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望江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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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 望江南
望江南
尘卷袖，
满面尽沧桑。
望断黄沙终未见，
红颜凭雨浸华裳。
醉里画垂杨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李煜《望江南》）
出了玉门关，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辽阔壮美的长河落日图。漠上的风烟笔直地往无垠的天刺去。偶尔上空会飞过几只迷途的雁，被呛人的狼粪味熏得嘎嘎乱叫，声音喑哑得像未抛光的珍珠。
迷途的雁会死，死于累，死于渴。即使侥幸找到充足的水源和粮食，也挨不过漠上凝了霜的冬。这是它们的宿命。
安古拉斯感到自己也迷了途。他牵了马从江南的水道一路走到大漠入口，再由豪情的大漠走回婉约的江南。如此回环往复，四年间未曾停歇。天与地构成了广宇般的囚笼，淮南岸曲径通幽的水道总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丝路旁烤得焦黑的胡杨在肆虐的黄沙中明明灭灭，像江边的渔火，隐隐道出迷宫的终点，却绝不是它的尽头。大漠江南，两者合在一起，中间的人行过的道绵延成无限长的棉线，从一点扯到另一点，教他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于累，死于渴；会不会像迷途的雁一样凄美地离世——保持着振翅的造型直直地从云陲坠入万里之下的土地，脖颈扭曲白羽飞散，唯一不变的是那双高高扬起的翼。
它们忠实地记录了一只雁关于苍穹，关于故乡，关于归思的梦想。
大漠的雨总是来得又急又快，见了乌云聚拢在一处，商旅们纷纷走避到附近的几家驿馆里头。安古拉斯置好货物后无事可做，便坐到一旁和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店主是一老者，年轻时走南闯北，于黑白两到都小有名气。老了走不动了，就拿出积蓄在这刀光剑影下开了家简陋的茶馆。生意不顶好，雇佣不起长工，伙计大厨都得自己一肩挑。打算从此隐姓埋名地过完下半辈子。一盏略带涩味的茶，不知浸泡了多少的风霜。
店里的常驻歌妓见是他来了，堆起媚笑热络迎上去。涂满蔻丹的葱嫩手指轻轻划过他的喉结。
“安少爷，让奴家替你唱一曲可好？上回您替奴家赶跑了那位好色贪杯的长史，奴家一直没有机会好好答谢您呢——”说话的歌伶有双明亮的眼，像一池春水里养着的夜明珠，看得到底的澄澈里，有望不尽的风尘。
记忆中有个女子也嵌着一双相似的眼眸，像极从罗布泊里出土的琥珀，望得见底的透明里，是看不尽的哀愁。
“那就替我唱一曲吧，李煜的《望江南》。”他不着痕迹地躲过了歌伶的手，逼得她转而拿起倚在墙角的琵琶。银色的弦反射着细碎的光泽，似江南缠成线的雨丝，弹拨间渗出缕缕水气。
下雨了。
漠上的雨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酣畅淋漓，雨点噼里啪啦打进沙砾中，使干爽的沙土瞬间变得沉重。
雨过之后，沙漠里会开出许多不知名的花。
沙漠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它上面有无数不屈的灵魂。安古拉斯，这点我有没有对你说过？
是谁？
安古拉斯紧紧捂住胸口，心脏那里蹿过一阵又一阵热辣辣的痛，像喝了好几斤烧刀子。
歌伶的声音清脆圆润，堪比不染纤尘的出谷黄莺。它们绕着他，把他带回魂牵梦萦的江南。《望江南》他一时听得痴了，看到自己正站在波平如洗的水镜上，周围尽是秦淮阁楼景致的倒影。船公划了橹，慢悠悠地往天际荡去。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
江南？你信吗？这里是江南？！婉约美丽的江南？
我不信啊，这里像那画卷上的十里江陵，走不进去
腥甜味浮动的夜晚，少女背着暗红的月，对他倾城一笑，如繁华褪尽的楼兰，全是露骨的凄冷。
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
三四月的梅雨季节，他撑了牡丹黄的苏州翠竹伞小心地捧着装了《清明上河图》真迹的绸布包裹。打算到长安时可以顺带托人拿给向往江南的她。
花月正春风
少女瑟缩在火盆边静静听他描述四季分明的江南。末了摆出大文豪的架势吟上一句：“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曲终人散，仆人上前摇了摇他的袖，想把他从江水流动的哀伤中拉回来。他像是醉了，思绪深深埋在忧郁的江南，琥珀色的瞳仁闪过无数浮光掠影，久远的记忆一拥而上，快乐的，喜悦的，无奈的，沉重的，苦涩的，像钱塘江起起落落的潮，揪得每一寸肌肤都是喧嚣的难受。
“觉得如何？”歌伶殷勤替他添茶，上好的碧螺春在清雅的茗香里恣意舒展。
“嗯，”他从不这样笑，雾气似真似幻，遮去眉眼间挥之不去的轻愁，令人们只见得他微微上扬的唇角。
雨停了，漠上的确开出了明艳的花，点点暗绿嫣红织出薄薄的毯，放目望去恍若人间天堂。结过帐，客套地别过后，他又踏上自己的航道。头上是无垠的天，脚下是无垠的漠。他默默往前走，不去想两旁坟茔似的沙丘下埋了多少红颜白骨。不远处还有歌声悠扬传来，似是李煜的《望江南》。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望江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