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璟山庄》yamino

1、天怒

　　苏子娟生活在一个外面的人无法想象的世界里。
　　这里群山起伏。山上建有一座大庄园，叫做蜃璟山庄。庄园中生活了一些形形色色的人，他们生来具有常人不具有的特殊能力，有的人拥有掌控植物生长的能力，有的人拥有操控冰雪的能力，有的人天生一目十行……
　　在不知情的普通人看来，他们是令人羡慕的；在知情的人眼中，他们又是可怜的。
　　他们看上去像神话中的天神，可他们又相信存在比他们更精通世间万物运转的天神存在，他们的一举一动必须要符合天神的安排。
　　天神告诉他们，山外面的世界是危险的，只有最有能力的人才能出去。因此，山中每年都要举行一场全民参加的大决斗，获胜者才能获得出山的资格。这个规矩看似限制了自由，实则完全是出于安全考虑。自从山庄建成以来，人们无不称赞这条规定，并将它奉为圭臬。虽然也有好奇的人到山的边境看过，但是据说都被那里的天神赶了回来。时间久了，没有人敢打破它。
　　然而苏子娟的好朋友郦云舟是个例外。
　　“我总觉得山的那边有什么。”郦云舟经常这么跟苏子娟说，“你就不感到奇怪吗？为什么每年的获胜者走出这座山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也许是因为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危险，就连他们也死在外面了吧。所以说，还是不要出去的好。”苏子娟如是回答道。
　　郦云舟摇摇头，说：“我总觉得不是这样。话说，我们这儿的每个人都与生俱来一种特殊的能力，比我们更伟大的天神又具有什么特殊能力呢？为什么我从没见他们施展过呢？”
　　“因为他们太伟大了，根本不需要施展啊。”
　　郦云舟叹了口气，见话不投机，便不再说了。
　　郦云舟的特殊能力是将所绘之物变为现实。她的绘画作品自然也是十分出众，见过她画的人都说，她笔下的山水木石，鱼虫花鸟不像一张画，反倒像一个被创造于掌中的新世界。因此，她被冠以“画神”之名。比起其它能力，这算是个作用不小的能力了，她也因此有点恃才傲物，她曾在公共场合说：“新世界？我创造它干什么？我的朋友没有一个在那里。”她蔑视一切，勇于挑战，性格乖张。
　　苏子娟是郦云舟唯一能说得上话的朋友。然而即使是面对苏子娟，郦云舟也经常觉得话不投机。
　　一日，正值三伏盛夏，雷鸣滚滚，草木皆折，山河失色，极易激发创作灵感。清晨，郦云舟推开自己房间的房门时，发现自己门缝中夹了一封信，古色古香的信笺令人赏心悦目。拆开信笺，一股浓厚的墨香扑面而来，可内容却显得盛气凌人：匿名的写信人就竟然邀请庄中画神去山中一处私宅，要求比试作画。初读之后，郦云舟不屑地笑了，心想：整个蜃璟山庄，有谁不知她“画神”的鼎鼎大名？是谁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要与她比试作画？可转念一下，庄中普通人自然是不会与她比画了，莫非这送信者，就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天神？想到这里，向来自负的她不禁喜上眉梢，竟不向任何人说明，即刻整理东西，前往信上所说的私宅。
　　行至信上所说地方，已是黄昏。别看蜃璟山只是一座山，占地面积还挺大，加上山上交通不便，从山的一边跑到另一边总要不少时间。郦云舟从没走过这么远的路。走到这里，郦云舟放眼望去，竟没有看到半点建筑物的影子。她不由感到又气又羞，心中道：“看来是哪个平时看我不顺眼的，写了这封信来故意戏弄我，我也真是大意，竟没有进行一点调查，就跑到了这里。”
　　郦云舟正准备离去，忽见一道惊雷劈开浮动的黑云，如同火光照亮天地。电闪雷鸣处，一座楼阁如山中鬼市，孤零零地掩藏在繁茂枝桠之中。
　　郦云舟见状，愈发大喜，以她所知，庄中还无人有此等能力，现在看来，写信者必然就是那传说中的天神了。
　　“来得正好，我倒要试试，你这天神究竟几斤几两。”郦云舟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了楼阁。早有书童似的人物上前相迎，将郦云舟引入正室。郦云舟前脚刚进，后脚便大雨磅礴，倾盆而下，一时半刻之内无从离开。
　　正堂内烛火幽暗，一面硕大的屏风隔在面前，屏风后人影隐约，想必便是那写信者。听得郦云舟脚步声，主人发话了：“画神是打算先休息一会儿，还是即刻比试？”声音不阴不阳，非男非女，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郦云舟笑道：“自然是快快比试的好。我来这儿是比画的，不是看风景的。阁下贵府虽然庄严华丽，但是与作画相比，还是不值一提。”
　　主人闻言，即令：“撤！”早有婢女立侍，撤去屏风，摆上桌椅纸砚。夜幕降临，阴风阵阵，饶郦云舟如何定目细看，也看不清主人面目，只觉得又曾白雾朦胧掩盖。一条雪白的手臂从衣袖下露出，挥手示意众婢退下。先前声音再次传出：“请画神作画，可尽毕生所学，莫留遗力。”
　　与此同时，在山外一间摆满了各式各样仪器的实验室中，一白衣大褂男子在电脑前飞速地敲着键盘。见到电脑屏幕中的景象，他不由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咬牙切齿地说：“本想让你再多快活一会儿，居然这么不识抬举！”
　　这一边，郦云舟抱拳道：“不知此次比试的题目是何？还请主人先执笔。”
　　主人亦不推辞，抛开素纸，笔蕴梅花，落磨成风雨，仅几笔便描摹出空灵巨大之境。郦云舟心中一震，料想未必不能赢。主人似乎意在杀她的傲气，要她绘大千世界，浮云众生。
　　郦云舟不敢大意，全力备战，兀自沉吟，忽叫道：“有了！”晚来风急，雨水如同江水浩浩荡荡。一条长河从笔下灌出，取自“黄河之水天上来”意。开篇气势恢宏，浪涛湍急，百舸争流，那长河化作一记重拳，狠狠击入对方胸口。那方纸上寂静皓白，如同生命终将归于沉寂；这方浓墨泼洒，好似绚丽人生。不过片刻，基调已定，两面纸上似乎凭空腾出一白一黑两条巨龙，全身隐没在山云水雾之中，彼此相互窥视，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白衣大褂男子通过电脑屏幕看过去，纵是对郦云舟有千般不满，也不由叫道：“好一个下笔成真！哼，要不是你有脱离我们控制的征兆，我还真舍不得销毁你这么好的一个试验样品呢。”
　　这边主人不语，仅仅抬腕，画面上白龙忽亮出利爪，掀起一片腥风。郦云舟定睛细瞧，那画上之景非花非雾，非云非雨，绝非世间实景；看似无常，却又包罗万象，暗藏杀机。她倒也不慌张，只轻轻几笔，黑龙突然长啸，腾跃而起，现出真身与白龙厮打在一起。纸上千丈山岭拔地而起，飞禽走兽，鱼虫花鸟欣欣向荣，繁荣闹市生于山间平地，酒肆勾栏，烟火人家栩栩如生，喧声传来，入木三分。白龙虚晃一枪，摇尾而去。几片山石崩落，闹市瞬间消失，只剩穷山恶水，苍凉飞鸟。白龙从云雾中钻出，压倒黑龙折断筋骨。黑龙狂啸挣扎不已，郦云舟额上一渗出大颗汗珠，心中道：“这就是天神的力量吗？果然了不得，可我实在是……不甘心输啊。”
　　想到这里，郦云舟停下狼毫，风雷阵阵，虽不见刀光剑影，杀气更胜一筹。她心中道：宇宙创造人类，人类为何不能创造宇宙！过去的画，无不在描摹实事，哪怕绝世孤本如《清明上河图》，最多不过是自然的抄袭者。我郦云舟今天就要打破规则，画出崭新的世界！此时，她笔下的黑龙自断筋骨回身反扑，溅落黑血化作傲梅迎击风雪。白龙受到攻击，措手不及，暂时退回。
　　白衣大褂男子不免有些动容，敲击键盘的速度也慢了许多。他操控的主人停止了作画，傲然抬起手腕，惨白的臂膀横兀在桌前。男子犹豫了一下，最终在对话框上打出了这样一段话：“退回去，饶你苟活。”他接到了销毁郦云舟试验品的任务，可是向来执行任务一丝不苟的他此刻居然做出了让步。
　　主人通过电子合成技术，说出了这句话。可由于技术有限，也是为了给试验品一个听觉上的警示，以至于那声音听起来是如此的怪异。
　　郦云舟冷笑一声，道：“伟大的天神因为绘画败下阵来，就想用这种方法恐吓我吗？”
　　主人道：“天神不是败下来，天神只是怜惜你的才华，容你苟活。你若再不识抬举，天神有一百种方法让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你若稍微表示一下对天神的敬畏，你还可以做你的画神。”
　　郦云舟仰天大笑，大笔一挥，黑龙亦随之咆哮，代为心声：以天为敌，何等荣耀！来罢，这一战虽死方休！
　　男子叹气，只得按下任务框中的红色按键。
　　郦云舟失踪后的第三天，暴雨如江海般爆发。天降落雷，正劈在崇山峻岭之中，见者不无颤栗，敬畏自然造物主的伟大与光荣。这之后，大雨逐渐平息，画神的失踪也逐渐成为新的话题。搜寻队在落雷的荒山中找到了郦云舟被劈焦的尸体。她跪在一片林地中，落雷之处，草木皆拦腰折断，可死者头颅却高昂怒视青天，好像在大声诘问。她的身前摊着一幅被烧焦的画，她僵硬的手里仍捏着一只毛笔，笔杆已被生生握成两段。
　　同行的人议论纷纷，人们相信这雷电并非偶然，一定是郦云舟素来对天神不敬，惹恼了天神，才遭此横祸。有些人谩骂郦云舟是活该，有些人则为郦云舟感到惋惜。领队的老者捡起郦云舟的画，画面已被焚毁大半，却不由得叫他大吃一惊：何等磅礴，何等气象万千！其上所绘世间百态，以江河为线，贯穿古今未来。老者深深地叹了口气，把画交给苏子娟：“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她的遗作，就送给你做纪念吧。”
　　苏子娟早已泣不成声。在山中，人们没有亲人这个概念，朋友就是一个人的全部。苏子娟虽然不像郦云舟那么孤僻，但也是鲜有朋友。现在一个朋友这样平白无故地死了，怎么能叫她不伤心呢。
　　回到家中，苏子娟反复审视郦云舟的遗作，却意外发现画中居然还藏有夹层。郦云舟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留下了天神的真面目。
　　苏子娟大惊失色：“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