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梧桐木

2、失忆

　　好吵，似乎有人在耳边吵架。我意识渐渐的清醒起来，眼睛不想睁开，神智却开始一点点的恢复。
　　“树，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是白痴，她会是你妹妹？你骗鬼去吧，你想甩掉我就直说。。。不要我大声？哈，那个活死人听得见吗？！两个月了，她还不如死了干净。。。”
　　“啪！”
　　“你。。。你打我。。。好你个宫千树，我们完了，完了！！分手了，你跟这个活死人过一辈子吧你。”
　　“滚。。。”
　　“啪。”门被甩上的声音。
　　仿佛一根羽毛刷过额头，痒痒的，我不由笑出声来。
　　“樱。。。樱。。。樱！！！你醒了！！！”
　　是谁？眼皮之间挤进一丝亮光，一张人脸在眼前晃动着，“别。。。别动，头晕。。。”
　　面前的人脸不动了，渐渐的我看清楚了，这张焦急的脸，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樱，你怎么样？你。。。还记得我吗？”男子一脸焦急，伸手想摇我却似乎怕一使劲我就会碎掉一般，焦急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树，你别闹了，让我好好休息一下。”我浅笑着轻拍男子的手，“我说了我有点晕机吗。”
　　“别睡了，求你别睡了。”树突然间抱住我，声音有些哽咽，“你已经睡了两个月了。。。”
　　两个月？？？这么久了吗？“发生过什么吗？”我皱起眉头，为什么感觉我似乎忘记了什么及其重要的事情呢？
　　“。。。樱？”树小心翼翼的看着我，“你。。。忘记了？？”
　　“忘记什么了？”我不解。
　　“来新加坡前。。。”
　　“来新加坡前？？”我皱起眉头，“树，来新加坡前我不是。。。之前。。。发生过什么呢。。。似乎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我怎么想不起来了。。。为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呢？？树。。。”
　　“失忆了吗。。。”树紧张的神经像是一瞬间放松了下来，“。。。这样也许是最好的了。”
　　“树，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一点也没有印象了。。。”
　　“樱，别想了，既然忘了那就一定有忘记的理由，别想了，你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呢。”
　　“。。。树也会离开我吗？”
　　“。。。不，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们早就约好了的。。。”

　　树

　　再一次看到樱的时候已经是十三年之后了，瑞士暖洋洋的午后，她就在树荫里抱着本厚重的书静静的睡着，美丽柔和的脸依稀还有着小时候的痕迹。
　　她睡的很安静，长长的睫毛静静的垂着，淡粉的唇边若有若无的含着一丝笑容，作美梦了吗？能够在她的梦里出现，让她露出这种温柔的笑容的人是谁呢，是你吗薰？？
　　空气中淡淡的小提琴声渐渐的消失在云端，四周的景物渐渐也模糊起来，一时之间我竟然分不清楚眼前的少女究竟是现实的人还是我的幻想，我下意识的凑近她白皙的脸庞。
　　她醒了，是记忆中那双棕色的眼睛，和十三年前一样的清澈如水。
　　她微微惊讶之后，就静静的看着我，似乎是打量又似乎是打招呼。
　　“记得我吗。”我笑了，是她了，十三年前那个小丫头，你让我找得好苦。。。
　　似乎对我叫出她的名字很迷惑，樱微微皱起眉头，头微微侧向右边，我记得她这个小动作，十三年了，她在想事情的时候总是这样可爱的表情，那时候薰还在。
　　“我不认识你。”
　　没有任何防备，我被她推倒一边，她不记得我了？虽然早就知道她不记得十三年前的事了，可是真的被人忘记了，却原来心这么难过。。。
　　她的目光看向阁楼门口，几乎是一瞬间，原本安详平静的脸升起了许多的情绪，焦急，担心还有一种刻骨的心痛。
　　是谁？竟然牵扯着她的情绪？我心底一沉，忍不住抓住她，不让变得惊慌的她离开，“你不认识我了？！”
　　然而我的质问她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心里，她挣脱不开我，渐渐烦躁起来，“放开我！”
　　“你。。这么讨厌我？”我下意识把她握得更紧，仿佛只要一松手她就会永远的飞回她的天堂，再也不回来了。
　　“呵呵，樱，我没事，只是小提琴拉的多了一点。”那个温和含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樱，他是树，是你的。。。哥哥。”
　　不二轻柔的声音很快就安抚好了她的情绪，她安静了下来，转过身瞪大眼睛看着我“哥。。。。。哥。。。？”
　　她琥珀色的瞳仁中映着我的身影，她的目光不凌厉，可是说是柔和的，可是就是这种柔和的目光我突然间也不敢对视，我想对她笑笑，想轻松一点的叫她一声妹妹，或者伸出手象十三年前薰那样摸摸她的头。。。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在这双柔和的眼睛面前，我僵直了。。。
　　她似乎看了我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又似乎她只是看了我几秒钟，她终于移开目光，看向阁楼前的那两个男人，脸上掠起一种苍白，似乎随时都能倒下一般。
　　“樱。”我慌忙扶住她，却被她轻轻推开。
　　她认真的看着我，眉目中含着一种歉意，“十三年前的事情我不记得了。。。”犹豫了一下，她强调似的重复，“什么也不记得了。”
　　她轻轻的笑了，苍白的脸却偏偏笑得那么认真。
　　而我也就在她这个认真的笑容浮起时做了那个决定。

　　我住了下来，就在她房间的隔壁，因为我房间的窗户比她的要突出来一点，所以我常常在午后，站在窗户边看着另外一个窗户边的她。
　　她的书桌就在窗边，她总是伏在上面抱着厚重的书看，专注的忘记了时间，偶尔累了，她会半靠在椅子背上，看着院子里那两个人，每当这个时候，她的脸上就会出现一种满足的浅笑，浅浅的宛如滑过水面的柳叶，激起一层层的涟漪。
　　有时候她会看很久，一直到不二或者冢发现她，开口叫她，那么她就会欢快的下楼，加入到那两个人中，如果他们没有发现她，她就会一直这样的看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她的笑容是满足是幸福，可是看着她，我的心底却总会慢慢的浮起一种酸涩。
　　她虽然从来不躲避着我，但是和我还是有层隔膜，她会对着我很认真的微笑，也会专心的听我和她说的五年前的事情，但是隔膜却一直在那里。。。
　　直到那天―――
　　她趴在书桌上睡了，我还是站在窗边看着她，看着垂下来的头发盖住了她略显苍白的脸，这些天她精神有些紧张。
　　因为不二不让她看病情了，虽然我不懂医，虽然我来这里没有几天，但是我也知道不二的病情一定是恶化了，而不二和冢不想让她担心。
　　我想她也知道了，所以她才会这么紧张，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个人承受着，不去问也不去争取。
　　我看看空空的院子，转身走下楼。
　　站在不二和冢的房间门口，我还没有敲门，门就被打开了，冢拿着杯子要去接水，看见我，他没有任何的惊讶，不待我开口，“进去吧，不二没有睡，我接完水回来。”
　　冢走出去了，我走进他们的房间，午后的阳光暖暖的从窗户透进来，撒在窗边轮椅上的男人苍白的脸上，一瞬间，我以为我看见不二的背后展开了一对雪白的翅膀，脆弱的让人心痛。
　　“你来了。”不二回头轻轻的微笑，苍白的脸色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透明，仿佛下一刻他就会消失在空气中一般
　　一瞬间，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想好的指责，酝酿的气愤一瞬间消失殆尽，更可怕的是似乎一瞬间我开始有点理解她了。。。
　　“坐吧，樱睡了吗？”
　　“恩。”我坐下，心里竟然清醒而平静，这就是这个男人的魅力吗？
　　“委屈她了，”不二苦笑，“她一定担心死了。”
　　“恩。”我抬头看着不二，“她很担心你，而我。。。担心她。”
　　似乎根本不惊讶我的这种说法，不二转头看着窗外，“我知道，她担心我的身体恶化，而我担心让她看过之后她会更加担心，她知道，所以她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人承受，她是个体贴的女儿，体贴的让我的心都。。。痛。”不二抓住自己胸前的衣服，脸色更加的苍白起来。
　　“不二，你怎么了。。。”我紧张起来，他什么时候这么严重了吗。
　　“不二，深呼吸。。没事。。。没事。。。”冢匆匆忙忙走进房间，轻轻拍着不二的背，反光的眼镜背后我看不清楚他的目光。
　　不二终于缓过来，歉然的向我笑笑，让冢抱他到床上躺着，我松了一口气，刚刚紧张的我胸口也微微痛了起来。
　　让不二安稳的躺好了之后，冢回过头来，这个电视上总是强硬的男人脸上也有了心痛的表情，“你的决定。。。是什么？”
　　我站起来，站在这两个不凡的男人面前，心情却是坚定的异常，“请让我照顾樱，拜托了。”
　　床边的两个人许久都没有说话，我就这样欠着身子，等着樱的家人的决定。
　　“冢。。。”
　　冢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是我头一次听到网球之王发出这么无奈伤心的叹息，“不二，不是早就决定好了的吗。”
　　“。。。是。。。啊。。。”不二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
　　“宫千树，以后樱就由你照顾了。”冢伸手扶起我。
　　“冢，我好想去看院子里的花。”
　　“恩，我带你去。”

　　从院子里回来，樱已经醒了，站在楼梯上冲我微笑，她要消除我们之间的隔阂了吗？我好高兴，她没有挣开我的拥抱。
　　随后进来的不二和冢也和她开玩笑，融洽的气氛在四周流动，可是我的心为什么微微作痛呢。
　　然后冢再一次拒绝樱给不二看病的要求之后，樱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现的努力微笑。。。
　　恍然间，我似乎听到三颗坚强的心同时破碎的声音，冢强自镇定地推着不二回房间，可我看见轮椅扶手上他的手指微微发抖。
　　怀里的少女也似乎在冢关上门之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身子软软的倒在我的怀里。
　　就在我想要开口安慰她的时候，她却主动说要跟我离开。。。
　　我知道不该高兴的，作出这个决定的她要多么的心痛，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心底的高兴，她不是我生命中的过客了。

　　不二和冢的朋友来了，可是我没有想到竟然会是景吾，这个有名的花花公子，换女人就像是换衣服，来来去去，都有三四个私生子了，可是也没有见他娶哪个人。
　　他来的那个早晨我正站在窗户边，他脸上的萎靡不振，那种极度的伤心让我大大的吃了一惊，这个狂妄自大又自恋的男人，我一直以为就算地球毁灭他不会伤心不会失落的。
　　我震惊的在窗户上看着他游魂一般的走向这个阁楼，脑子中几乎一片空白，直到我看见一个穿着睡衣的身影跑出阁楼，拉住他。
　　樱？？樱怎么会和他认识的？不敢致信的我摔了杯子匆匆忙忙的追出去，不能让樱和那个人在一块，绝对不能。
　　可是真正的事实却更令我吃惊，景吾是为了不二和冢来的，这个商场上狂妄之极的男人在这里却似乎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一般，伤心，哀伤，留恋，还有一种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的刻骨的爱恋。。。对那个人。。。
　　我不知道景吾认出我没有，他似乎一直没有看见我，每天要么在不二和冢的房间里，要么在餐厅里发呆，连樱和他说话有时他也听不见。
　　事实上，景吾注意到我了，在我们离开瑞士的前两天，他来到我的房间，和我谈了足足一夜，我突然间发现，他的心也能这么脆弱，我竟然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内心的悔恨和绝望，他和我说了很久很久，说二十年前那群朝气蓬勃的孩子们，说那些只有梦想敌人朋友的日子，说那个常年微笑的人，说自己的愚蠢。。。
　　最后的最后，他站在淡淡的晨曦中和我说了这样一句话。
　　“世界上最能掩盖真相的不是冢的冷漠，而是不二的微笑，那个最脆弱的人却有着最坚强的微笑。”
　　景吾回头看着我，“我答应了不二，我会代替他看着他的女儿。”
　　“不可能，他们已经同意我照顾樱了。”我焦急。
　　景吾看看我，眼中浮起一种痛苦，“我只是远远的看着。。。”
　　远远。。。的吗？？我突然间明白了，樱太象不二了，从性情到微笑，都像，所以景吾只能远远的看着。。。
　　“但是如果你不能照顾好她。。。”
　　“不，不会有那么一天。”我回答的斩钉截铁。

　　太压抑了，不二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阁楼里的气氛也越来越压抑，可是最令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樱的表情，一个月前我来的时候，她脸上还有着清清楚楚的痛苦和悲伤，可是渐渐的，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表情却越来越少。
　　她现在也很少下楼了，每天不是在书桌前看书，就是看着院子发呆。
　　我越来越担心，我是不是该找她谈谈？可是我该怎么说才能避开这个明显的结局？？
　　在我想好一个好的借口之前，我发现我已经站在了她的房间里。
　　她在写日记，她说是冢布置给她的家庭作业。然后毫不隐瞒的给我看。
　　薄薄的几页纸，她写的很少，只有九篇，总共不超过几百字，不过是流水帐一样的东西，可是我看了很久很久，因为我需要时间平静自己的怒火和惊恐，我不能对她发火。
　　九篇日记，没有一个字记录自己的心情，九篇日记，没有一个字和不二冢无关，九篇日记，每一个字都仿佛重石压在我的心头。。。
　　我终于明白，她一直在扼杀自己的情绪，悲伤的痛苦的，她一直在慢慢的扼杀着她。。自己。。。
　　她不能在在这里呆下去了，否则，不二死的那天也就是她完整的扼杀掉自己的日子。我要带她离开这里，马上。。。
　　“明天，明天你就和我走。”我压着心底的惊涛骇浪开口。
　　“为什么？”她不解。
　　“因为你会一起。。。”我说不下去了，我不敢说那个字。
　　“因为你会跟着一起死去。”景吾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你明天就走吧，冢已经给你们买好票了。”
　　樱呆了一下，旋即脸上浮上一种极度的悲哀，然而她只是点头，“我知道了。”

　　要上路了，樱脸色很平静，眼神却空洞的厉害，她平静的和不二，冢，景吾一一拥抱过，走到我的面前，“走吧。”声音平静极了。
　　车子渐渐启动了，我看见冢，轮椅中的不二对着我弯下了腰――他们在向我鞠躬，是在拜托我照顾身边这个不哭也不闹的少女吗？？
　　我终于忍不住眼眶红了起来，不，不行，樱她。。。
　　樱却靠着我浅浅的睡了。
　　祥和的宛如一个月前初见她时一般，睡吧，累极了就睡吧，这些日子你太辛苦了。
　　可是我没有想到，她这一睡，竟然睡了整整两个月。。。
　　两个月，发生了太多太多，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每天放学后我坐在她床边，烦乱的内心总会慢慢的平静下来，希望她醒过来，又不希望她醒过来。。。

　　如今她终于醒过来了，却失去了记忆，我忍不住的感谢老天爷，给了樱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我知道樱的失忆只是暂时的，我只希望老天爷再慈悲一点，让她清醒的再晚一点，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