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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个世界 ...

  •   【《我的分享年》】
      钟表的时针和分针再重合,钟摆发出沉闷的敲击声,我再次抬头看了看时间,中午十二点。从昨天晚上我开始就不断地去看那块钟确认时间,现在我肯定了一个事实——它的秒针坏了,当秒针抬起的角度与地面超过九十度就会开始鬼畜地抽搐。
      幸好抽疯的只有一根,时针和分针没被它传染,依然按部就班地运行着。
      可能是秒针的弹簧松了吧。
      如果按先前的习惯,会去三条街外的老修斯充满机油味的房间里坐上一会儿。虽然有了这么个年头,但我坐在椅子上完全一点没有移动的意思,管它呢,反正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用不上它了。
      实际上我已经快十五个小时没有动过了。同样,除了爸爸出门前我喊了一句“把门关上”外,我快一天没好好说过话了。
      没有说话、没有移动、没有合眼。
      抽疯的秒针落在我发涩的眼里,像是整个戳进脑汁里跳疯狂的圆舞曲。
      离聚会开始还有六小时,我通宵看了一夜的书。之前我也尝试过入睡,可就是睡不着。现在我的头隐隐胀痛,迟到的困意席卷上来。
      我打了个哈欠。六个小时,足够我躺床上睡上一觉了。肆意伸展四肢,让僵死的大脑休息一下。但要当心别睡过头了,作为聚会的主角之一,我不能错过了它。
      没有人尝试过错过了它的后果,我不想成为第一个。
      睡觉前我去洗了个澡,换了一身的衣服。
      上学的大部分时间里我习惯于早上冲凉水澡,它使我保持一上午的精力充沛。而睡前热水的浸泡能放松肌肉,让身体和大脑一块休息,现在这么干是个好主意。
      带着一身温热的水汽我光着身子缩进被子里,合上眼睛,关灯。
      房间里的光线暗下来。
      我低估了自己神经的亢奋程度,还高估了疲倦值。睡前我定了闹钟的叫醒时间,然后仅仅两个小时三十五分钟后我就醒了,离闹钟的叫醒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Well,小孩子似乎有耗不光的精力,没什么奇怪的,每个人都是从孩子长大的,不是吗?
      我提前了半小时出发,晚上六点的聚会,早一点都一样。
      昨天午夜的时候我听见屋外下了一场小雨,现在空气里还是带有一丝湿冷的寒意,地上没被自行车轮子压平的地方有些泥泞。
      路边还有一些长歪了的蔬菜伸展它们的枝叶侵占了一部分道路,结果被哪个粗心大意的人踩进了土里。我路过它们,无聊地推测着这些叶片将会出现在谁家的餐桌上。
      道路崎岖地从脚下蔓延开,前方的墙壁灰白萧瑟,屋后菜园子里仅存不多的绿吐出一股无力劲儿。周围的景色维持着从我出生以来十二年来的一成不变,即使闭着眼睛我都可以绕开每一块石头,每一寸砖木屋、石子组成的小路。看见它们,我又无端地联想到了墙上的机械钟。哦,我一定是盯着它看了太久,所以暂时还没有办法把那根抽疯的秒针赶出脑袋。
      事实上我有另一块电子表,它外表颜色是非常酷的灰蓝,看时间方便又精确,误差在0.001秒以内,只要有电池就可以一直走下去。但是我不能把它挂出来。
      墙上的木头机械钟是几年前换的。在我生活的这个地方,每家每户的所有东西来源都有固定的配额,像粮食配额、糖份配额。机械也有配额,去年我换了一辆自行车;今年是便携播放机,勉强符合了我年轻人的审美,以至于看到它我就把电子钟抛在脑后。没有多余的配额去换一块新的钟了,平白多出来的电子钟会引来麻烦,特别是这块电子表靠电池运行。电池是违禁物品,因为它污染大,很早以前就被严令禁止生产和贩卖,所有生产与电池、电池用品相关的产品都被列入了违法行为。
      除了电子表,我还有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纽扣电池。它们都是在黑市搞到的。
      关于黑市我以后会说到,在这先提一句。那里什么都有,被禁止的电池、乃至食物,甚至于废土纪元前完好如新的奢侈品、高科技也时有出现。只要你懂得其中的关窍。
      我从来不把黑市里弄到的东西留在家里,一样也不行,那对我来说家不是一个令人安心的藏匿地点。我把我的其他违法私藏通通放进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基地。即便这样,我还是担心它们会被发现,可我又舍不得卖掉它们。同时我也没有可以托付收藏品的朋友。
      应该说我没有朋友,我是一个独行侠。
      如果你让我描述一下那时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会告诉你,特别是在那段特殊的时间里我非常不合群。游离在人群之外,冷眼旁观,以至于经常觉得自己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可另外在的方面我又一向以来表现出色,因此别的人即使感觉到了我对他们的这种隔阂也不会当一回事,把那当作是一种高傲。
      另外和别人不同的一点是,我喜欢望向远方,即使知道那边什么都没有。
      我狭小的世界中,每当我抬头眺望,无处不在的围墙总会用它高大的身躯遮挡我的视线,蛮横地提醒我它的存在。我们无法对于外界的接触,拥有的只有头顶的一小片被禁锢的天空。
      村庄零星地散布在大地上,被围墙包裹,像极了罐头装的合成蛋白,我叫村庄为“沙丁罐头”。沙丁罐头外几百里的地方都没有人烟。
      二十年后的今天世界转变了不少。但二十岁以上的朋友们一定还记得我那时的那个世界。
      我厌恶这样的世界。只有自行车,只有村庄,没有汽车,没有城市,我们甚至不吃肉类,只有蔬菜和人造蛋白。我们只能从书本上读到几百年前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楼房,风驰电掣的汽车,硝烟弥散的枪支。浩劫使我们失去了这一切,然后转眼沧海桑田百年过去了,我们困在围墙内狭小的土地上生存,围墙外广大的森林属于野生动物们。
      二十年前,我的童年在“沙丁罐头”的围墙之中度过,而且因为它特殊的地理位置,规则在这片土地上比大多数“沙丁罐头”严苛。
      十二岁的我处于“自然社会理论”的一个时代分期。
      就像封建时期蓄奴行为理所当然,资本主义时期个人专制独裁时有发生大家都心照不宣一样,属于被默认的存在。每一个社会时期,都有先前历史时期遗留下来无法根除的弊病,这是习惯使然。当权集团会采用高压手段来试图解决它们。而现阶段,我们称之为“生存共享时期*”的时代,与先前不同。它的存在,统治阶级面对的不只有先前社会阶段的残余,还要对抗所有生物自诞生以来就无法抹去,刻入基因的天性——以生殖繁殖为手段,扩大自身种族群体与种族优势的目的。
      曾经人类拥有一切,而动物一无所有。“生存共享理论*”认为这是不对的。人类要学会分享,懂得人也是动物的一部分,世界不仅仅属于人类,也属于所有生物。
      多么公正、公平、大公无私的说法啊,就地球上的所以生物而言。
      我不反对动物保护。
      但生存共享?人类分享出去的不只是世界,还有我们的孩子存活的权利。
      即使标榜本时代的自由民主,可以与全世界的野生动物做到平等共存,可我们的孩子连最基本活下去的权利都被剥夺的。
      为什么分享年要在12岁那年举行?因为12岁的小孩已经有了清楚的自我意识,三观基本的产生,那些叛逆的苗子已经依稀产生了新绿的萌芽。但他们对这个残酷又美好的世界,还不甚了解。他们的骨骼、躯体,甚至大脑都还未发育完全。
      他们无法周全地保护自己,很容易被抹杀。
      分享年无疑是一次大筛选,拔除反叛的幼苗,淘汰可能违背生存共享理论的孩子,这是一种政治活动,用森林看似和平的绿色伪装粉饰太平。12岁孩子的能力不足以支撑他们脱离被选定的动物家庭单独活下去。
      分享年中的所有人都必须向大自然妥协,用自己都看不上的真实姿态苟活。不然被剥离人类身份的他们(我们),只是自然之下赤裸的祭品。和动物一样风餐露宿,□□,回归人还处于未开化人猿的状态。
      分享年中,谁干了违背生存共享理论,显露出人类独尊的意识,大自然会作为帮凶惩罚他。就像法律惩罚杀人犯。通过这样的方式剔除萌芽。活下来的人都是理论的拥护者,或者不敢违背的懦夫。这也是生存共享时期长期存在的原因之一,依靠筛选出的下一代人维护,理论永远不可能被推翻。
      人类的先祖破坏自然,引发自燃的怒火。于是,人类把自己的同胞、自己的孩子送上祭台。我无疑也是贡品的一员,每个人都是。
      但是所有的这些,那时的我还不明白,只是怀抱着被压抑的天性,懵懂地追逐着围墙外自由天空的男孩。
      现在我们继续把目光挪回“分享年”前夕的聚会上。
      我到达的时候,周围就已经很热闹了,音乐、饮料、黄油面包,这里正在举行一个聚会。
      与我同年,村庄里有三个人要履行‘分享年’。聚会的举办者是他们的亲人、朋友,地点在“沙丁罐头”中心托马斯一家的宅院里。
      今天村子里一半以上的人来了。托马斯家宽敞的院子足以容纳得下这半个村子的人,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有村庄太过袖珍的缘故。
      客观来说今天聚会准备非常完善,比我曾经参加过的每一届都要棒。
      我嘴里不断重复道“让一让”举着果汁,穿过拥挤的人群,从舞池里晃动的人影旁经过,艰难地挤到餐桌边。
      室内原本采用的自然光,为了添加气氛调到偏黄的一档;舞池的光线略微昏暗,迷离彩灯忽闪忽闪,看不大清人脸。刚出炉的面包金灿灿的摆在桌子中央,果酱,哦果酱有七八种之多,每一种半透明的凝胶质里还有大小不一的果肉增加口感,以及甜腻腻的饮料。
      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爱死今晚了,无限量供应的甜食饼干小曲奇,沾满了雪白的糖霜,可以一直吃到牙痛也不用担心被骂。光凭上述这些,成年人也乐意参加聚会,毕竟平时还有诸多顾及,像每日糖分分配量,面筋的分配量,不可能放开吃,也不够吃。
      但今晚,不仅是餐桌上,后厨里有源源不断运送出来堆积成山的烤面包、馅饼和甜派,所有一切的食物今晚管够。只要吃得下,就请尽情享用。也不用担心浪费的问题,每一个来访的客人们都会积极地把剩下的打包带回家。这真是暴食者的天堂,甜食者的美梦。
      大家都称今晚为“分享聚会”,每年春分的夜晚,它是我们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人们在这一天放纵自己的口腹之欲,狂欢、享乐。
      但是,分享聚会的另一个称呼为“最后的晚餐”。
      除去几个单纯来吃东西的小孩,大部分人无法始终保持轻松的心情。
      毕竟大家都知道“分享年”意味着什么。
      让我来说明一下“分享年”。
      在成年人口中正式提起它之前,大部分的孩子其实已经从去而不返的兄长、再也看不见的邻居家大姐姐那儿得知了它的存在。我们世代住在方寸大小的村庄里,这意味着大家彼此间认识、关系紧密,一件小事发生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被大家知晓。
      我们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分享年”。它是一个漫长的成人仪式,像纪元前非洲部落即将成年的青年把手放进装满子弹蚁的篓中,任其啃咬,与之类似的成人仪式。
      “分享年”中我们将成为森林中的动物活下去,一年时间为期,以此验证我们的勇气与智慧。
      我环顾四周时,注意到了舞池边缘的托马斯。今日聚会场地的提供者托马斯家的小托马斯。托马斯是我的同学,他这人发育比较早,毛发已经有旺盛生长的趋势,但整体还处于青涩稚嫩的阶段,下巴和脸颊上有一些金色的绒毛(还没变成坚硬的胡渣),身高超过班里大部分的同学,甚至比我还高上几公分,站在孩子中有鹤立鸡群的效果。看上去强壮,又充满了安全感。他相貌英俊、金的头发蓝色的眼睛色泽浓重,加上小小年纪有一种莫名肃穆,使得不少人喜欢他。我猜他有日耳曼人的血统。
      托马斯向来成绩优越,实践成绩仅在我之下,理论成绩也超过了书呆子贝蒂,他组织能力一流,是天生的领导者。现在站在他身边的两个人分别是书呆子贝蒂,和咋呼的汤姆,他们都是这次分享年的参与者。加上我,聚会的主角们凑齐了。
      我并不想走过去和他们聚在一起,那会很麻烦。我讨厌这种不必要的麻烦。
      我坐在一个隐蔽的位子上。即使不饿,我也让嘴一下下咀嚼,慢慢地把盘子里的食物解决掉。因为错过了这顿我得一年后才能吃到下一顿用上了叉子和碗的晚餐。(虽然我未必会多么还念它们。)
      隔着人群,我看到托马斯没有拿餐盘,空出一双手配合肢体语言,像是在进行又一次成功的演讲。
      可惜他的观众们不怎么捧场。汤姆动作虚浮,一看就知道又是一个失眠的人,他低垂眼睛神经质地喝一杯水,几次把水送进了鼻子里。贝蒂对着餐盘,二十分钟内拿着叉子反复拨弄盘子里的泡芙,乳白色的人造奶油弄得到处都是。必须指出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行为,糟蹋食物,甚至说它是种很严重的浪费行为,周围已经有好几个人开始皱眉。贝蒂被边上人捅了一下,她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不得当,脸色变得更加惨白,眼睛湿漉漉的。看在今天情况特殊的份上,希望没有人去指责她。参与者们大都表现得反常,我在这里观察他们,并得出毫无用处的结论,这本身也是一种反常行为。
      哦,我估计错了,在“那些人”现身前,贝蒂的父亲走过去批判了她,贝蒂低头着表达挨训后的沮丧,但我知道她其实在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在这个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孩子大多都有一定的演技,掩盖自己的一些小心思。不过在大人看来这些演技,相当的拙劣。
      她扭头时察觉到了什么,我心里咯噔一下。贝蒂对视线很敏感,她很快找到了视线的来源。当她看清是我时,鼻子上的小雀斑皱了起来,脸绽放出惊喜的笑容。“嗨,理查德你在这里!”
      别误会,她对我没有意思,只是单纯的兴奋。她叫了起来,很响量。于是托马斯和他汤姆也看了过来。
      我想立即转身,但在这之前托马斯率先叫住了我 “理查德,谈谈?”
      我迟疑了一下,相比较别人,我和托马斯熟一些,偶尔会说说话。但现在我知道他们聚集在一起谋划什么。而我对他们的计划毫无兴趣,不想被卷入其中。
      我感到烦躁只想着如何脱离,但偏偏这个时候汤姆凑上来。汤姆这人像学校门口的马蜂窝,成天发出惹人厌的响,缺乏自知之明,好奇心重,活泼过了头,我讨厌他。
      他左右看看问道“你一个人?”
      我语气不善“闭嘴,汤姆。”
      他没有闭嘴的意识,把我的警告当耳旁风“你朋友呢?哦,你这家伙根本就没有朋友吧。”
      我向来把他当作空气,不过偶尔他也能踩到我脚痛。
      “我不需要朋友。”我沉声。
      “不是朋友,只是一个同盟。”托马斯及时插了进来,打断了可能会演变成吵架的对话。
      我不再看汤姆,吸了一口气扭过头“我不知道你竟然会出这么个主意。”
      “确实,刚出现的点子,还不成熟”托马斯叹了一口气,赞同道“虽然你不会这那么干,但这的确更像是你会出的主意。”他看上去也有些疲惫。
      “不,我不会。再见,不要算上我。”放过我吧,我不干。我认真说,以期许他们有点眼色,赶紧滚蛋。
      托马斯和我对视了一会儿,我让他通透的蓝色眼睛弄得很不自在,觉得浑身痒痒。
      “所以你在逃避什么?”汤姆突兀插话道“你很奇怪,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就算是紧张也不是你这样的表现。虽然你一直神神秘秘的。”
      我诧异他突然表现出的敏锐观察力,然后他的下一句话让我抬手掀翻了他磨叽半天没喝完的水,帮他一次性解决掉了问题。“不过你真的就没有邀请任何人吗,你父母呢?这是最后一天,说不定就再也看不见了。当了那么久的同学,我都不知道你母亲是谁,我觉得她根本不在意你吧。” 今天他中彩了。
      他脸上挂着水珠愣了一下,随即扑了上来揪住我的衣领。
      “stop,stop,你们统统给我停下!”眼看着要打起来了,托马斯急忙架住汤姆的肩膀,把他拖离我。
      我往后退了一步,躲过汤姆抡过蜘蛛一样的细胳膊。
      参加聚会的人都看了过来。
      我很后悔被发现,我早该走开的。在托马斯把汤姆拉开后退了一步,我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往屋外走。
      “别这样,理查德你不可能永远一个人。”托马斯在后面喊,试着进行被搅乱的谈话。
      我做了一个手势,头也不回“yeah,我可以。你们自己去玩过家家吧。”
      “滚蛋去吧,理查德。你个该死的混球!”背后乱哄哄的,汤姆挣扎出来喊道,期间还混杂着贝蒂几个的祈使句,我没去仔细听。
      “分享年”从来不是一件轻易的事,它不是郊游或者体能训练那样的玩闹,每一年我们送走了很多人,只有很少的人回来了。而托马斯打算在“分享年”期间组一个小团体,以保证大家能一起活下去。贝蒂和汤姆完全把希望寄托在这个上面了,我觉得这太可笑。那根本就不可能实现,他们在找死。
      我抚摸过自己的鼻子,里面被放了一台录音机。虽然我感觉不到它,但它确实存在,一刻不停地运转着记录下我说话的声音,以及周围一切的声音,直到一年后。
      录音机记录下那个时刻聚会的音乐、交谈、笑声,听上去热闹极了,但都是假象,人们没有他们表现出来的那么快乐。
      我走到屋外,我不想和任何人交流。我是唯一一个没有邀请任何人的家伙。父母是我一直不愿意与人提及的部分。我的母亲她是个政治家,她太忙了(她一向如此)不能来,我特别告诉爸爸不要来。我的家庭典型的女强男弱,我与母亲关系一直不太好,直到后来依旧如此。我和母亲也从来没有过亲生母子间亲密的交流。
      我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学习,一个人吃饭,这挺好的。当习惯了独处后,看书、思考、休息,孤独反而会成为了一种享受。
      那时我认为自己聪明、灵敏又强壮,在学校我做什么都是最棒的。所以即将成为动物中最棒的。
      心脏一直在胸膛中沉重的跳动,我问我害怕了吗?
      不,当然没有,我是迫不及待。
      理查德无所畏惧。
      我抬头看见了围墙——向村庄的任何角度看去,去往地平线的视野都被墙截断。被围墙困住的村庄压抑无比,而外面一望无际。
      围墙外无垠的世界,那是一种通体畅快的感觉,我神往“沙丁罐头”外的世界。
      屋外数不清的自行车靠在墙边。我没有骑自行车来,我把它丢在家里,聚会结束后,我也不打算回家了。我独自站在墙角思考自行车与汽车的问题。我喜欢汽车,到二十几年后的今天还喜欢,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能拥有一辆,我享受那种与风化为一体的感觉,肾上腺激素飙升、心跳加速、立毛肌收缩,吸入肺部的风使整个人都通畅起来。那是人类依靠进化自身无法达到的速度。它代表了自由,像极了外面辽阔的世界。
      很快医生找到了站在墙角的我。在围墙内狭小的世界中我们逃无可逃,似乎不论躲藏在哪里,总能被轻易发现。
      他用罐装有血液、牛奶、薄荷、石子、动物皮毛的混合物,帮我检查了嗅觉,并确保了录音机的正常运行(那味道糟糕透了,我敢打赌他是一个黑暗料理师,他的老婆永远不该让他进厨房)。
      我对他说“嘿,医生,我不想要牛和羊那样愚蠢的动物(愚蠢,没错,我当时用的是这个词)。我想要大的,强壮的,敏捷的动物,无所畏惧,像我一样聪明的动物。”
      医生答应了我,但实际上他管不了那个。就像警察抓人,管不到犯人最后判什么罪,那是审判庭的活。
      他临走前给我一个警示“理查德……你知道,和人在一起生活是容易的。你会发现和动物在一起就有些困难了。我不知道你是否做好了准备。记住,生存或者死亡。”
      我当时看起来是个显而易见的叛道者,潜意识里随时准备发起对规则挑战的人,浑身插满了flag的那种。
      正如医生随口答应我的一样,我也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爸爸还是来了,我看到他的一瞬间有些抓狂。我长得像他,但性格完全相反。他会哭的,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哭,特别是汤姆,那个烦人精最好滚得远远的。这是少年人的该死的面子问题。
      以下是我和爸爸的对话,我在这里如实的记录下来。
      “我只是来握手说再见的,理查德。”
      “哦爸爸,你说好不来的。”
      “对不起,你母亲来不了。她要和一些来自世界各地的大人物会面,讨论并濒危动物的问题。这是很重要的事物。她想和你告别,但是……”
      “不要帮他解释了,她总是这样。好吧,握握手,你走吧。”
      爸爸走了。
      录音机中的这段话,在往后我无数次听来总能清晰地意识到当时的我是多么的混球,丝毫不考虑一个担惊受怕的父亲的感受。这很可能是我和我父亲的最后一次对话,而我却跟他说“你走吧”。
      非常高兴后来我还活着,还有补救的机会。
      接下来我会服用一些药物,熟睡过去。醒来之后,就会和某种动物在一起了。医生给我一种特别的体味,让我闻起来就像是那个动物家族的宝宝。
      很可怕吧?也许那个动物家庭并不想再要一个新宝宝了,但它们闻到我的味道就会爱上我。或许对动物来说,爱就是一种特殊的体味。
      动物的爱是体味,那么人呢?人是否也是被一种东西控制着的?这些冒出来的想法时常会令我不寒而栗。
      天完全黑了。没有了笑声和舞蹈,或者更多别的。我听到了隐隐的哭声,医生很快就会来了,我会在短时间内进入梦乡。
      暮色中我看到托马斯的轮廓,他远远地站在他母亲身边作着最后的告别,他的母亲搂住他的肩膀,交织的金发隐隐闪耀着。
      再见了村庄,下次再见到你,我就不再是个孩子了。

      【时空外】
      虚无的幻境中,十八九岁的青年拨动手指,快速浏览面前漂浮的光屏。凌乱不羁,半长不短的毛发披垂在肩上,呈一种野兽皮毛的灰黑。他嘴角肌理紧绷,眼神警惕,无不让人联想到警戒中的野生动物。
      [霍泽,理查德写了一本和你在一起生活的。想看一看嘛?]光屏中分裂出一个小光球,浮在空中,活泼地绕着青年转啊转,虚无中响起清甜的萝莉音。
      青年手指顿了一下,灰色的眼眸看了过来,非常冷淡地说道“我以为他忙着革命,没想到他这么空。”
      [不要这么说理查德嘛~异境中的时间流逝和异世界的时间流逝是不一样的。霍泽你才在异境待了五分钟,但理查德已经成了三十九岁的大叔了。可怜的理查德,现在正被政敌们打入人生低谷,吃不起饭,喝不起水,住在漏风的破房子里,靠这些写回忆录赚钱。他用一生追逐的人却悠闲地说着风凉话,嘻、嘻、嘻、嘻、嘻]
      “他没那么脆弱。”
      [谁的坚强都是有前提的。]
      “……如果我现在回去,是什么时候?”
      [假好心哦~霍泽你根本就不在意理查德的死活吧?]
      青年狼一样的眯了一下眼睛,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上去随时准备扑上去干掉多嘴的光球。
      小光球毫不在意青年杀人的眼神。她用跳脱的语气自顾自地继续说[我劝你不要干傻事啊,《分享年》的故事你也看过。小说结尾理查德被狼给吃掉了,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死了。现在因为你,他活下来,成了非常重要的人物呢。经过计算,要不了多久他就会从政敌的的打压下顽强成长起来。然后带领地球走向新的时代纪元呢。不过他死后很长一段时间作为历史书中的反派人物,万人唾弃呢,超级有趣的。]
      “呵。”霍泽意义不明的哂笑一声。
      [别这样,你没有对不起他的。给予他完成不同的未来,换他对你的一世恋慕之情。没有什么不公平的。再说你又没有伤害过他的身体,之后要找男的,还是找女的完全随意。他爱上的又不是你,他爱上的只是心中的偶像投射到你身上的影像。]
      “闭嘴吧。”他懒懒地说道。
      [那你还想见他吗?]
      狼一般的青年突然勾起了嘴角,反问道“为什么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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