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司与卡宁》荼蘼微凉

1、卡司与卡宁

　　（一）卡宁
　　我的名字叫做卡宁，我今年22岁。我住在马塞的一个小镇上。我拥有一家小小的花店，我叫它COFFEE。是的，我爱咖啡，近乎于疯狂的爱着。爱到它们竟然长到了我的身体上。请不要怀疑，你没有听错。
　　我得了一种罕见的病，它来自于我的父亲。
　　在我的每一寸皮肤上，长着各种大小不一的咖啡色斑点。它们拥有很好听的名字——牛奶and 咖啡。我并不清楚它们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我唯一知道的是，它在我父亲30岁时夺走了他的生命。
　　我有一个哥哥，他的名字叫做卡司，他在芝加哥经营着一家不大的中国餐馆。我们像牛郎和织女一样一年见一次面。
　　我拥有很灵敏的双耳，上帝作证我没有说谎，很多时间里我可以听见一辆开往天堂的列车发出‘哐砌’、‘哐砌’的声音。

　　（二）卡司
　　我的名字叫做卡司，我今年24岁。我住在芝加哥的一条街道上。我经营着一家不大的中国餐馆。它叫做LIVING。是的，我渴望一切富有生机的东西，因为我的生命注定过不了28岁。
　　我有先天性的心脏病，它来自与我的母亲。
　　我的心脏异常脆弱，随时都有停止的危险。我的口袋里总是藏着黄褐色的药片，它的味道让我隐隐作呕，我并不清楚它何时会停止不再跳动。
　　我唯一知道的是，它在我妹妹出生时夺走了母亲年轻的生命。
　　是的，我有一个妹妹，她的名字叫做卡宁，我的母亲在她诞生的那一刻去了天堂。事实上，我并没有恨她。
　　我的眼睛富有灵性，上帝作证我并没有说谎，很多时间里我可以看见母亲在云端微笑，她穿着白色的衣服像天使般慈祥。

　　（三）COFFEE
　　我的花店真的很小，小到只需一杯咖啡就足以让整个屋子都闻得到拿铁的香味。我卖很多花，可是，在我的花店里找不到玫瑰。
　　我承认这是一件极其奇怪的事情。我惧怕这种带有尖刺的美丽植物，因为，她还有另一个名字——爱情。那是我一直都遥不可及的东西。没有人会爱上一个浑身长满斑点的可怜女孩，不是吗？
　　我在马塞的阳光下一遍又一遍的播放没有人能听懂的歌曲，那是刘若英的‘一辈子孤单’：
　　我想我会一直孤单，
　　这辈子都这么孤单；
　　我想我会一直孤单，
　　就这样孤单一辈子……

　　（四）LIVING
　　我的餐厅常有许多人光顾，这可以让我在消费高昂的芝佳哥过上最普通的生活。我做很多简单的点心，因为，我抵触呛人的油烟。
　　我没有特别喜爱的食物，我用仙人掌装饰我的大厅，我承认这是很没有情调的行为，可是，我渴望所有顽强的生命力。有很多好事的独居老人，她们是我的忠实顾客，经常唠叨着要为我介绍女朋友，我全部礼貌的回绝。
　　爱情，是我不敢涉及的瑶池仙境，她会使我脆弱的心脏更加不堪一击。
　　我的妹妹卡宁说没有爱情的人会孤独终老，我回答说我们没有终老的可能。于是，我们一起歌唱，用没有人听得懂的语言：
　　当孤单已经变成一种习惯
　　习惯到我已经不再去想该怎么办
　　就算心烦意乱
　　就算没有人做伴
　　自由和落寞之间怎么换算
　　我独自走在街上看着天空
　　找不到答案
　　我没有答案……

　　（五）OCEAN
　　OCEAN是在一个阴雨的下午走进我的花店，进门的一瞬间他有些吃惊，所以，他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记得我微笑着说：“欢迎！”
　　他说：“我想要买一打玫瑰。我的同学介绍我来这儿，她说，这里很特别。”
　　“对不起。”我说；“这里没有玫瑰。”
　　“没有花店不卖玫瑰。”他是这样说的。
　　我说：“这里不是花店，这里是COFFEE。” 我看到他像孩子般的咧开嘴笑，他说：“HI 我的名字叫做OCEAN。”
　　我们于是成为朋友，他每天都会来买花，开口第一句总归是：“我要一打玫瑰。”而我也总是不厌其烦的回答：“对不起，我们不卖玫瑰。”然后我们相视而笑，我喜欢这种默契的感觉，这让我们看起来像相识多年。
　　OCEAN走的时候，总是会带走一两支花，有时是满天星，有时是勿忘我，有时是小雏菊；更多的时候，他挑选熏衣草。他说：“卡宁，3月的时候，我带你去看普罗旺斯的花海。”
　　始终，OCEAN都没有问我为什么，COFFEE的香气里不会出现玫瑰的妖影。

　　（六）Monday,
　　我的LIVING长时间处于压抑之中，直到一个月前。芝加哥一所女子大学在我的餐厅旁边的公寓里设了学生公寓，才开始出现鲜亮的颜色。
　　一月的光景，餐厅里鲜有人烟，空气里还可以闻得出圣诞狂欢后留有的孤寂。在这里，圣诞与中国的春节没有区别。所有的人都早早回了家，分享与家人团聚的喜悦。我想起在中国，许多人在圣诞这一天彻夜狂欢，在美国人看来这十分不可思议。

　　平安夜的那天我放工人回家过节，自己关掉了店出去闲晃。火红装扮着的大街小巷，只见得到我一个人。
　　我一直走到了林肯公园，在那里，至少有那些冰冷的石膏像愿意与我做伴。
　　然而我在那里看见了一个人，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我相信我没有看错。她依偎着栏杆，远眺着夜色中的密歇根湖。我坚信她也看到了我，因为她在对我微笑。

　　现在是下午2点，午餐时间已经过去了。我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给卡宁写信，我说今年我们去塞班，我很想看看那条蔚蓝海水中的墨绿，那是地球上最深的地方。
　　然后，门背后的风铃清脆做响……

　　（七）我看不见
　　马塞是法国继巴黎后的第二大城市，也是很有名的渡假胜地。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人来到这里，多数是来度蜜月的新婚男女，地中海咸咸的海水味道里充满了甜蜜的味道。
　　每年的这个时候，COFFEE的生意总是特别的好。现在是下午2点，我坐在门口的长椅上，10分钟以前，邮递员送来了卡司的信。
　　他说，今年我们要去塞班，他想知道蔚蓝色海水的中央，到底有多深的伤痕。又一次，我们不谋而合。
　　我看得入了迷，所以，我并不知道OCEAN是在什么时候走进花店的。
　　我只是听到他熟悉的嗓音对我说：“HI！”我微笑着抬头，笑容却僵在了唇边。手中的信纸挣脱了束缚，晃晃悠悠的降落在地。
　　他还是熟悉的他，他的身边却是另一个女子，那个女子有着明媚的容颜，娇好的身段，瀑布般的长发。他的手搭在她的腰上，她温柔的靠着他的肩。
　　很奇怪，一月的阳光竟然刺得我睁不开眼，那一刻，我多么希望——我看不见。

　　（八）因为短暂，所以绚烂
　　“欢迎光临！”我望向餐厅大门，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指针指向，下午3点56分28秒。我想即使在很多年以后，即使在将我就要死去的那一刻，我也不会忘记——她是在这个时间走进我的LIVING，我的心……
　　她站在那里，穿着浅咖啡色的女生服和深棕色的格子裙。我看到她的嘴角有很深的酒窝，她笑起来的时候，可以将阳光融化。
　　“是你！”
　　“是你！”
　　我们同时开口，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第一次，是在不久前的圣诞节，林肯公园孤独的夜。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就这样成为了朋友。
　　她经常的光临LIVING，她说，在这里可以感受到家乡的温暖，真的很好。
　　于是，我知道，她的名字叫做Monday，她的家乡在上海，那个物欲横流却依旧美丽的城市。
　　她说，她想念那里的一切。想念黄浦江上涩涩的气息，想念在外摆渡桥上看到的夕阳，想念弄堂里软绵绵的家长里短，想念班驳色梧桐树下棉花糖的味道。
　　于是，我知道，她是一个为爱走天涯的人。为了爱情，她几乎放弃一切。可惜，那个他深爱的男子，为了事业，弃她而去。
　　她说，我们初遇的那天晚上，她刚参加完他与另一个女子的婚礼。他说，新娘很年轻，很漂亮，重要的事。他得到了她，便得到了全世界。
　　我想，那是一个可悲的男人，失去了她，便是一个他再也不可能得到的世界。

　　（九）La Vie en Rose
　　我失恋了，在三月最美丽的温柔中。
　　我没有告诉OCEAN——三月里，有我的生日。不是忘记了，而是不愿意。对于我和卡司来说，生日是罪恶的。
　　我以为，我不会再遇见OCEAN。
　　我坐在COFFEE门口，仰望阳光。想象着，此时，他和那个美丽的女子，在那片紫色的汪洋中，会是怎样的风景。LAVENDER的花语是等待爱情。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我以为，我早已失去了等待的权利。
　　“生日快乐。”再次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竟然恍若隔世。我抬起头，他的唇边有温柔的笑意。
　　我不解的看着他，我从她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眼眸，写满了惊喜与思念的双眼早已经将自己出卖，“为什么？”我听到我这样问道。
　　他说：“卡宁，我喜欢你。”
　　我站起来，把手举到他面前，裸露的手臂上，深褐色的斑点刺目惊心，“我有病，你知道吗？”
　　他低下头，我这才发现，他个子很高。头低下来的时候，比站着的我还高出一些。我听到他说：“我知道的，卡宁，可是，这并不重要，我爱的是你。”我看着他的眼睛，眼神迷离。我看见我们一点点的靠近，初春的絮风中，我们在马塞那多如彩云的青石板路上，亲吻。
　　我想我很快乐。
　　飞机从马塞起飞，飞向那片紫色的汪洋。我想，我等到了。我忍不住给卡司写信，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他，我有多幸福。

　　从那以后，人们总是听到，小小的花店里，总是传出小野略带沙哑的嗓音，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La Vie en Rose，
　　La Vie en Rose，
　　La Vie en Rose……

　　（十）日落之前说爱你
　　爱，在三月和煦的温柔中。
　　我没有告诉她——我爱上了她。正如她所说，爱一个人，就是要让他自由。若是一个人爱你爱到了可以放你自由的飞翔，而你，又怎会舍得离开。
　　所以，我要放她自由。尽管，心痛的频率日渐增加，我想，我不会后悔。
　　第一次见到他和她在一起，是去参加朋友的婚礼。
　　我从酒店大厅出来，经过旋转门的刹那。我们看见了彼此，我看到她美丽的瞳孔里写满了惊讶。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妩媚却不妖娆，性感却不失美丽。她穿着黑色的吊带晚礼服，他的手搭着她纤细的腰枝。她的锁骨突出，他的吻落在她的发上。
　　哀，莫大于心死。我的心，早已死去。
　　于是，我知道，她，是他的情人。可是，她说，我早已厌倦。
　　我们决定去旅行，临走前我收到了卡宁的信，很高兴，深紫色汪洋中，她有了幸福的权利。她说，卡司，恋爱吧，无论结果如何，希望你也一样幸福。
　　马尔代夫的海水蔚蓝。
　　现在是清晨5点，海边还没有人。
　　我们并肩而坐，我们凝视着对方。我说：“我爱你。”我看见，我们在一点点的靠近，初升的旭日下，在马尔代夫波澜无惊的海水旁，亲吻。

　　LIVING中，出现了玫瑰妖娆的艳影，那是，卡宁送来的祝福。

　　（十一）很爱很爱你
　　有很多人会喜欢海子的诗，我想我也是——面对大海，春暖花开。我想，这，也许是我永远也无法感受的美丽。
　　塞班，真的很美，美到另人忘记了呼吸，忘记了一切。
　　我和卡司并肩坐在沙滩上，我们的看着远方，蔚蓝蔚蓝的海水中，那道墨绿，深邃到心痛。
　　我想，在这一点上，我比卡司幸福。至少，我还有心痛的权利，那——他呢？
　　今天凌晨，我一个人悄悄地从家里出来。醒来的时候，我看到了OCEAN婴儿般的睡脸。我并没有吵醒他，我想，在我回来的时候，也许可以给他一个惊喜。
　　“OCEAN，如果我死了，请你忘了我。”
　　卡宁
　　我把这句话，写进一个小小的瓶子，投入大海。我想起了我看过的一部电影，它的名字叫做《瓶中信》。如果有一天，陌生的你收到了这封信，请将它归还大海。
　　我只有这一个愿望，如是而已。

　　（十二）温柔的慈悲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南唐后主的多情善感，让多少人魂牵梦萦。
　　我感谢上苍，在我短暂的人生中，有过如此绚烂的瞬间。
　　可是，上帝何其残忍，总是将人最珍贵的东西多夺走来提醒世人得到的太多。可是，还总有些人在失去的当口，还不忘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我承认自己的不解风情，所以，我离开之后，请让她忘记。
　　我只有这一个心愿，如是而已。

　　尾声：Never Forget
　　我是荼蘼微凉，现在是午夜。
　　初夏的夜晚，总是美丽的。上海的夜色似乎从来都没有过阑珊的时刻，通透的美丽中，我看到寂寞与痛苦慢慢结成了褐色的疤。只是，疼痛呢？忘却了吗？
　　写完这个故事的过程中，一直都十分矛盾。
　　朋友很清楚的分成了两派。
　　到底是在悲凉中让人沉思缅怀，还是在甜蜜中微笑说再见。
　　很犹豫，很徘徊。
　　于是，我选择——戛然而止。让故事在最美丽处暂停，我想，这也许是最好的选择。至少，不用面临选择。
　　或悲或喜，终有走到头的那一刻。
　　在这里，那些关于“我多么希望时间在这一刻停止”的希冀也许可以不再是奢望。
　　我只有这一个心愿，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