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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青水中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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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岭深处是一片洼谷,去那里采过要的人都说,那里有妖出没。
【1】
嘈杂的街边酒家,一个年约十六岁的青年捧着包子吃着。
“小兄弟,看你挺脸生的啊,不是本村的吧。”
青年带着笑,“在下是出来历练的,正恰好路过此地,稍作休整。”
“哦,小小年纪就独自闯荡了,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不过,小兄弟,我提醒你,千万不要去苗岭啊。”
青年好奇地问,“为何?”
“因为,那里有妖怪呀。”
青年点点头,敛眸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谢过大叔了。”青年吃掉最后一口包子,站起身。
“无妨,无妨。敢问小兄弟姓甚名甚,来日有缘可再聚。”
青年笑了笑,“在下秦衍。”
【2】
秦衍很害怕。
他迷路了。
跌跌撞撞之间,他摔下了半崖。天地翻滚着,鼻息间充斥着泥土与青草的腥涩味道。
秦衍停下的时候,正好撞上一块大石头。
他感觉他飞了起来。
然后摔进了水里。
然后没有然后了。
他晕了过去。
【3】
对于睁眼这件事,秦衍其实是拒绝的。
因为自己全身上下无一不在叫嚣着一个字——疼。
但是他不得不睁眼。
因为他感觉到他耳边有呼!吸!声!
颤抖地睁开眼,僵硬地偏过头。
看到身边画面的瞬间秦衍腰不疼了腿不酸了整个人一跃而起蹦到三尺外。
“——!!!你谁?!”
趴在石头上的人抬起头,缓缓睁开眼,沉静地看着秦衍。
那人有着金色的眸子,黑色的竖瞳。狭长的眼角边有着细细的碧绿鳞片,眉间一片半月型鳞反射着光。
秦衍咽了咽口水,余光不经意扫到石头边的水里。
溪水很清,能看见水草在轻轻招摇,阳光被折射出翠金色的光。
等等……翠金色的光?!
秦衍顺着光看去,澄澈的水中有着一条布着细鳞的蛇尾,蛇尾之上……
秦衍对上了那人温和的兽瞳。
秦衍当机立断地,
跑路了。
【4】
秦衍觉得自己能跑掉,但是有一句老话说的好。
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啊~
秦衍跑着跑着脚下一滑眼看又要翻滚着与大地亲密接触。
——冰凉的触感缠上了他的手腕。
秦衍逆着光抬头,暖橙色的阳光模糊了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只有金色的眸子熠熠地闪。
明明是平静无澜的神色,眼底却微微漾着焦急。
秦衍脑子一热,跟着那条缠着他手腕的蛇妖就走了。
等现在氤氲漫散的洼谷中时,终于清醒了的秦衍,真的真的真的……
很想抽自己一巴掌。
【5】
洼谷中央有一间小木屋,约莫是在蛇妖占据这里之前,来此采药的人为了方便在山中过夜而修建的。
现在它属于秦衍。
秦衍在数次想要拖着自己的小残腿离开洼谷,都因为洼谷的各种迷之地形而失败后,他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他,秦衍,要在这个地方,养好伤。
哦对,附加一条,和一只妖,一只碧鳞蛇妖一起。
虽说一个正常人和一只妖生活在一起,再怎么说也会站立不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是秦衍却如平素一样,该吃吃,该睡睡,也不知该说他心太大,还是有所倚仗,觉得蛇妖不能把他如何。
为了方便,他给蛇妖取了个名字,叫暮青。日暮之时遇到的青蛇妖,简单粗暴明了。
暮青不会人类的语言,在秦衍闲谈扯淡之时,暮青会将尾巴盘起,静静地听着,然后再把唠嗑到一半睡着了的他抱到木屋的床上。床上垫的是暮青找来的细软的嫩草和青苔,上面铺着采药人就下的床单,意料之外的舒适。
吃、喝、住、娱全被包了的秦衍,小日子过得极为滋润。
就是偶尔会在静谧的夜晚,听着屋外蝉虫细鸣之声,不言一语地看着碗口绑带里封着的“天解”,不知在思索何事。
【6】
有时也会被暮青的尾巴吓到,暮青总会在他被惊到的瞬间把翠绿的蛇尾收到身后藏起,敛下眼眸不敢看秦衍的眼。
他怕看到惊惧与厌恶。
哪怕秦衍其实并无表示。
暮青消失了一天,秦衍有些紧张,他怕暮青脱出了他的控制。
日入时分,暮青回来了。
秦衍正在啃桃子,温润的水器带来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血腥味。
秦衍抄起暮青给他防身的青色鳞片,全身紧绷。暮青侧脸对着暮青,在侧脸边一缕鬓发的掩盖下,他的眼神如鹰隼一般锐利。他左手按住右手手腕,右手捏着锋利的鳞片。
走近了,秦衍才发现暮青手中拎着的山鸡,脖颈上有着一道正在滴血的伤口。
松了口气,秦衍将鳞片一扔,迎上暮青询问的眼神,语气不善,“我去休息,不要打扰我。”
暮青看着秦衍离开的背影,眼神慌乱。他抬腿想追上那个身影,却双腿一软,摔倒在地。
蛇妖未到完全化形之时,若想化尾为腿,只能将鳞片全部褪去,加以全部灵力强行化形。
虽有此法,但因其过程太过痛苦,且要损耗全身修为,所以几乎没有蛇妖会选择这种方式。
暮青撑着身子勉强站起,腿如针刺般密密麻麻的刺痛。他紧抿着唇,金色的竖瞳望着木屋的方向。
【7】
这是秦衍出谷历练的第85天。
也是秦衍住进洼谷的第20天。
秦衍把自己关在木屋里闷了一天,暮青在门口敲了数次们,他都未予理会。
秦衍也说不清自己在烦什么,三个月的历练已经快要结束,而他却还在犹豫。
秦衍解开右手碗口的绑带,一尺长的银色短刀映着月色,折射出冷冽的寒光。
秦衍一下一下地扣着刀身,铮铮的嗡鸣声彻夜未断。
暮青也就听着这嗡鸣声,靠着木门,坐了一宿。
【8】
最近村庄里总有牲畜丢失,有人信誓旦旦地保证,他看见是妖怪抓走了那些牛羊。
而据大家所知,苗岭深处,有一只妖怪。
愤怒而又恐惧——现在是牛羊,以后会不会是人呢——的村民们手执着刀和锄头冲进了他们从不敢闯入的洼谷。
【9】
木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不等秦衍说话,们便被打开。
暮青慌忙地拉起秦衍的手腕向外走。
“你做什么?”
嘈杂的人声自然近了,火光明亮了一片山谷,暮青的面容忽明忽暗,金色的眸子微微反着亮光。
秦衍忽地就明白了暮青的这个眼神。
缱绻的、不舍的、痛苦的、决绝的。
暮青下【咳】身突然化作碧绿的蛇尾,尾尖缠上秦衍的脚踝,本是用力的一拽,但最后却成了轻轻地磨蹭,仿佛是放下了姿态在轻声的乞求。
秦衍这才发现,暮青方才是完全化形的状态。或许是先前暮青穿着长袍遮住了腿,也或许是更血淋淋的他根本就没有在意过暮青,因为他其实明白的,明白暮青也许不过是他生命里一个会逝去的过客,不过是屠妖历练中一个不得不达标的指标。
秦衍不语,迈开了步子,跟着暮青走出木屋。
暮青将数个用干净白布包裹着的水果放在秦衍的怀中,然后静静地凝视着秦衍,想是要把他的眉峰眼角、他的每一根长卷黛青的睫毛、他的墨黑鬓发……全部、全部都印刻在脑海里。
秦衍觉得好像过了很久,但事实上也不过是数秒。暮青敛下眸,蓦地抬手捏住内心的半月鳞狠狠一扯,在秦衍来不及作出反应之时将其塞入秦衍口中!
鳞片入口即化,涩涩的,带着暮青血的味道。触碰在唇上的指腹微凉,小小地蹭了蹭,抽走。
暮青看着秦衍黑色如碧空下的汪洋般不惊的眼眸,笑了笑,抬起秦衍的手,用指尖描了两个字。
走吧。
停了停,又写道。
心悦。
暮青嘴角带着微微抿起的微笑,仿佛在他手中写下这两个字,就给了他莫大的满足与欢喜。
秦衍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成了,“你的真名是什么?”
暮青在他手心一笔一划的划着。
沈叶。
“啧,真难听,还是叫你暮青好了。”
暮青愣了愣,弯了弯眼角。
好。
嘈杂的脚步声近到无法忽视,生生击碎了这柔暖的空气。
暮青转身,修长的手指上覆上了细密的绿鳞,指甲染上金属般冰冷的寒光,变得长而锋利。
身无灵力的他,只能以身相搏。
秦衍明白暮青想法的。
没有修为的暮青虽不会死于草莽农夫的乱棒之下,但秦衍却不好说。若是被认作是被蛇妖抓来的凡人到没太多危险,但若是被认作是蛇妖的帮手……那就危险了。
暮青绝不允许这种可能的发生。
所以他让秦衍走,回到秦衍应该生活的地方。
虽然情意缱绻,虽然心有不舍,但是暮青知道的,知道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洼谷外围有时会有有毒的瘴气,所以暮青将他眉心的半月鳞喂给了他。
碧鳞蛇的毒无人能解,而碧鳞蛇妖眉心半月鳞是唯一的解药,也是能解百毒的宝物。
秦衍叹了口气,左手不自知地摩挲着右手手腕上的绑带。
若是未起害人之心,那便……那便……
【10】
暮青并不打算杀掉那些人,他仅是将他们打晕了。但愤怒的人们并没有发现,他们以为那些倒下的人已经死去。
“妈的!老子今天就是死在这,也要将你这害人的妖怪除掉!”
暮青挑眉,不置可否。
蓦然,有人发现了站在一边的秦衍。
“妖贼!”
长棍带着劲风冲近秦衍!
暮青余光瞟见,金瞳刹那染上愤怒的火焰,长尾一甩,已闪到秦衍身前。
抬手,五指并拢,利指合在一点,正对来人的左胸。
暮青动了杀心。
秦衍暗下眸子,抽出碗口绑带中的刀。灵气注入,刀身泛起幽蓝的光。
暮青擒住来势汹汹的长棍,借力向左一带,右手利指正要刺入!
后背一疼……
暮青低头,刀尖从前胸冒出,带着鲜血。
一滴、一滴、一滴……
寻常兵器伤不了暮青,能伤到他的,只有除妖师的本命法器。
秦衍抽出天解——他的法器。
他看着身前之人倒下,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那些呆立的农夫。
“碧鳞蛇妖沈叶,危害凡界。天师秦衍诛之。”
天解在轻轻颤抖,鲜血从刀身滑落,滴在暮青脸上。
一滴、一滴、一滴……
滑下脸颊,浸入泥中。
【11】
秦衍转身离去,却迈不动步,低头看去。
碧绿色的蛇尾紧紧地缠着他的脚踝,用尽全力。
秦衍对上那双金色的眸子,他以为会看到恨。
但是,没有。
暮青强撑着,金眸暗淡,生命的火焰正在渐渐熄灭,只剩下挣扎着炸开的点点火光。
秦衍一直都明白暮青的那个眼神。
缱绻的、不舍的、痛苦的、决绝的。
苗岭初秋夜里的风,吹在脸上,竟冰凉的令人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