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抹茶杏仁

10、九、

　　大学三年级的前几个星期都波澜不惊地过去了。经过两年的磨砺，大家早就已经适应了大学生活的节奏，即使是专业课程猛增也能应对得游刃有余，同时也能妥善地处理好实习、社团、恋爱，还有其他一切课余的活动，比如十一长假后到来的校运动会。

　　对于队长王睿来说，篮球队即将毕业的大四学长只有这最后一战了。虽然历史上管理学院由于学生构成上阴盛阳衰，篮球队战绩始终平平，这一届管院篮球队阵容却出奇地整齐，队员关系异常融洽。谁都没有表示过什么，可是已经有无形的重任落在他肩上，说什么也要用一个辉煌的成绩为学长们送行。

　　于是在训练的时候，王睿无数次微笑地注视着队友们挥洒汗水的身影，坚信今年会是开创历史的一年。

　　但是意外还是发生了，就在比赛前篮球队打小前锋的主力遭遇了车祸，右腿粉碎性骨折。

　　消息传来是长假后的那个星期一中午，上午有课的乔任梁还没有回到寝室。王睿约了张殿菲在自己的寝室里打魔兽。

　　张殿菲坐在乔任梁的位子上，跟王睿正好是背靠背的位置。两人伴随印象里传出的魔兽凄厉的吼声也在夸张地悲鸣，还时不时拍桌子爆出一句粗口。王传君皱着眉头，斜倚在床上看西方文学课老师布置的米兰•昆德拉，总是停留在一页什么也看不进去。

　　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秦炎仕从门口出现，三个人都被忽然插入的喘气声吓了一跳。

　　“不、不好了！”他一手扶着门框，脸涨得通红，“你们的小前锋出车祸了！”

　　原本就没有专心看书的王传君抬头快速打量了他一眼，张殿菲还沉浸在激烈的战况中没有反应过来。而王睿，右手仍然紧握鼠标，难以置信地望着秦炎仕，长大了嘴却一个音也没发出。

　　十月，上海还在夏天的尾巴上。阳光直射在白色的寝室墙壁上，让人看了有种眩晕的感觉。空气干燥得仿佛马上就要灼烧起来。桌上的电脑长时间没人碰了便跳出屏幕保护，是斑斓的热带鱼，循环往复游来游去。

　　王传君把那本《好笑的爱》放在枕头边，起身下床拉上窗帘，又走过去把电脑关了。略作迟疑他一只手搭在王睿肩膀上。

　　王睿反向跨坐在他的椅子上，低着头看不见表情，两手交叠搁在椅背。“今天下午就是第一场小组赛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王传君弯下腰轻拍他的肩膀：“我说，坐在这里干着急也不是办法。就找不到替补吗？其他年级的，要是你有人选，我帮你搞定。”

　　王睿顿了顿才抬起头来，“不行。一年级这不还没分学院么。两年级的就别提了，脓包一群，早说了这几年来也就我们这届还有点希望。剩下能打的基本都退出好久了，暑假才刚结束，怕是手生着呢。”

　　“李易峰倒是一直有训练。”之前不发一言的张殿菲突然开口。两人一起回过头看他。

　　“他好像参加一个篮球俱乐部，每星期训练三次，从大一到现在没间断过。不过……”

　　“对哦，我怎么没想起来呢？”王睿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入学的时候辅导员给我看过推荐表，李易峰有体育加分的，高中时还是他们省篮球队的呢。去去去，张殿菲我们快回你们寝室找他。”

　　他急忙要出门。

　　“我还没说完呢，”仍然坐在椅子上的张殿菲面露迟疑，“他今天下午要去实习公司。”

　　“实习么，请个假就能搞定了呀！”王睿满不在乎，边说边推着张殿菲出门，说到那个“搞定”的时候两人已经在走廊里了，传进来的声音空旷而不真实。

　　过了十几分钟乔任梁吃饭回来，看见寝室里难得地只有王传君一个人。事情简单听了个经过，还没听完王睿垂头丧气地出现在门口。

　　“靠。还是不行……他今天下午有课，而且是随堂测验。”

　　“人家确实忙着呢，同一时间还既要实习又要上课的。”王传君推一下眼镜，终于不再掩饰地流露出嘲讽的口吻。

　　“别这么说。这本来就不是他的错。”乔任梁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坚决。

　　王传君显然对这个反应很不满意，“我有说过这件事谁有错吗？现在涉及集体荣誉的关头，我觉得他很自私。难道不是吗？”

　　“这和自私没有关系。我们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会打篮球就一定要翘班翘课来打比赛吗？他连篮球队成员都不是。”

　　“乔任梁，我就搞不懂了。你凭什么帮他说话？你认识他多久，知道多少？”王传君忍不住大声喊出乔任梁的全名。

　　“我说，篮球队的问题还没解决。你们两个能不能别吵了！”王睿猛地一拍桌子。

　　房间里的空气一下子冷了下来。乔任梁摇头，神色平静，却是两人从未见过的陌生神色。

　　“王传君，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理所当然。”

　　李易峰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他身子不由地晃了一下，在屋内三个人发现以前已经调整好神情。

　　“kimi，我来拿你的市场营销笔记。”

　　乔任梁脸色微变，试图猜测他究竟听到了多少对话。终于还是点点头，决定不动生色地弯下腰去翻书包。李易峰轻松地环视房间，故意没有避开王传君。四目相对时，对方的眼神轻蔑而冷漠。

　　一本Gambol的笔记本伸到面前，他接过来，看一眼然后说了声谢谢。转身面向王睿。

　　“王睿，下午3点15分北区体育馆吗？你们几点开始热身？”

　　“啊？”

　　“我参加。上课的事情搞定了。你刚才说2点30分过去准备吧？那么到时候见。”

　　屋里的三个人惊得钉在原地目瞪口呆，王传君侧身靠在床沿边，眼神复杂地盯住他。他也不理会就转身出门。“先走了。”

　　“李易峰……”乔任梁追出去。

　　他回过头笑着眨眨眼，睫毛在脸上投下好看的扇子形状的阴影，挥了挥手中的本子示意再见，然后转身消失在楼梯口。

　　乔任梁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他走得很慢，但是确实没有回头。

　　3点钟的篮球馆。

　　两队队员都开始热身了，橘红色的圆球发出“啪啪”的声音不断撞击地面。不知是谁精彩的一个进球，引得观众们大声欢呼，体育馆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热完身的李易峰坐在看台上，刚才训练时就一直听见的手机铃声又开始响起来。他把手伸进书包，拆了电池板。

　　“kimi这废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跑到管院办公室去，还被教务员留下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来。”王睿跑过来抱怨，眼角却都是笑容。其实2点以前他都一直在担心面前的人放大伙儿鸽子。结果他不仅提早出现，而且在一上场就用漂亮的转身投篮折服了队友们。王睿跑过去欢呼着和大家击掌，一面暗笑自己多余的疑虑。

　　“那个，kimi也上场？只缺个拉拉队员不要紧吧。”李易峰抬手捋了下头发。

　　“呵呵，也对。”王睿有一下没一下地用鞋面蹭着看台底下的铁架子，想着李易峰毕竟还是看在乔任梁面子上才来的吧。不过这句话还是没开口说出来，没话找话说就太傻了。

　　“真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好。谢谢你。”过了几秒钟，王睿站直了身体，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格外真诚。

　　李易峰笑笑不再说话，环顾四周，那个拉拉队员直到上场也没有出现。

　　对手并不强，比赛赢得很顺利。但是李易峰纯熟的技术，不慌不忙掌握着比赛的节奏，还是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结束后，王睿和其他队员异常兴奋，在洗手间就吵闹开了。李易峰稍稍洗了个脸，回到场地边收拾东西。眼角的余光扫到王传君，他主动过来，伸出手，递过一瓶饮料。

　　“李易峰，接下来一起去长白山吃饭吧，我请客。”

　　“还没到下课时间，我想回去看看。”他手上动作利索，同时毫不迟疑的视线穿过额前的碎发，眼神仍然是初见面时的天真清澈。看得王传君心里一凛。

　　他们沉默着并肩走出体育馆，李易峰找到自己的单车就跨上去，把书包甩到肩上，扬起下巴朝身边的人微微颔首随即飞速驶去。有那么十几秒钟，留在原地的王传君出神地望着他黑色的书包和单车越来越小。直到身后的男生们一拥而上勾住他的脖子，“还不走吗？饿死了快要。”

　　李易峰骑在半路上就听到下课铃声了。走进教学楼时，上课的阶梯教室已经走得空空荡荡，只有三四个人在自修。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移到最后一排，把肩上的书包搁在桌子上，坐下来，掏出自己的手机。

　　11个未接来电，还有4条消息。

　　“怎么挂我电话？还关了手机？今天小测验你没忘记吧？”

　　“快点来！这个星期是教学评估，有教育部的老师来检查，太严了我没法替你交一份。”

　　“笨蛋！再不来就来不及了。期末分数的30%，你不要啦？”

　　“李易峰！”

　　……

　　他合上手机盖，侧身趴在桌上。左脸贴着桌面的时候，就有凉意整个压上来。隔着玻璃窗看，这个季节，天空广阔少云，太阳已经落到图书馆后面去了，留下的天空，已经不再晴朗，但也并没有暗下去，只是一片沉默的灰色，鸟儿划过暮色，飞去城市的尽头。

　　自己真的，是笨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