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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八章(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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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已又想起当日霍禹虽知欧侯坤在向霍家泼脏水,他却并没有拿他来问,病已越发觉得这层关系扑朔迷离。
广陵王回头扫视了一眼病已,眼神更是意味深长。与霍禹狭长的丹凤目不同,广陵王剑眉炯目,一双锐利可杀人的眼睛,仿佛要病已茹毛饮血一般。
病已依旧没忘记见到王侯的礼仪,他跪拜道:“拜见广陵王。”
“前天在我府上病发,还险些死掉,今天居然能背负九尺男儿,过几天,怕是沙场也去得。”广陵王冷笑道。语气中充满了揶揄与不满。
“小民先有广陵王大义相救,后有霍将军慧眼查案,帮我儿时伙伴昭雪,实乃三生有幸。”病已跪在地上,谦逊地说道。
许平君见人人都惧怕的大个头美男子被称作广陵王,亦是拜道:“拜见广陵王。”
广陵王双目一凛:“你可是那日大闹蘅兰坊的?”
许平君忙拜道:“是,爹爹被无辜关了起来,还请广陵王……”
广陵王打断道:“找霍光把,孤管不了广陵之外的事。”说罢,俯瞰着霍禹,道:“狼群都搞不定,孤送你回别苑吧。”
霍禹却道:“送我回府。”
广陵王与霍禹又是一阵眼神交流,看得病已心生无数猜忌:霍禹年方二十一,广陵王却三十有四,
两人曾是师徒?曾是结拜兄弟?还是好友?然而,都不像。
此时,病已却真的累了。
病已同平君扶霍禹上了马车,他便觉得头晕目眩,倒在马车的一隅睡下了,却睡不安稳,情不自禁地捂着胸口,借着皎洁月光,平君见到了这一幕,忙凑到病已的身边,让他平躺在自己的大腿上安眠。
霍禹有些看不下去,翻了个白眼:“你何必对他这么好?“
平君回敬了一个白眼:“他又不是你们这些军爷,他身体那么弱,受得了又是上山又是下海的么?“
霍禹冷哼一声:“可你不是他妈!“
平君撅嘴道:“他是为了我爹和你才受这种罪,怎么有些人不知道感恩呀?“
霍禹气得语塞,只得闭目养神,不再理平君,不一会儿,却听到了平君的鼾声不绝入耳,吵得他难以入睡,再看躺在她大腿上的病已,早已睡得口水直流,自言道:“真是绝配!“想到这里,却又有些难过。
清晨,病已迷迷糊糊醒来时,只感觉自己睡在软绵绵的垫子上,本不想醒来,却又在霎时闻到了熟悉的体香,知是平君的,吓得睡意全无坐起身来,本是迷迷糊糊地掀开了窗帘,谁知道,却看到了一个大牌匾,上书三个大字“司马府”,当下就清醒了大半。
司马府。
霍光的家,霍禹的家。
病已曾无数次听到霍光的传闻,都听得不真实。
传闻说,霍光乃受益于同父异母的哥哥——名将霍去病。霍去病打仗之前,将十几岁的霍光当了郎官之后,从此霍光深得汉武帝青睐,平步青云,还成了武帝的托孤大臣。
相传,霍光乃是杀人如麻的冷面枭雄,锱铢必较,睚眦必报;又传,霍光乃美男子,身长七尺三寸,有美髯,乃是弄臣出身。
无论如何,霍光都是病已心中最想争取到的人。这次回到长安,他在“德泽酒舍”说书,以惊人才学献于世人,等待的,就是他霍光。
“霍光怎么还不出来?他敢轻慢本王?”
广陵王等待霍光出府的时候,有些不耐烦。他曾发誓不会入霍府半步,如今只好候着,病已感觉到广陵王一股无明业火直冲苍穹。若不是霍光的笑声远远的传出,病已几乎担心广陵王会拿一把泰阿剑灭霍家的门。
这是病已听到的最爽朗的笑声,豪气干云,中气十足,他的笑,似乎连天上连绵的云彩都惊动了。
“广陵王有礼了。不曾迎接贵客。”霍光说。
已过了知天命之年,透过窗户,病已看到了一位头发灰白的高大汉子。与病已见过的那些五十多岁的人不同,霍光身板又硬又直,远远望去,伫立如松。
他声若洪钟,双目神采熠熠,面对广陵王这样气势如山的男子,霍光竟然气势在其之上,他的笑容浩瀚如海。
“不用迎接,反正我也不会再踏入半步。”广陵王冷哼一声,似乎还带着几分情绪。
病已心中于是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多谢广陵王救犬子一命。”霍光道。
“没关系,反正他小时候就喜欢跟着我。刚好今日去打猎碰见了,霍大司马,儿子完璧归赵,孤告辞。”广陵王说罢,便命病已扶霍禹下车。
霍光第一眼见到病已的时候,亦是吃了一惊。然而,霍光强力掩饰了自己心中的惊骇,连忙让家丁扶霍禹回府,一边不动声色的向病已询问着:“小兄弟,你可是犬子的朋友?”
病已躬身跪拜道:“拜见大司马,小民只是有幸得到机会,协助霍将军去太乙山。”
霍光笑道:“小兄弟,你高姓大名?”
病已道:“小民姓史,名病已。”
霍光笑容更为亲切:“快免礼,原来是史恭的长子,你父亲任中郎将的时候你刚出生,我还抱过你。”说罢,扶起了病已。
病已在霍光的搀扶下缓缓起身,霍光的手掌又大又热,他的背后却直冒冷汗。霍光比他想象中还强大,他觉得,自己长安之行更艰难了。
“你呢?小姑娘?”霍光问站在一旁的许平君。
“拜见大司马,民女名叫许平君,是郡邸狱啬夫头头许广汉的女儿。”许平君跪拜道。病已曾教她莫要抬头,莫要无理,她强忍着抬头看一眼霍光的冲动,低头道。
“父亲大人,是他两人助我捉拿桑青,且救我性命。”霍禹在家丁的搀扶下,艰难地走上前来。昨夜欧侯坤已为他解毒,然他被桑青所伤,重伤未愈,怕是要休息一段时间。
霍光道:“桑青人呢?”
霍禹道:“我重伤在身,桑青已托广陵王替我交由圣上,刚才带走了。”
霍光气得胡须微抖,人却依旧在笑:“吾儿累了,回去休息吧。”
说罢,命人扶霍禹归府,亦亲自将病已和平君请到了自己的府上。平君第一次入这么大的府邸,新鲜而好奇地望着四周,病已却总觉得这里的一草一木似乎见过,记忆中的那个女子忽然闪现。
那是一个凤冠霞帔的女子,青春妙龄,却一脸的焦虑,病已虽然看不清脸,却知道她襁褓里的孩子是自己。室内也是同样的熟悉。龙涎香的味道,一如记忆中……
病已没有发现,自不远处,同样有一名貌美如白莲的女子正在偷窥二人。
病已同平君端正地跪在霍光的对面,本以为霍光会寒暄几句,不料霍光此人甚是爽朗:“我霍光从
不欠人情,说罢,救下吾儿,你们想要什么?”
平君心直口快:“我们救霍将军没有别的目的,我们是好朋友。可是,我爹许广汉并不是叛贼,希望霍大司马能帮我爹许广汉昭雪。”
霍光又问病已:“病已,你呢?”
病已思忖了片刻,跪拜道:”大司马,郡邸狱啬夫头领许广汉小时候对小民有恩。望大司马明察。”
霍光先是用犀利的双目逼视着病已,见病已依旧垂首,且淡然微笑,于是笑道:“许广汉若是被冤屈,查清楚即可,这又何难?你们就没有别的所求?病已?”
病已依旧端正地跪着,说道:“病已自然是有很多所求,想求自己长命百岁,想弟弟一生平安,想垂钓时钓到好多鱼,还想千杯不醉,这些都只能遵循天地之道,阴阳之法,病已求不得本人。”
霍光单刀直入,逼视着病已:“史病已,难道你不想老夫荐你入仕?闻听你饱读诗书,却因罪臣之身,永世不得为官。若老夫开口,圣上兴许给老夫三分薄面。”
病已心下一震。
比起喜怒无常的广陵王,霍光实在太过可怕。一眼看透人心的本事,病已自问自己不具备,已过而立之年的广陵王亦未曾拥有,然而,霍光却能一眼看透他的本心。
“回大司马,小民只是送霍大将军回府,顺便帮儿时伙伴求一份人情,至于其他的事,水到则渠成。小民会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实现,这绝不是小民用来要挟大司马的条件。时候已经不早了,小民和平君不便打扰了。”病已谦卑地道。
霍光却从这不卑不亢的回答中得到了三分欣慰,七分好奇。
这个少年流落民间十几年,究竟是谁教得他如此聪明睿智,却又充满力量?为何他身体这般荏弱,却又这般骄傲?难不成,真的是血统使然?霍光想到了那个温柔似水,却骄傲得像天鹅一样的太子。可惜,当年的太子空有仁德和治国本事,却被他骨子里盛极的骄傲所伤,伤得这般彻底。
只是,这天下少年得志的,又有哪个不是骄傲的人。广陵王如此,他的禹儿亦如此。
想到这里,霍光不觉已忧。
病已同平君走出霍府的时候,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辛苦了这么久,许广汉的事总算有了着落,让两人心中的大石落下一半。
平君开心地去挽病已的胳膊:“小病猫,多谢你的努力,这次连大司马都开了口,我爹一定有救了!”
病已却没有想往日一样躲闪,反而借着平君的手臂,摇摇晃晃地站稳了,面色煞白,只可惜,他的唇色也异样的紫。平君吓得花容失色。长这么大,她是第二次见到病已这般模样,上一次这样,几乎要了他的性命。
病已本就昨日受了风寒,今日又经霍光一番惊心动魄的试探,他只觉得疲敝不已,心尖处疼得如千万针扎。然而,这一次疼,又与往常不太一样,仿佛此生的疼,都只汇集在这一次一般。
眼前,十六年的时光一一闪现,最初的宫殿里的模糊记忆,一个暗无天日房屋,照顾祖母和弟弟的童年时光,和平君的量小无猜,杜县的苦读生涯,在他的眼前一一闪现,之后,便是他的那个梦,梦中,他身穿华服,头戴十二旒冠冕伫立于山巅,身后是泰山的南天门,秦始皇和汉武帝封禅的地方……南天门倒塌,他自断一臂,身躯湮灭……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八章(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