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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解忧 ...

  •   当时的党项,男女关系向来自由,并无守贞之念。若是男女之间分开日久,各自另觅所爱也是常有,甚至于原来的配偶重会之时,是否能再续前缘也未可知,端的看两人感情如何。
      可是男女之间若有感情,却是天然会生出排他性来,党项女子的性子又是彪悍,闹得凶了,提刀砍人也是常事。便是当年德明王以王者之尊,初纳新人时,卫幕王后也是闹过很凶的前例,不过大抵也是砍完了又言归于好。
      所以胭脂知道元昊送美人给遇乞的时候,虽然颇为恼怒,却是并不发作,实是知道便是发作了,也不过是损了自己,平白让始作俑者得意罢了。元昊要看她夫妻的笑话,她便偏不发作。但那也只不过是因为隔得远了,若是对方有心,便是元昊不送美女,也照样会出事。但是既然两人相见,便是要宣布自己的所有权,倘若遇乞当真有其他女人,自然必须或送或杀,不可留住。
      她虽然已经打定了最坏的算计,但是听得遇乞说不曾碰过别的女人,自然心花怒放,在塌上捧着遇乞的脸用力亲了几口,笑道:“说得对极了。他只当世上的人都同他一样吗,哼,咱们偏不理他!”想到那人生了邪心要让她夫妻不合,却不能如愿,更是得意,欢喜地在榻上打个滚,纵声大笑。
      两人久别重逢,未免又多缠绵了许久,直至天快亮时,这才睡去。
      胭脂一觉醒来,却见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遇乞已经不在。她披衣出了营帐,心中不禁有空落落的感觉。
      她其实这段时间,心中压抑了许多事情,未见遇乞之前,一心想着要与他倾诉,但两人年青夫妻久不见面,自然一见面就想不到别的事情,先行亲热了再说。及至醒来,遇乞一不在身边,诸般烦心之事,便会再上心头了。
      她坐在岩石上,静静地看着太阳渐渐西下,远远地看上去,感觉似乎很孤独。遇乞从元昊的营帐议事回来,就看到她坐着,虽然脸上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可是整个人坐在那里的感觉,却让他莫名地觉察到了她的心中充满了许多烦恼。
      他走到她的身后,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轻轻将她抱起,自己坐下,让她倚在他的怀中:“怎么了?”
      胭脂心中纠结,在天都山的时候他们几乎无话不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分开后,许多事在她心中积得越多,反而越发不知道从何说起。犹豫半晌,她才长叹一声,将嵬名山遇出走、野利仁荣设计、兴平公主谋逆、独孤氏自焚身亡等事,以及自己的迷惑痛苦,一一说了出来。
      野利遇乞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并不表态,只是偶而在她思绪纠结,停下来思索着如何表达时,以一两句话,便镇定了她的心神,让她继续说下去。
      也许倾诉本身就是一剂解郁的良药,甚至于在将所有的事情来龙去脉再慢慢的复述一次的时候,胭脂似乎从这些乱纷纷的事件中,理出了一些头绪来,说完,她感觉好了许多,倚在遇乞的怀中,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似乎将这些日子的郁闷也随这一口气而吐了出来,只觉得脑中所有乱麻似的问题全倒出来以后,顿时一片空白。
      野利遇乞眉头微皱,过了好久,才道:“你不应该去想这么多的事情。”
      “嗯?”胭脂从他的怀中诧异地抬起头看着他。野利遇乞此时的表情很严肃,甚至是带着一丝严厉的感觉:“胭脂,如果你觉得这一切让你烦恼痛苦,你为什么要去想它?要知道你只是野利家的妻子,没必要把不属于你的烦恼揽到自己的身上,你改变不了什么,却只会给自己增加痛苦。要记住,你不是兀卒,你也不是王后,你不是王叔,不是谟宁令,不是国相——你没有坐在这个位置上,你不需要承担一个国家,不需要向跟从你的人交待,更不需要去忧思那些遥远的事。你只是属于你自己,你所思所想,只需要向你自己交待,做一个单纯的女人,就已经足够了!”
      胭脂的神情很纠结,带着一丝想要顺从的欢欣,又带着抗拒的挣扎,沉默片刻才道:“可是,我没办法想象,我跟那些女人一样,什么都不管。遇乞,你不在我身边,我得找点事情去做去想,我不可能象那些族长们的女人一样。我是没藏家的长女,我从小就跟她们不一样,我没法想象我什么事都不做在那里说闲话……总之,你不明白——”
      “我明白——”野利遇乞的手紧了紧,说:“你想让自己过得有意思,可是当一切变得没有意思而成了烦恼的时候,你没有懂得退出来。所以你才会不快乐,因为你把一切事弄反了!”
      “我把一切弄反了吗?”胭脂迷茫地复述了一遍,忽然间有什么思绪出来,急道:“可是,我无法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啊,他们都是活生生在我们周围的人和事,与我们息息相关啊!”
      “是,他们都曾经生活在我们周围,象卫慕一族,象朱雀和罗罗,还有兴平公主,还有山遇一家,所以你更清楚,他们做出一项决定的时候,有他们自己的选择和衡量。每个人的人生都有自己的选择,并且只能是由他自己对此而负责承担。所以,既然你代替不了他们的想法和烦恼,就象你无法说服他们,也无法左右他们的行动一样,你也承担不了他们的结局。”
      胭脂轻颤了一下,神情有些孩子般的茫然无措,怯怯地说:“其实不关我的事,对吗?”
      野利遇乞微有些失神,好一会儿才忽然换了一个话题说:“我一直都很崇拜大哥,他是我们野利族的智者和先知,甚至也许不仅仅是野利族,还可以说是我们整个党项的智者。他知道很多很多的事情,他想的永远比别人多得多。小时候我几乎对他有象神一样的崇敬,我经常会偷偷地躲起来,只为多看他一眼。也许就因为这样,我所看到的大哥,会比别人更多。”
      胭脂看着他脸上缅怀的神情,心中也有同感,仁荣的学识和他的能力,的确可以让人轻易地崇拜上他,甚至是盲目地信服于他。所以她才会在忽然发现仁荣竟然也会布下一张阴谋的大网时,会是这般的混乱和无所适从。
      野利遇乞却微叹道:“看得久了,我竟然发现,大部份的时候,大哥都是很孤独地一个人站在那儿,有时候看他的身影,竟然是说不出的苍凉。他想得比别人多,比别人远,就注定他没有办法跟别人一样生活,所以他就必然比别人痛苦,承担比别人更多的思虑。汉人有句话,叫‘智者忧而能者劳’,也许说的就是大哥这样的人吧!”他抱紧了胭脂,肃然道:“大哥的所作所为,会比别人更打破常规,他永远是我最敬重的人。我们都从大哥那里得到过智慧,我也希望你从他那里得到智慧和力量。但是我却不希望你跟大哥学得太象,象大哥那样变得不开心和孤独,野利家有一个智者已经足够。胭脂,你嫁给我,我希望能够给你一生安乐和幸福,而不是烦恼和痛苦!”
      胭脂倚在遇乞的身上,看着遇乞微笑着点了点头,忽然间只觉得一阵轻松,多日来的思虑烦恼,此刻竟然不能再困扰她了。
      元昊性烈如火,让人永远会燃烧和激动,在他的面前她得永远提高能力让自己更强可与之抗衡,半丝松懈不得;仁荣智慧如海,深不可测只能仰望,在他面前,她时刻感觉学习到无穷知识;但遇乞却如山,沉稳凝重,千载不变,可是无论何时,她永远都可以闭上眼睛安然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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