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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山水不相逢(完结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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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前,萧雨去看一个人,也许是最后一次看这个人。
其实,见于不见没什么不同,现在韩骋的眼里,她和其它的人没什么两样,只是还想再见一面,见了也许就死心了。
她提了一个水果篮,现在他应该能吃水果了,只是,她该以什么身份和理由送给他,还没想清楚,风骋公司的职员吗,或者,由护士转交就好了,只要不用面对面,哪怕偷偷看一眼就好。
她走进医院的住院区,正是午休的时间,走廊里没有多少人,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萧雨放轻步子,生怕打扰了别人。
不远处一个病人,穿着干净的病患服,衣服宽松得显得身体瘦削,萧雨看见越来越近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可是神情陌生的判若两人。他缓慢的,机械的走过来,不能说是走,准确地说是在练习走,支撑他身体的是一架金属滑轮椅,他的双臂扶着把手,使得劲太大有些微微颤抖,萧雨惶然无措地停下了脚步。
滑轮缓缓地停在面前,“你好,” 男人礼貌地打着招呼:“抱歉,你挡住了我的路。”
萧雨侧身挪了两步,呆呆站在一旁。
轮子发出滚动的声音错身而过,然后,停住,男人回过头来疑惑地问:“我们 . . . . . 认识吗?”
萧雨机械地摇摇头。
“抱歉,” 他抬起手敲了敲额头,嘴角扬起说:“这里撞坏了,记不起很多事,如果认错了人,请你不要介意。”
萧雨用力地摇头,脚步踉跄着后退靠住墙,手里的果篮无力地脱手滑在地上,有水果跌落出来。
仓促间男人迟钝地停止动作,一时站着不敢动,用力握住扶手,对她说:“啊,对不起,你的桔子,你 . . . . . 能捡起来吗,我 . . . . . 恐怕动不了。”
萧雨低下头俯身拾起滚落在他脚边的桔子,被轮子压到皮裂开了,散发出柑橘的香味,想起来这样的味道,是韩骋曾经给她剥过桔子的味道,是一瓣一瓣放在她手边的味道。她双手攥着桔子,躲到一边,旁边有座椅,她使出全力靠着。
滑轮椅带着摩擦的声音,吃力地离开她的身边,泪眼模糊中,萧雨看着韩骋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努力地笨拙地走着,一步一步,走向过道的另一头,走廊里的灯光昏黄,将他摇摆的背影扯出长长的,淡淡的影子。
她跌坐在椅子里,再也抑制不住哭泣,有路过的护士好心地询问,她只是摇头,一定很丢人,可这里是医院,哭哭啼啼也不算过分吧。每个人都会面对许多离别,和擦肩而过的人,和一面之缘的人,和深情相拥的人,和至死不渝的人,如果离别无可选择,不如哭一场,不如哭一场吧。
萧雨一直以为,韩骋就是她的幸福,可到底,与她背道而驰的,不是悲伤,是幸福。
从多年前的初初相遇,到数年前的偶然重逢,再到今日的漠然离去,他总是一个人走,不理不顾身边跟随的人。他有那么敏锐的洞察力,却有那么糟糕的记忆力,他封杀了所有和她有关联的东西,那些他给予她的,她以为足以影响一生的东西,他总是能轻易地抹杀掉,那些对她来说视若生命的东西。
直到哭累了,萧雨疲惫地停止了抽泣,她擦干眼泪,无力地走出幽深的过道,抬眼望去,外面阳光灿烂。
韩骋,坐在花园树下的一角,午后的阳光温暖干燥,透过细细密密的树叶,斑斑驳驳地洒在他的身上,他嘴角含笑,眼神悠远,望着不知哪里的地方,刹那间萧雨觉得,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的地方,一湖,一树,一人,一画,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远离忧伤的年少时光。
在他不远处,有一个半大的男孩,穿着小小的病患服,坐在妈妈身边拿着书本在念文章,韩骋被吸引了,听的入神,孩子的声音朗朗动听,是朱自清的散文: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
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
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
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是有人偷了他们吧,那是谁?又藏在何处呢?
是他们自己逃走了,现在又到了哪里呢?”
孩子咿咿呀呀的朗诵着,声情并茂,脸上是愉快的笑容,是懵懂无知的时候才有的笑容。
萧雨听得痴了,有谁能告诉她,他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了呢?有谁能告诉她,哪一个人愿意面对流逝匆匆的时光呢?有谁能告诉她,哪一个回首追忆的人能真正笑得出来呢?或许有,历尽沧桑看过千帆的人,或许有,忘却前尘往事如烟的人。总有这样的人啊,可这样的人在哪里呢?
曾经她以为,执子之手,就是一个人白发苍苍疾病缠身的时候,另一个人还站在身边陪伴左右。现在,她站在他身边,所有的人都知道她爱他,只有他不知道。她那么爱他,实不相瞒,她那么地爱他,可自此,再也无从说起。
她终不如他,终不如他一般,把他们之间的一切挥去,两袖空空地,微笑离去;她终不如他,终不如他一般,把她留在风起风落的地方,遁不出去。
于他是好的吧,忘却仇恨,也忘却爱情,是一种解脱吧,因为无论哪一种对他来说,都是折磨。
萧雨不知道,从此山水可相逢,可她知道,即使相逢也成路人。这样也好,从此,他在她眼中,是昨日前尘生死未休,她在他眼里,是今朝陌路忘断寒山;从此,人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不相识;从此,两个世界,相安无事。
那么或许,她可以把一切,放在守口如瓶的记忆里,记住他最初的容颜;或许,可以在春树初绿的日子,偶尔想想一个人,在想见不能见的寂寞流年;或许,可以把他和她的爱情,微掩于笔墨画卷,让前生一场消黯,自此永日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