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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夜夜桑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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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奉山公园的北面有一段上坡路,路旁多有桑麻,葳蕤成林。
一日黄昏走到那里,发现树荫下一间寻常不见的房子。倚门有位中年妇人正在朝我招手,嘴里还轻轻喊道:“进来吧,你的朋友等你半天了。哦,对了,就是喊你呢,看你这个孩子,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抬手扶扶眼镜仔细看看,似曾相识。只见她约莫50来岁,上身紫色碎花白底短袄,短袖露臂,一手微摇略显急切;下身浅蓝色的裤子,脚上一双旧式黄色普通凉鞋,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似乎刚刚发现我,又似转身要走的样子。面上流露着几分亲切和温和,眉眼中透露着干练和端庄,不难看得出年轻时也颇有几分姣好。正疑惑间,妇人又向前探探身,“快来吧,到三婶家来吧。”“三婶吗?我怎么?好吧,我来了,您别急。”犹豫之余我只好走下坡路,朝那间陌生的房子走去。
门前一棵大树似蓉亦似桑,只见的郁郁葱葱,遮天蔽日,愈显得房门低矮而古色幽深。檐下几株小花也似是儿时常见之物,状极旖旎。走进门来被带到西屋,南窗上纱帘避住部分晚光,窗外依然是绿影婆娑,显得室内一片幽暗肃静。仔细看看,脚前便是一张床,床的左边是一架很大钢琴,栗色光泽一番古意并有淡淡幽香,似是檀木板面,琴键如霜。琴架侧面又有一扇屏风遮住北墙,但见屏风上隐约可见孤亭小桥、浅荷游鱼、碧草穿蝶,侧面有字,一般的行楷,虽然笔力稍浅但很是端庄,看笔体竟甚是相熟,正是《流云芳渡》,其意不解,落款了了不甚清晰。疑惑间,“三婶儿呢?”但见三婶儿并没跟进来,才觉唐突,正欲退出。“四哥,是你来了么?”一丝柔弱的女子声音升入耳畔,仿是被电光火石击中一般,感觉相识许久的声音啊!循声望去,才见床上原来侧卧一个女孩儿,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正抬头相询。细细辨认似曾相熟但并不真切,更不知是谁,心下自是比刚才见到三婶还要大骇。同学、儿时玩伴、邻里、亲戚?心中默转了几个弯儿,终是不能确定。但见这张大床靠在门左北墙边,初进来时并未注意。淡黄床头浮影雕花,是两朵兰花相向萦绕;床身上铺着几层毯子,面上的毯子似是细羊绒织就,从边上的花式可见极其雅致。粉红色的樱花铺满床面,温温素素,颇具女儿气息。再看着女孩儿,侧卧在床上,长发垂下,面色微白,手中捧一本书。上身穿一件岫玉色青底单衫,蓬松袖口,衬出手臂的纤细。下身湖蓝色的绸布裤子,收紧的裤管伸出一双赤足侧向床里。说话间状极微鄂,一双眼睛很是好看,眼帘抬抬又低下,复往前探探了身,把书举了举:“要不四哥你也看看书吧.......”“哦?好吧。”我原就是粗豪坦荡之辈,心想即是相熟便亦不能太过生分。正欲欠身接书,才发觉妹妹的动作实际是向我身后探指,急忙扭回头。发觉琴旁屏前一支木质四腿矮凳面上放着一本书,低头发现竟是《佐琳琅》。当下无话,心有虽疑惑,但也只得轻轻坐下来翻看起书来,只觉黄昏仄仄,但却并无倦意,竟不知何时离去。
翌日不知不觉又至黄昏坡路——想是打算去路旁的奉山公园散心。偏巧三婶儿又在门前似是等我一般,见了并不搭话,而是转身复回头向我一望,意似召唤。一想仍有一番难以推脱,只好又去——到底是谁呢?这下真该问问。及至门里,见妹妹仍是靠床头半躺在床上,身上多了一床薄被,手中犹是捧着一本书,三婶儿仍旧不见。“哥,你坐吧。”见妹妹头发已然梳成了两条辫子,分垂脖颈两边,略托的颈部光滑,面容微荣,似乎很些精神了。心下疑惑,只想探个究竟:“妹妹,你,今年.......”但见人家与我如此相熟竟不知如何开口是好。“嗨,我么,看来有些事情你是忘了吧,四哥你还看书吗?”“我吗,哈哈,妹妹不必管我,我就......”一想到我的大嗓门,急忙噤声,踱至小凳仍是轻轻坐下来。之间琴板上早已放好了一杯香茶,正幽幽冒着淡淡袅袅的热气。只见那杯子竟是一盏淡白晕色的翠玉雕成,茶水盈处,波波盏盏,透出一番沉静幽远,指尖碰触一股温良透彻心脾。杯面上有小字:“碾雕白玉”。侧目床上,只见小妹被素白色的上衣、略黄色发辫越发陈衬得纤弱很多,翕乎之间竟是极为认真,好似已经进入到了书中境界一般。猛然听得一句“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心下一忖,脱口而出:“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突然四目相对,一双美目倏然掠上一丝柔媚,“你呀,还和以前一样。”“我呀,呵呵.......”只等又将茶杯捧起来,装作左右嘘吁的样子,其实那茶香早已让我感觉晕晕的不知道哪里去了。
又过几日,有同事偷偷跟我说:“你最近怎么啦,开会老打瞌睡怎么行呢?”于是一惊,转头悉心工作,便很少出去溜达了。多日之后,有些事情便逐渐模糊了。
一日下午下班后,刚刚出门不久,便见老远的路边有人在喊我。却见是老家少时一块练武玩儿的小叔在喊我,我赶紧过去见礼:“叔叔在上,小侄儿这厢有礼了”“哈哈,你这小子,还和小时候一样”,说着小叔叔在背上重重的拍了我几下,我便如中了铁砂掌一这样大叫一声作势要跌。姿深过猛,小叔连忙帮我扶住眼镜,“书呆子,小四儿,你还和小时候一样啊,这些游戏你还在玩儿啊.......”小叔其实和我年纪相仿,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儿,追追打打,尤其爱学大人练武,相互无禁。只是这几年我到了城里,他还在老家。一阵大笑寒暄之余,我便和小叔谈及前事,他竟甚是惊骇。按我说的样子,那女孩像极了他的一个远房表侄女,家在奉山城里,只有母女两个,叫什么、哪里住都记不详细了。小时候去老家我们一块儿玩儿过几次,不过十年前死了,似是二十几岁得了一场重病。我的冷汗突然间就下来了,难道?穷极思尽,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小时候有个城里小女孩瘦瘦小小的样子,但很是生疏,庄稼人本就不爱说话,略有印象却已不是很深了。“别想了,听人说我那侄女后来出脱的很漂亮,不是你这个大猪头能对的上号儿的,你周围都是憨头憨脑的蠢货。”小叔说着双臂作势来搂我的脑袋,“也包括你,你个大猪头”,野马分鬃加扫堂腿踢了老叔一脚,倒是把我自己碰得险些摔倒。“这身板,不是你们城里人比得了的,”小叔叔拍拍自己的胸脯,咧着大嘴说,“你们城里人啊,不老实,刚见面就拿鬼故事瞎我啊,大概是你们住的近早就知道了吧,还想骗我.......”自那日以后,我仍旧是整天昏昏噩噩的,不知所终,心下疑惑不是我这无神论者所能杠头过去的。
一天不知不觉又是黄昏时分,堵车,公交车竟然绕了新山道,刚一到奉山脚下我便下了车,竟又走上了那段上坡路。晚霞彤彤,蒹葭映处,却见三婶竟向我小步儿跑来。边跑边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多天都不来了呢”,说着到了跟前竟拉起我就走,竟见眼圈微红。走进小妹门前,竟挂了一道浅红色的棉布门帘,似是家里有了病人一般。轻挑门帘走进去,冷不防见妹妹上半身坐在床上,美目噙泪,手中举书似欲向我掷来。我下意识地一躲,却发觉她不过是做了个动作而已,竟是似曾相识,急想原来是一招“凤凰单展翅”,接着又一招“黄峰入洞”,以书当剑,一描一抹如此入神。我惊得长大了嘴巴,头一下子大了两圈。“你为啥躲啊?你从来都不躲的,应该是‘苏秦背剑’吗?你难道都忘了吗?你.......”只听三婶幽幽叹息:“二十多年了,小四儿你说过的话也忘记了么?”“什么?我说过什么了?我说过什么呀”我吓的往身后退了几步,不禁碰到了身后屏风,连忙用手一抚,匆忙一瞥,手指碰处,几个小字正是落款:“琳琅拜书”,目光上移正是屏风题首,又是一惊:“啊!难道你是流云?易流云!”“不是你说等我练好了八极拳就、就.......”赫然发现,流云手中所执书面有隶书四字:八极拳经。虽已久远,但仔细思索,我不禁脱口而出:“只不过是一句小儿玩笑啊,你不是总是叫我大笨蛋吗,再说,哦,三婶呢?”急忙大喊:“三婶儿!?流云!?难道你们是?难道你们不知我早已是有妻、有子、有家之人了吗?”
这一喊竟然使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汗兀自淌个不停:原来竟是一场梦。二十多年前的游戏犹如一梦,人生如此不堪,竟还这般自欺。从此再也未做过此梦,自是按部就班的工作,就又有同事悄悄和我说:你气色看起来比前半年好多了。
一缕晨辉映破窗帘,天气真好啊。深深懒腰,应该去外边转转了——反正星期天也是无事。来到奉山公园,只见晨练的人们好不热闹:跳舞的、扭秧歌的、踢毽子的、打羽毛球的都在早晨阳光里称意的欢畅着。不远的小山坡上两个银髯飘摆的老人正在相互推手,端的是气定神闲、架势熟练,练的正式奉山传统武术:八极拳。我一下在被吸引过去了,默默然驻足翘望。突然,不远处草从异动。循声望去,一只房子模样的纸箱子斜躺在一棵大桑树下,芳草映扉几乎将它遮在里边。一只白大猫从里边窜出来,惊恐之余朝我一望又掉头走开了,但见通身雪白却是四足微黄,步履匆忙,看来年头不少了。这在狐疑之际,又见纸箱内还卧着一只小猫,似想起又起不来,侧看面容甚是娇柔,极为可爱,但腿弯处似有不便。突然扭头向我看来,只听轻轻的“喵的“一声叫来,竟吓得我是七魂出窍,呀的一声摔倒在路旁。从此在微信朋友圈里又多了一位经常爱说胡话、昵称“猫又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