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胭脂——西夏开国的血腥与欲孽（中部）》蒋胜男

44、失子

　　胭脂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大漠中，沙漠无穷无尽，烈日炙烤着她，她每走一步，只觉得身体里的力气都流失一分，似乎下一步再也走不动了，可是干渴和希望又迫使她继续往前走。
　　她的肚子为什么这么绞痛，痛到她快死了，她似乎看到野利朱雀笑盈盈地向她走来，把一杯毒酒向她递来，她本能的抗拒，可是她的手也抬不起来，然后她看到朱雀的脸忽然变成了女巫阿弥，力大无比地压住她，把毒酒一直从她的嘴里灌下去，那种烧灼的感觉从她的咽喉一直到了她的腹中。
　　忽然她想起来了，她肚子痛是因为她喝下了毒酒，肚子好痛，似乎体内所有的力气象水一样从身下流走，是血还是水，她只看到一片血光。
　　火继续在烤着，那似乎已经不是在沙漠中，而是在月亮山上，嵬名家的老祖母独孤氏，在火中唱着歌：“黔首石城漠水边,赤面父冢白河上，高弥药国在彼方……”声音诡异而飘忽，宛如来自地狱。
　　她发现自己困在火中了，她想逃逃不开，想叫叫不出来，她的咽喉象是被刀割一样疼，她挣扎她拼博，天性中的倔强之气让她拼力呐喊：“呃——”
　　忽然间一切消失了，她似乎落入了一个温暖而如贺兰山般厚实的怀抱中，温热的牛奶缓缓地送入口中，进入她的四肢进入她的五脏六腑中，生命的能量流失又渐渐补回。
　　她终于有了一丝力气，睁开双眼，有许多人的脸在她的面前晃来晃去，她终于找到了生命本源的那一张脸，朦胧中一声“娘——”尚未出口，又合上了眼皮。
　　她感觉有人走来走去，有人在叫她，有人轻轻地扶起她给她喝许多古怪的东西，她慢慢又失去了知觉。然后又有知觉，但又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偶而用尽力气，会挣出一个音节来，但却说不出话。
　　渐渐地她能够醒来更多的时候，有时候是看到野利遇乞抱着她，喂她吃东西，她能够应答他一声两声，可是没有力气再持续下去。有时候则是看到母亲坐在她的面前，慈爱而悲哀地抚摸着她，不停地说着：“可怜的孩子……”她的弟弟没藏讹庞也来过，坐在她的身边，叫着她“姐姐”，担忧地看着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一天，她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她的母亲没藏夫人，她叫了一声“娘——”
　　一向胖胖的没藏夫人这段时间似乎也削减不少，脸上更多了几分苍老，听到胭脂这一声：“娘——”竟不知觉地流下了泪，转眼立刻举手向天虔诚地道：“长生天保佑，真是长生天保佑。”这边连忙伸出手，把胭脂抱在怀中，喃喃地道：“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女儿，你终于醒了，我求了长生天求了佛祖求了贺兰山神求了各路神灵求了老族长，许了几百个愿，磕了几百个头，你终于醒了你终于好了。没事了，一切都没事了，你还年轻，遇乞也还年轻，你们将来还会有许多机会的——”
　　“娘，”胭脂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一些讯息，问：“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了？”
　　没藏夫人的脸贴着她的脸，泪水自母亲的眼流到女儿的脸上：“我可怜的孩子，虽然这个孩子没有了，但是你还会有更多的孩子的，你可千万要想开些啊！”
　　胭脂呆滞地问：“你说什么，孩子？我有孩子了？我的孩子没有了？”
　　没藏夫人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惊异地说：“难道你不知道吗，两个多月了！”接着愤怒地咒骂道：“那个天杀的女人，应该去下地狱，让恶鬼把她撕成碎片。她的心肠那么歹毒，不仅害死了兀卒的孩子，居然还害死了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胭脂迟缓地抬起头，抚着肚子，为什么在昏迷不醒中依然感觉到痛到寸寸断裂的极刑，为什么感觉到生命在这里流失。原来，这里居然曾经孕育过一个生命，可她的孩子在连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他的到来时，竟然已经无声无息地去了。
　　草原上的女人一向很强悍也很粗糙，她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起怀的孕，但是她此刻却清清楚楚地记起那一天都罗妃挟持她的时候，用力踢在她肚子上的那一脚。可是那时候她毫无所觉得，也许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如何脱身上，虽然那一脚让她痛得有一刹那脑子一片空白，可是她竟然没有想到，她从未如此脆弱过，那只不过是因为她的肚子里已经孕育生命。
　　“孩子，母亲对不起你，居然完全不知道你的到来；遇乞，对不起，我失去了你的孩子——”抚着空空的肚子，想象着曾经有过的生命，胭脂不禁泪流满面，忽然间觉察到了些什么，看了看显得空落落的房间，问：“遇乞呢，其他人呢，为什么今天人都不见了？”
　　就在此刻，猛然间外面一声爆响，虽然远远地传来，却声势未减多少，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爆响和号角的声音。
　　胭脂此时正是身衰心弱的时候，惊得浑身一颤，吃惊地抓住没藏夫人的手：“娘，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胭脂，”没藏夫人连忙抱住了她安抚道：“没事的，只是今天是兀卒登基为皇的开国大典，所有的文臣武将、各大部族都要去参加，所以遇乞也去了、讹庞也去了，今天整个家里只剩我们母女两个。”
　　“开国大典！”胭脂大为震憾，喃喃地说：“元昊在今天登基为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