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夏》雨知时节

16、空负梨花一尊酒

　　燃止在他旁边睡得香甜，灼华却又是一宿无梦。
　　这江南的某个角落，春意渐渐淡去，桃花开盛又逐渐凋零，只剩他一树独秀。他伸出手接住倾泻的月色，浮在手心之上的朦胧显得柔软，他想起他说今夜月色真好时的缱绻。
　　他是好日子过的久了，久到忘了自己是妖，忘了仙和妖本就殊途。
　　他其实是个骗子。燃止问了很多次，他都从来没有透露过一点。比如他其实能够看到一点点未来的事情，自从那年预见一个书生埋酒，他心急如焚的跑过去挖开那片泥土，却是空空如也，但是过几日就真的来了一位书生在那处埋下一坛酒。类似这样的场景他遇见了很多次，也就懵懵懂懂中懂了一些。
　　掩耳盗铃，一叶障目。
　　所以困住他的其实不是接连不断地噩梦，而是他和燃止的未来。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好好地燃止就变了一个人，所以他不敢说，任何一个诱因他都赌不起
　　越想越疯魔，所以他又骗了燃止
　　他还看见自己的树上结了一颗梨
　　他的小梨子就快要诞世，他却凄惶的不敢告知其父
　　五十多年，灼华的修为进步了不少，燃止知道他还是会在意身份悬殊，总是竭尽全力助他修行。
　　“你说不管多久总有一天我们会一样。怎么会一样呢……”灼华靠在他的肩上，“再过不久你就不要我了，怎么会一样呢！为什么突然就不要我了。我还想和你一起陪着小梨子……”
　　“为什么我是只妖……”
　　“怎么哭了？”燃止是突然醒过来的，因为灼华低沉的抽泣，“又做噩梦了？”
　　灼华觉得有些丢脸忙连忙捂住脸不让他看：“没哭！”
　　声音翁嗡，泪渍犹在
　　“灼灼有什么心事是不能同我讲的？”
　　一树梨花雪
　　“没……”
　　燃止只是望着窗外，引导着他去看自己无法周圆的谎言
　　或喜或悲，总是会摇曳下一地的雪白
　　他低头诺诺：“只是噩梦罢了”
　　燃止终究只能叹息，把他抱得更紧：“灼灼不愿说就不说”
　　“你是不是会生气”可是就算你生气，叫我如何开口
　　“只是不能帮上你，夫君心中难安”
　　苍白的面色终于染上一层淡粉：“既是夫君，带我去去人间吧”
　　“可……”见他的面色又变，燃止只好马上改口，“等天亮之后，咱们就去人间”
　　昨日方去，今日又恋，是什么让你如此留恋人间。这座山自然也是人间，只是人迹罕至，所以他们口中的人间二字是氤氲着烟火的。
　　“最近嘴馋”
　　贪恋人间是真的，嘴馋也是真的，自从有了小梨子之后更是
　　人间不知道是不是换了样子，但灼华是变了不少，至少修为精进他已经不是当年被困在百里内，甚至不能维持太久人形的糊涂花妖。
　　“我记得那个人”灼华突然看向一个老妇，“五十多年前，她是这里最好看的美人，之前听说她远嫁，不知怎的又回来了”
　　燃止握着他的手：“她容颜不再，你是如何能认得？”
　　“自然是记得，木灵感觉很灵的。我第一次到人间来，第一个看见的就是她。袅袅娜娜，亭亭玉立，神仙妃子模样。她见我立在那颗槐树之下哭，递给了我一张手绢。后来我再来找她想要归还，他们说她嫁人了。没想到能够再见”
　　他抬眼：“燃止我想和她聊聊”为何落魄，为何神情哀哀
　　老妇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两个人，连忙张罗他们坐下，先沏了一杯茶：“不知二位公子今日想吃些什么？”
　　“你觉得自己做的什么最好吃就做什么”灼华对她微微一笑
　　老妇一边煮着面条，一边同他们攀谈：“小镇之上许久不曾有见到过同二位公子一般容貌的人了，公子可是远道而来？”
　　灼华怕吓着她，也没说当年的事，只是同她随意搭话，眼睛却留神打量：“我同他二人经常来这，倒是以前没见过这个小面摊”
　　“呀，瞧瞧老身这记性，前两日才回这儿，今儿个才摆的摊子”她有些感慨，“倒是忘了地方不一样了”
　　“听起来您出了远门才归家”
　　“丈夫儿子皆是战死沙场，老身一人孤苦，想着不如就回出身的地方，也算是落叶归根”
　　“抱歉说到您伤心之处……”灼华有些不知所措的低头喝茶，瞥几眼燃止求救
　　燃止接过话：“夫人倒是旷达”
　　“人生在世，哪能不受点苦”她将面条盛起来，加上作料端到二人面前，“这算是回家乡之后开张的做的第一碗面，公子尝尝好吃吗”
　　当人生大起大落之后，就想回到最初的地方，仿佛那里没有任何苦痛，只有熟悉到骨髓的歌谣和土地，从那里出生，在那里死去，也不会有过多的恐惧。落叶归根，该是这个道理
　　“好吃的”灼华赞不绝口，大口的嗦面条，面条吃尽，喝几口热汤，“很好吃”
　　燃止给他擦嘴角：“也不怕烫着”
　　“你们兄弟感情可真好”
　　灼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是啊，最喜欢哥哥了”
　　老妇人愣了神，多少年之前，有一个人站在槐树之下眼角带着泪眺望远方，见了她就红着脸低下头，后来接了她的手绢后就像这样羞涩而开心的笑。半百年华悠悠而过，心里的少年还是如初的模样，偶尔记忆流转，鲜活如初。
　　他们长得很像
　　灼华不知道凑到燃止耳边说了什么，燃止站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快些说好，我等着你”
　　等燃止走得远了些，灼华走到忙活的老妇人身边，掏了些银子塞到她的口袋里
　　老妇人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擦擦手又掏出来还他：“公子大户人家的，这两碗面不值钱的，那里要得了这么多银子”
　　灼华环顾后见没什么人，也不会耽搁她的生意，便言：“姑娘莫不是忘了许多年前，咱们见过的”
　　姑娘……
　　老妇人如是梦中惊醒：“公子莫不是当年那……”
　　“若我说是，姑娘会不会被吓着”
　　“难怪，难怪公子生的如此好看的模样。此般皮囊，人间安有？”她低声喃喃，“难为公子还记得老身，牵挂了”
　　“来到人间见的第一面就是姑娘”他拿出收了许多年的绢子，“那时想去人间却之只能站在树下”
　　老妇人目光眷恋：“这都好多年了”
　　最是人间留不住
　　她连自己苍老的面容都不敢再触碰，羞愧无比
　　“姑娘人间磨炼终是辛苦，既然有缘再见，可是愿意收下些许银子，晚年也好安度”
　　见她就要拒绝，灼华又说：“姑娘就当是我留给他的面钱，以后若是再相遇，你给他煮一碗面”
　　“那公子呢……”
　　“我……”灼华面有戚戚，“姑娘不怕我是妖么”
　　“妖和人，不差的”老妇人攥紧了绢子
　　你第一眼看见的是我，我却见了你不止一次，总是止步树下，欲说还休模样
　　那手绢，二八年华绣上的
　　原来是他呀
　　一朵梨花
　　不似人间颜色
　　等她再抬眼的时候，灼华已经不见了，恍若南柯一梦
　　长街的一个小角落，落魄的面摊子，面汤却热气腾腾，氤氲着人间的烟火。从此处望过去，蜿蜒着并不太繁华的街市。长街的另外一处，燃止拿着他最喜欢的糕点等着，面上带着浅浅的笑。灼华眼下还有一圈青色，眼睛已经笑起来了
　　“心中可是好受些了”
　　“想吃糖葫芦”灼华不回答他的话，轻轻地吻在他的耳侧，“你给我买好不好”
　　“好，怎生不好，我什么不能为你做的”
　　灼华便乖巧的坐在石桥上，等着燃止

　　“然后呢？”
　　牵夏握住他的手，两眼直直地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
　　“后面的事就与你二人有关了”媚一晃悠悠的走进来，“不可说，不可说”
　　桑余眼珠子转了转，没有搭话
　　“今天要不就说说你们 ”媚一缓缓而来，“那小鲤鱼精的事情已经告了一个段落，你如今心中该是不再难受”
　　牵夏立即就瞥了他一眼，摇摇头
　　没想到桑余倒是点了头：“虽是仍不太明白你们口中所说因果，但如今已经处于因果之中，不如弄个明白”
　　三百多春秋已经逝去，岁月厚重的穿越不过，他却依稀看见了当年的桑葚。如今桑余十几岁还余着稚嫩，躯壳里面确是阴差阳错藏了成熟于之魂魄。若是那许久之前，桑葚肯如此心平气和同他多说几句，又哪来的如今因果
　　因果之中，因果之外，皆是因果
　　他终于敛了眉目：“当时我捡到你的时候正是大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