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短文》景潜

6、【宫廷】不二臣

　　滕湛提过那句话之后，萧喆便一直期盼着，索性日子很快便到了。
　　连鸠迎宫内的宫女都发现，从十五这日一大早，萧喆的心情就格外好，上完早课回来忍不住多了句嘴：“殿下可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萧喆问：“怎么了？”
　　宫女拿公筷帮他布菜，抿着唇笑道：“我看殿下时不时在笑。”
　　萧喆哦了一声，压了压嘴角，有那么明显吗……

　　午休起来无事，萧喆在书房练了会儿字，心头的几分冀望难以压住，最终还是撂下笔，在殿门口坐着看雪。
　　滕湛来时就看到他坐在杌子上，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雪天没有曜曜日光，天地之间却敞亮洁净。柔和的光照射在少年如玉的侧颜上，让他在那一刻仿若脱离了世俗一般。

　　滕湛没有让宫女吱声，在原地站了站，才抬步走了过去。
　　靴子踩在雪上发出的声响让萧喆回神，看到滕湛的那一刻，他眸光更清亮了几分，立刻就从杌子上站起身来。
　　滕湛走过去，行礼后道：“阿喆怎么不待在殿里？外面太冷了。”
　　“还好，”萧喆兴致勃勃地道，“我们现在就走？”
　　没想到他这么迫不及待，滕湛笑笑：“好，不过殿下穿得太薄，还在再穿厚一些吧。”
　　萧喆依言回去添了件斗篷，临走时滕湛还往他手中塞了一个手炉，萧喆的两只手都被暖得热乎乎的。

　　两个人出了宫，没有坐马车。
　　上元节，坊间歌舞不断，悠然入耳。集市的长街两旁皆是小商小贩摆的摊位，与衣食住行有关的东西一应俱全，琳琅满目，让萧喆看花了眼。
　　他还是第一次在上元夜出宫到集市上游玩，见什么都觉得稀奇。

　　走到一个卖糖人的摊位前，萧喆蹲下身，视线一眨不眨地扫过摆在木板上的糖人。
　　滕湛问：“想吃？”
　　萧喆没想到这是吃的，连连点头：“想吃。”
　　“老人家，给他做个糖人吧。”
　　衣着简朴的老人笑呵呵地道：“这位小公子想要什么样子的啊？”
　　萧喆想了想，指了指滕湛：“要他这样的。”
　　“哈哈哈，好啊，我给你做。”
　　萧喆也笑了，侧过头仰着脸，眼眸弯起。滕湛心里一动，淡笑着帮他抚了抚斗篷翘起的边。

　　熬好的糖稀被老人舀一勺，持稳，一气呵成地勾出了一个人形，冬日森寒，糖稀迅速冷却，铲刀一铲，竹签一埋——
　　“好了。”
　　接过老人递到面前的糖人，萧喆道谢，滕湛将铜钱放入了老人的钱篓之中。
　　“两位公子慢走啊。”

　　萧喆走出两步，停下来。
　　滕湛说：“怎么不吃？”
　　萧喆看看真人，又看看手中的糖人滕湛，抿着嘴低下头，啊呜咬了一口。
　　糖稀入口很快化掉，甜意在口舌间蔓延，萧喆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又笑道：“我吃掉了你的头。”
　　滕湛含笑看他：“吃吧，不用给我留全尸。”
　　萧喆想让他也吃，递过去又收了回来。
　　已经咬过了。
　　“你不要一个吗？”他回头，老人在给其他人做糖人。
　　“我不爱甜的。”

　　糖人被萧喆一口一口吃掉了，等只剩一个竹签在他手里，滕湛掏出丝绸帕子，萧喆接过擦拭了嘴和手，两个人继续逛。
　　天色慢慢暗沉，街市上却没有随之变得黯淡，而是愈发灯火通明。
　　街上纷纷亮起了灯盏，一个个明耀如日月，点缀着这个上元夜。行人渐多，人流如织，喧闹声不断。

　　他们行至一座桥上，一艘小船恰从桥洞穿过，船篷乌黑，只透出些光来。船桨拨弄着河水，搅出轻灵的哗哗声，为这喧闹的节夜添了几分静谧。
　　和萧喆静立片刻，滕湛道：“待会儿过了酉时就可以放灯了，到时候河面会很好看。”
　　萧喆愣了愣，低着头看那河水上的粼粼光波，说：“我也想放一盏。”
　　“好，那我们去那边。”

　　他们下了桥，买了两盏河灯。
　　过了一阵，报时的钟鼓声齐齐响起，两个人跟随人流来到河旁。
　　滕湛点燃了自己的河灯，烛光蓦然亮起，绯红带黄的光微微跃动，照在他挺俊的眉眼，萧喆怔怔地看着，直到滕湛也点燃了他的河灯。

　　已经有不少人将自己的灯放入了河水之中，一盏盏亮着，十分好看。
　　萧喆摸了摸河灯的纱，和滕湛一起放入了河水之上。
　　纱做的莲在水面上打了个旋儿，又随着水流慢慢地往下游流去。数百盏灯汇成一处，悠悠地渐行渐远，如一朵朵绽放的火莲盛开在这深深的夜色之中。

　　萧喆已经认不出自己的是哪一个了，他看着那灿烂炳焕的灯流，心中突然有些难过。
　　他小声说：“我想母妃了。”
　　滕湛侧过头，看到萧喆清亮的眼眸中盛满了哀伤的情绪。清瘦的他就立在河边，发出的声音是那么小，像是怕惊扰什么，又像是知道不被人在意，只说给自己听，此时的萧喆如同无依无靠的幼崽，让人想要抱在怀中安抚疼爱。
　　滕湛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拍，低声在他耳边道：“知道你想她，她在天上会很高兴的。”

　　两个人在河边站了一阵，萧喆情绪好了一些。此时天色不早，滕湛打算将他送回宫去。
　　“滕湛！”
　　有人在背后喊了一声，滕湛和萧喆都回过头，一个身着青色衣袍的少年跑到了他们的面前。
　　“还真的是你，我就觉得像，这位是？”他朝滕湛一笑，转头看向萧喆，问道。
　　滕湛：“九殿下。”
　　少年立刻回神，忙收敛起嬉笑的样子，恭敬行礼，萧喆也回了礼。

　　他看出对方想和滕湛谈谈，便走到一旁的摊位前看上面摆着的香囊。
　　少年是太傅家的小儿子，名叫唐毅，平素和滕湛称兄道弟，交情甚好。
　　他看了看萧喆的背影，又看向滕湛，低声道：“兄弟，你这上元夜不陪别人，陪皇子出来，有排场啊。”
　　滕湛淡淡道：“没什么排场不排场的，我和阿喆都想出来转转。”
　　唐毅笑笑，又道：“一个时辰前你娘还来我们府，和我娘聊了聊。”
　　“嗯？”
　　唐毅掩嘴偷笑：“你这不是已经过了十七，你娘在给你筹备婚事呢。”
　　滕湛顿了顿，道：“还早呢。”
　　“不早了，咱们这一辈，有几个去年都成婚了，也许过几个月孩子都呱呱落地了，男子先成家后立业嘛。”
　　两个人谈笑一阵，唐毅走后，滕湛走过去，萧喆转过头说：“走吧。”

　　一路上没说什么话，到了宫门口，滕湛告别，转身离开。
　　“你——”
　　滕湛回过头，萧喆站在几步远看着他。
　　“没事，路上小心。”萧喆又道。
　　滕湛朝他笑了笑，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回到鸠迎宫，萧喆洗漱过，躺在床榻上。
　　他的耳力不差，将那些话听得一清二楚。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有些闷，有些空。
　　自从认识了滕湛，他的日子就彻底改变了。萧喆喜欢，感激这样的改变，他想象不到如果失去又会如何。

　　他也无法想象滕湛结婚生子，有了婚姻意味着什么萧喆还没有深刻地了解，但他知道如果那样，或许滕湛就不会像如今这样时时来看看他了。
　　不曾得到一样东西，或许也没什么，可一旦得到过，就不想失去了。
　　见过灼光，感受过温暖，是不可能愿意再经受漫漫长夜的。

　　滕湛回到家，管家跟着道：“公子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去？老爷和夫人都在正屋等着您回来呢。”
　　滕湛走到廊檐下，跺了跺脚上的雪泥：“爹娘还没有睡？”
　　“是啊，公子没回来，他们自然担心。”

　　进入正屋，二老果然在。
　　滕湛行礼，道：“爹娘，我回来了。”
　　滕峰放下茶杯：“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了？”
　　“和九殿下一起去街市转了转。”
　　滕峰道：“你娘担心你，拉着我不让睡。”
　　滕湛笑道：“爹娘以后不用等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滕夫人慈眉善目地道：“再大，也放心不下，过来坐，娘和你说件事。”

　　已经从唐毅那里提前得知滕夫人要与自己说什么，所以滕湛听她说完也没有半分意外。
　　“我还没想过这件事，不急。”
　　滕夫人拍拍他的手：“怎么不急，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婚姻大事，自然要伤心。娘和唐夫人聊了聊，觉得还是要先问问你的意见，我儿可有喜欢的姑娘？”
　　滕湛哭笑不得：“没有，我真的没想过。”
　　“那喜欢什么样的？”

　　滕湛的脑海中闪过一张脸，清目秀眉，不笑和笑都好看。
　　他心中一惊，又想是自己刚和萧喆一起的缘故，应该没有别的缘由。
　　“我儿？”
　　滕湛从遐思中回神，道：“没有。”
　　“今年得将你的婚事定下来，不能再拖了。既然你没有喜欢的人，那就选娘挑中的，你听听看，更喜欢哪个……”
　　滕夫人兀自说了几个名字，却见滕湛神思不定的模样，又气又笑，假恼道：“你好好想，过两日给我答复，不许推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