　　叶安风一阵头疼，这个道理难道他不明白吗？调整手段，这谈何容易。
　　其实叶安风早就意识到了，在类似于探照灯般的各部门联合调查中，利鑫公司居然能毫无破绽。这中间不是掺了水，就是走了样。事实上，他和王必臻早在两个星期前就调整了调查方向。明面上的业务稽查照常进行，但是真正的调查重点却放到了经侦这一块上。利鑫公司及其母公司鑫丰集团的所有银行往来明细都作过排查，甚至连鑫丰集团设在汉东省外的其他子公司也通过部里的系统作了监控，都没有发现可靠的线索。昨晚他和王必臻商量了半宿，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整件事情发展到如今，似乎陷入一个僵局，叶安风及工作组显然属于劣势，这样的局面，不是不焦虑的，叶安风面上平淡，实际已经急躁到了夜不能寐的程度。他觉得自己就如同一个被迷雾重重围困的跋涉者，目标近在咫尺，却不得其径而入。
　　“唉，”叶安风推开手边的金融报表，扯过一张白纸比划起来，嘴里絮絮叨叨，也不论小白是否认真在听。
　　“查账查不出问题，可能他们根本是做的假账，环保测评合格，这也许是他们早有预防，这种事情，抓不到现形就难以定性，我和老王都已经动用侦查手段把一切有关的金融流水都调出来了，还是查不出什么，唉，也是奇怪了。”
　　“这有什么奇怪，你们调的仅限于银行和外管局资料，现在的洗钱业务形形色色，完全可以绕开这两个途径呀。你们要查，就该查那些不容易作假的。”小白在一边插话。
　　叶安风闻言，长眉一挑，盯着他追问：“你有什么好主意？什么是不容易作假的？”
　　他一幅满心期待的认真模样，似乎就等着小白出谋划策化解困局了，小白倒有些不好意思，脸一红，吞吞吐吐回答：“没，我就是这么听下来，好像利鑫公司什么都能造假，那还怎么查呀，所以我就这么一说。你别理我，我哪知道什么不容易造假呢。”
　　小白罗里吧唧地说着，叶安风却陷入了沉默，他双眉微蹙，往宽大的椅子背上一靠，沉思片刻，突然坐正身姿，满脸严肃地拿笔朝小白一指，回答了自己刚才的问题：“实物不容易造假。”
　　小白一时没反应过来，叶安风也并不等他回答，自己低头在纸上快速写了几个汉字：原料，产品。写完了，自己端详片刻，又在“原料”两字上重重一圈，继续加了几个字：仓库，物流，想了想，又把“仓库”两字划掉。隐隐间，似乎有什么重要的线索在他脑中呼之欲出，但却一掠而过，无法以固话成语言文字。短短几分钟内，他的表情瞬息万变，时而迷惘，时而恍然，时而沉思，小白在一边大气都不敢透，唯恐打断了他的思路。
　　“叮铃铃——”桌上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小白吃了一惊，赶紧一把拎起话筒，朱少波沉稳的声音传过来：“叶省长......”
　　“朱主任好，叶省长正在打手机。”小白犹豫片刻，还是撒了个谎，叶安风极讨厌自己思考时受打扰，看他这幅光景，说不定有突破呢。
　　朱少波语气不变，说出的话语却透出几分急切：“尽快让他到我这儿来一趟吧。”
　　小白满心疑惑地放下话筒，究竟发生了什么？朱少波为人极重礼数，虽然他和叶安风私交颇好，但无论如何，叶安风是省长，朱少波是省办公厅主任，有什么事，不能由朱少波来叶安风办公室说呢？
　　小白一个念头尚未转完，叶安风已经笑容满面地抬起头，眉飞色舞说道：“小白，联系京州海关。”话音刚落，他又一摆手：“停，这次可不能走漏了风声，等我先找老王商量商量。”说着话，起身就往门外走。
　　小白追上两步，赶紧把朱少波的话先转达了。叶安风不是端架子的脾气，一听说朱少波有急事找他，抬脚就径直往他的主任办公室去了：“老朱，你找我？什么事？”
　　朱少波正在办公桌前签发待流转的文件，他这个位子，可以说是省政府机要中的机要。汉东省政府各种收文发文，都要经过他的拍板。当然，事先会有办公厅收文部门的筛选，到他这里的文件，相对都比较重要。到他这里之后，再由他签批流转意见。有些要直接送省领导审批，有些需要领导阅知的就交给领导的秘书，有些也不必惊动领导，就直接转相关局办。
　　一见叶安风来，朱少波忙招手让他过来坐，他自己从已经签发好的蓝色档案夹里抽出一份文件递过去：“赶紧看看，待会马上要送去给李省长批示了。”
　　这句话说得简单，包含的意思却不寻常，叶安风不敢怠慢，结果文件集中精力读下去。先一瞥封面上的流转单，是从外交部转商务部再转到汉东省的一份文书。叶安风不明就里，继续翻到正文，是国外一家企业向领事馆写的材料，内容不多，他不过一分钟就全部读完了，整理一下其中内容，又气又好笑，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朱少波抬头看看他表情，小声问道：“你们调查组也查了一个多月了，没查出什么内容吧。你别看李省长面上对这事不闻不问，那是时机不到，现在借这个机会，一定会设法让你们停止调查的。”
　　叶安风愤愤然一拳捶在桌上，“真是什么招都用上了，那利鑫公司明明是鑫丰集团的全资子公司，什么时候就改成中外合资企业啦？”
　　不同与叶安风的气急败坏，朱少波了然一笑：“那是人家企业的正常经济活动，你有意见？”
　　叶安风远没有那么淡定：“这还正常？显然这是冲着我来的。还什么“影响企业形象，干扰正常生产。”真是恶人先告状。要我是沙书记，就不必理他们。”
　　朱少波老实不客气地泼他冷水：“你们几大部门使尽手段，搞立体式调查一个多月，还什么问题都查不出来。也就是我和你关系好，不然也得以为你是成心去找茬的。”
　　朱少波说得其实也是客观情况，可是叶安风可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啊，他突然换上笑脸，盯着朱少波小声说：“老朱，朱大哥，帮个忙，把这个文件压一压，我刚才似乎想到一个突破点了，应该是原来的调查方向有偏差，你再宽限一天......”
　　“你......笨呀，”朱少波一伸手把文件抽回去，“我这里有的文件，你以为省委办公厅会没有收到？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到沙书记手上了。”
　　叶安风沉默不语。他虽然率性爽朗，却也懂得审时度势。当初重启调查本就是他软磨硬泡争取来的，可是调查工作迟迟没有进展，李达康在一边虎视眈眈，如今又节外生枝出现外商抗议，沙瑞金会如何决断，可想而知。他听到朱少波说：“安风，你们查了这么久都没查出问题来，本就已经在风口浪尖上了。我们省最近有好几个项目都在面向全球做招投标，涉及资金几十个亿，你也体谅下沙书记，他处理问题，总要考虑方方面面。如果真要终止调查，你可别跳脚啊。”如今不是老丁省长那时候了，这句话他没说出口。
　　叶安风无精打采应了一句：“我知道了，老朱你放心吧。”
　　朱少波是真不放心，“有件事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你，”他拦住起身欲走的叶安风，“最近我听到不少传闻，说是李佳佳和你们家那对双胞胎打起来了，欧阳宁正利用职权，擅自动用警力拉偏架，被停职调回部里了，于是你就恨上李佳佳了......”
　　他是当成笑话般讲给叶安风听听，觉察到叶安风脸色越来越黑，立刻识趣地停下来。
　　叶安风快要被气炸了，如此明目张胆地颠倒黑白胡说八道，椅子一踢，他烦躁地在屋内来回转了几个来回：“真是无耻，老朱，你肯定不信这些谣言吧。”
　　朱少波无奈地看着他，叶安风就是这样，他思路敏捷见解新颖远胜常人，可有一样，他太沉不住气。这也难怪，从小资质太好，别人要几天学完的内容，他几个小时就搞定了。工作之后又得老丁省长看中，一路扶持，可谓一帆风顺。偏偏他自己又是无欲则刚的性格，做事只论是非对错，不顾利弊得失。凭他的身份和靠山，凡事只要占着道理，他就没有吃过亏。一般人觉得寻常的勾心斗角，他却没法忍受。
　　就像如今的局面，他叶安风和李达康已经公然翻脸，中间还牵涉到何杰，蒋英杰等人，这些人哪个是好相与的，想法子给你传点谣言下下绊子，这不挺正常的么，何至于气得这副怒发冲冠的模样。
　　“这我当然不能信了。”朱少波一把拉住盛怒的叶安风，“谣言止于智者嘛，不过安风呀，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把局面搅得破朔迷离嘛，这样，我觉得，暂停调查也未必不是好事，现在风头上，大家的神经都崩得紧紧的，还不如缓一缓，你年纪也不小了，做事要懂得策略。”
　　朱少波言之谆谆，叶安风摇摇头，才要开口说话，兜里的手机响起，是小白打来的，说是沙瑞金要见他。
　　朱少波就站在他身旁，自然也听见了电话内容，不由地一脸担忧地盯住叶安风，似乎要在他脸上看出朵花来。叶安风也是知道好歹的，心里暗暗感激老朱的仗义。语气也缓和下来：“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的，见了沙书记，一定恭恭敬敬。”

　　沙瑞金自从同意对瓜州污染事件重启调查之后，一直都在关注事态进展。一个多月下来却毫无收获，他已经在琢磨着抽时间和叶安风谈谈，就此偃旗息鼓算了。不过，在看到外交部通过商务部转发的函件之后，他还是黑了脸。好你个李达康呀，你女儿和利鑫公司使这种手段，我就不信你毫不知情。面上大公无私襟怀坦荡，你对叶安风有意见不明着说，偏要耍这种手段，你什么意思，是不是真的心虚啊。
　　叶安风赶到沙瑞金办公室的时候，沙瑞金已经准备好要费一番功夫来说服自己这位执拗的下属了。没想到叶安风这次通情达理，毫无异议地同意了终止调查的决定。这让沙瑞金颇感欣慰，一高兴，话也多了。叶安风告辞出来的时候，他还特意交代了句：“老王那里你去转达吧，我看你们两个还挺合得来，都是固执板正的脾气，好好相处。”
　　叶安风点点头，真诚地说：“嗯，我是很敬重王厅长的，那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