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者无人似你》衣青箬

3、第3章 我恨你

　　华大的博士楼，坐落在学校最南端的角落，临着九思湖，被一大片枫叶竹林所包围，风光秀丽、环境幽谧。

　　林成则拖着行李走过来的路上，几乎没有遇到过行人，不由得也对这个地方喜欢起来。尤其是发现沿路还有修建了一段长廊，亭台栏杆掩映在花木之间，正适合看书消闲。

　　华大的住宿条件很好，一室一厅带厨卫的小房子，规划得相当不错。林成则安顿下来，将自己的行李取出放好，这单人宿舍顿时就有了一点“家”的温馨。

　　将最后一本书摆上书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看到屏幕上“叶樱”两个字，他的眸色微微一沉，垂下眼，接起了电话。

　　那一天之后，他们没有再见过面。林成则想过下一次遇见会是什么情形，独独没想到叶樱还会主动联络他，虽然彼此的电话第一次重逢之后就记在了手机里。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叶樱的态度，从容淡定，落落大方，“林师弟，你今天应该办完入住手续了吧？你们这就算是入学了，大家准备了一个迎新聚餐，你看看什么时候有空出来？”

　　她说的大家，指的是跟着冯教授的几个博士生和研究生，而要迎的，当然不止他一个。

　　林成则当即点头道，“现在就有时间，约好在哪里会面了吗？”

　　“我们正在楼下呢，你直接下来就行。”叶樱道。

　　挂了电话，林成则正要出门，略一犹豫，还是转身回到卧室，拉开衣柜，将自己刚才放进去的几套衣服都取了出来，再三斟酌，才选中了其中一套看起来不那么严肃的。

　　白衬衫外套薄毛衣，下身是神色的牛仔裤和低帮靴，他穿着这一套出现在所有人视线中时，的确引发了一点小小的骚动。

　　“叶师姐，你没说过新来的小师弟长得这么帅啊！”平常跟叶樱关系好的江雪君笑着调侃道。

　　叶樱的视线也落在林成则身上，他这样一装扮，整个人显得年轻了许多，完全看不出比这里的人大上将近十岁，所以大家叫起“小师弟”来，也半点压力都没有。

　　她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装嫩”，嘴里却道，“你们现在不是看到了吗？提前说了哪有惊喜。”

　　林成则过来之后，两位住在旁边不远处的研究生也匆匆赶来。人已经到齐，时间也不早了，所以就直接出发，前往就在学校门口的那家饭店。

　　成年人不习惯扎堆，他们这七八个人，走着走着就分成了几拨。林成则独自一人坠在后面，不慌不忙，不急不躁，视线却时不时的扫过前面跟人说话的叶樱。

　　从博士楼这边出南门非常方便，很快就到了地方。

　　八个人围了一张桌子，叶樱作为唯一的熟人，坐在了林成则身边。其他人嘻嘻哈哈的点单，林成则却拆了摆在面前的餐具，取出水杯，先用开水烫过，然后倒了茶，放在叶樱面前。

　　其他人见了不免起哄，他也就笑着起身，执壶为所有人服务。虽然并不热络，也没有逢迎的意思，但大家都是做研究的，就这种淡淡的感觉，反倒令所有人高看一眼。

　　所以等菜端上来，酒过三巡，气氛就热烈起来了。

　　其他人开始盘问林成则，之前在哪个学校，多大年纪了，家是哪里的，有没有女朋友……

　　起哄得最起劲的是钱明亮，他虽然晚叶樱一年入学，但一向因为叶樱是个姑娘而有些看不起，因此总以大师兄的身份自居。叶樱看得透，但并不在意，也就由他了。

　　这会儿他也表现出了老大哥的风范，大方的招呼着，表现自己的亲和力的同时，也刺探三位新同学的身份和家底。

　　叶樱捧着杯子安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时不时的抿一口酒，听着林成则不慌不忙的打太极，将所有问题都挡了回去，半天都没说出一点有用的信息，而其他人也不以为忤，不由自嘲一笑。

　　这么多年过去，他这避重就轻的水平，半点都没生疏啊！

　　十八岁的叶樱，可以说得上是张扬跋扈。她聪明，漂亮，从小到大顺风顺水，也就养成了自我为中心的毛病，以为全世界真的都围着自己转，只要是她喜欢的，没道理得不到。

　　所以她对林成则的喜欢，也表现得坦荡自然。

　　她频繁的出现在他身边，不但往办公室跑，还试图在校里校外所有地方跟他偶遇，到处打探他的消息，就连她的班主任也听闻风声，特意找她谈了一次话。

　　他那么敏锐，不可能没有察觉。但他对待叶樱的态度始终如一，就如同对待任何一个自己教导的学生。

　　他把自己遮挡得密不透风，她所有的试探、示好，都尽数被挡了回来。

　　恍惚之中，不知不觉就喝得多了。直到林成则伸手取走她手中的杯子，叶樱才意识到自己杯中装的不是茶水，而是酒。她揉了揉发晕的头，开口道，“时间不早，该回去了吧？”

　　刚刚开学，没人敢捋老冯的虎须，所以她一提醒，便纷纷附和，起身去柜台结账。结果到了柜台，才发现账单已经付过了。

　　“林师弟，这怎么好意思？”钱明亮捏着皮夹，看向林成则的眼神却带着赞赏。

　　林成则抿出一个笑容，“初来乍到，应该的。钱师兄也别光说我，这两位师弟中间偷偷塞钱给我，我这也是没办法。”

　　两位面色尴尬的研究生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林成则太会做人，就显得他们不会做人了。但有了这一句话，虽然人人都知道是林成则客套，瞎编出来的，但面子到底有了，回头把钱补上就行。

　　虽然学校会提供宿舍，但博士生大部分都不会在学校里住。有的是因为有家小，有的是因为在外面有项目，各有各的事情要忙。

　　所以在岔路口跟研究生们道别之后，就只剩下叶樱和林成则两人了。

　　叶樱知道自己喝多了酒，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出错，因此一直保持沉默。但眼看着博士楼就要到了，她又有些不舍得就这样回去，一转头看到不远处的长廊，脚步一转就走了过去。

　　林成则便也跟了过去，内心里说服自己，是出于绅士风度，不能允许一位喝多了的女性单独待在外面。

　　他跟上去时，叶樱正跪坐在长廊两边的长条石凳上，双手扶着栏杆念诗：“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念完了，转过头来看他，“你很喜欢吧？”

　　林成则点头。她便绽开了笑容，“你喜欢辛弃疾，我知道。你的事我都知道。”

　　“可是我的事，你知道吗？”她忽然变了脸色，朝林成则扑了过来。

　　林成则本来想退开，但怕她摔到地上，只能站着不动，任由她抓住了自己的衣襟，整个人凑上来，连贴得很近地盯着他。她的眼睛大大的，里面飘起一层淡淡的雾气，仿佛含了无尽的委屈，“凭什么说我‘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这段公案，林成则显然也记得很清楚。

　　在被班主任找去谈话之后，叶樱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肆无忌惮，很有可能会引发难以控制的结果。被班主任知道了她不怕，但如果被对她寄予厚望的父母知道了呢？

　　事情闹开了，她自己固然受到影响，但林成则只怕这份工作都做不下去了吧？

　　他对她一直那么冷淡，也是应该的。

　　但又不甘心。

　　所以她将自己一腔情意，都写在了那个只有两个人知道密码的笔记本里，大大方方的当做周记交了上去。

　　少女的朦胧绮思，一句话要转八个弯，怕他一看就懂，更怕他根本看不懂。

　　交完周记，她就开始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满心焦躁的等待他的反应：是把她叫过去斥责一顿？还是义正言辞要她大局为重？或者以长辈的身份安慰她不要胡思乱想？又有没有可能……他心里对自己也存着一点点的不同？

　　那时琼瑶剧已经不那么流行了，但余威犹在。叶樱看过她的成名作《窗外》，写的就是女学生和男老师的爱情故事。

　　所以，不是没有一点可能，对吧？

　　然而林成则始终表现得淡定从容，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周四，周记本发下来了。

　　叶樱迫不及待的打开，然后就看到了他给的这两句评语。她所有的恋慕与绮思，在他眼中，不过是“强说愁”。

　　但是，也亏得林成则这份决断，让叶樱意识到，自己一厢情愿的纠缠，或许对方心里却只有满心不耐与厌烦。她大大受挫，终于暂时结束了这种荒唐的追逐。

　　此刻听到她提起旧事，林成则也只能苦笑，“怎么还记得。”

　　“我很记仇的。”叶樱说着，酒意上头，整个人软倒在了林成则怀中。

　　“林成则，”她靠在他怀里，头枕着他的肩，温热的脸颊紧贴着他的颈侧，声音也轻轻软软的，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刀，“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