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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六章(六) ...

  •   平君离开霍禹别苑之后,先回郡邸狱探望了父亲,离开牢狱之后,再次来到病已的旧居。

      只见庭院内的白海棠树依旧亭亭如盖,遮天蔽日,然而四周尽是蛛丝网,梁上燕子巢,地上蚂蚁窝。人去楼空,依旧是她上个月刚回来时的破败模样。

      病已和弟弟怕不是住在这里。平君心道。于是出门继续找寻,走了几步,却遇见了一身儒生打扮的欧侯坤同一帮狂士饮酒放歌,他口中念念有词: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白衫,清秀的面容,翩翩的模样。远处看,竟与病已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他双目中闪烁着诡谲,让他少了几分仙气。此刻,平君多么希望他就是心心念了八年那人。

      欧侯坤似乎饮了不少酒,一身酒气,一身的不羁,此刻看上去,更与病已嗜好相仿,看得平君原地一痴。欧侯坤见到平君,舍下了伙伴,摇扇走来:“许姑娘,你一脸迷茫,似乎在找人?”

      平君摇头:“不是。”
      欧侯坤东倒西歪地走到平君面前,醉意盎然地笑道:“哼哼,你要找的人,大约在德泽酒舍附近住,你问一下的附近的混混们,就知道他家住何地了。”

      平君心下一惊,于是直截了当地问:“欧侯坤,你这次这么好心,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欧侯坤摆摆手,道:“不为什么,在下也曾历经相思之苦,于是不忍世人受苦,仅此而已。 “说罢,他又纵情高歌,边歌边饮:

      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

      一面高歌,一面与狂士友人们东倒西歪而去。

      平君抱拳,转身离去。这次回长安城不足一个月,她已经与父亲历经生死和牢狱之灾,这种人的话,她自是不愿信,然而,她太想找到那失散八年之人。

      长安城之大,找一个秘密隐藏的人,并不好找,然而,在市井之中寻一个平民百姓,却是极易的。平君找来仔细打听了几个混混,终于问到了史病已兄弟二人的容身之处。

      相似的庭院,史高在院子里熬药,长手长脚的,虽稍嫌稚气,已然是青葱少年的模样,不像十二岁的孩子,倒像是十四五岁的俊俏公子哥。

      平君想起小时候的史高,白白胖胖,眼睛圆圆的,像极了年画里的娃娃,偏偏病已生的瘦小,抱他的时候,像是幼猫扛着一只大老鼠。想到这里,平君有些忍俊不禁。

      院子里依旧有树,不过不是海棠,乃是长安城里常见的洋槐树,白色的碎花将谢,散落一地。
      平君踩着白色的槐花,蹑手蹑脚地走到史高的身边,夺了史高手中扇,拍着他的肩膀大叫一声:“小高,平君姐姐来看你们了!”

      史高却捂住平君的嘴:“嘘……哥睡着了。”

      平君心中又惊又喜:“那我把他喊醒。”

      史高连忙摇头:“让他歇一歇吧平君姐,他这几天奔波过度,身体不太好,昨晚还昏过去了……”

      平君心头一热,不由怨气全消:“那我进去悄悄地看看他。”说罢,不顾史高的阻拦,轻悄地走进房屋,来到病已的睡房。

      此时,史病已似已睡沉,呼吸声均匀,双睫铺陈在眼睑之上,甚是好看,只是,他的手似乎无意识地捂着自己的胸口,眉心蹙起,像是心口依旧在痛。

      看得平君心也抽成了一团。于是轻悄地为他盖上被子,轻轻抚摸着他的眉心,直至慢慢抚平。她端详着八年未见的心上人:他苍白依旧,五官却更加深邃分明,他依旧像儿时那般老成,只不过,成年之后他会笑了,笑容带着融融的暖意,可惜,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和第二次见面时,他的态度完全不同呢?她明明记得,他脱下身上的衣裳时,笑容连八面的春风都点亮了。

      许平君探下身,在那略嫌苍白的嘴唇上轻吻,她没有察觉,对方的睫毛在微抖。她只觉得,小病猫的嘴唇本是冰凉的,却在自己的一吻过后变得暖热,也有了些许血色。然而,待她离开屋子,端来热气腾腾的药时,床上的人却不见了。

      “病猫,你敢躲我!”平君挽起了袖子,准备跳窗去找,却被史高抱住了大腿:“平君姐,别去找了,哥躲开你,可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

      许平君十分好奇:“他有什么好怕的?怕我强娶了他?还是怕我送他去教坊?”

      史高大眼睛眨巴眨巴,摇头:“你们大人的事,我怎么知道。”

      许平君嘻嘻一笑:“不知道是吧?那要不要我给你讲你小时候的糗事?你小时候是个大胖娃娃,还喜欢往漂亮女子的怀里蹭,经常尿在我身上,你还喜欢亲小女孩,你喜欢……”

      史高忙捂住平君的嘴:“平君姐,我告诉你怎么回事。”

      许平君嘻嘻一笑,杏眼一瞪:“快说。”

      史高有些为难地道:“平君姐,哥今年身体很不好,时常犯病,他前几年也曾经游历京畿三辅,走名山大川,今年却一次也没有去。哥在杜县的时候,每天教书归来,有时候累的坐在院子里就睡着了,却自称是饮过酒才昏昏欲睡,可我知道,哥是体弱累到了。这样的他,你会不会嫌弃?”

      许平君怒敲着药碗道:“瞎说!他从小不就这样吗!我怎么会嫌他!”

      史高戳戳平君的胳膊:“当你的丈夫,你也不会嫌弃吗?譬如说,你想吃三个苹果,他只能给你一个……”
      许平君脸一红,拍一记史高的小脑壳:“小屁孩,你知道什么!“

      史高瞪着大眼睛,认真地说道:“可他怕连累你,嫂子。”

      许平君道:“难道他不是一直在连累我吗?人家别的小姑娘在跳绳刺绣的时候,我在帮他熬药;别的小姑娘在学着纺织的时候,我在帮他带孩子,”说完,指着史高的脑袋:“别的小姑娘都和小姑娘在玩,我却在被他强迫着读书。我又不是大家闺秀,身边从来没有一个姑娘读全过《大学》《论语》和《孟子》?他早已经把我的人生的定下来了,所以无论他生病还是残废我都不怕,他早在七岁时候,就注定是我的人了!”

      说罢,许平君从后门跑了出去。那一天,许平君为找病已走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却再也没有找到病已。自下午时找到灯火通明。路过一个蜜饯摊子,平君忽然就想起了十年前。

      那是一个秋日的午后。平君牵着病已的手,逛东市西市。

      那一天,人实在是太多,好吃的东西也太多,病已又太矮小,走着走着,两人就走散了。小平君手中拿着一男一女两个小糖人,发疯了似的找病已,却怎么也找不到,此时,病已也在寻找平君,却被人群阻挡,后来,干脆坐在卖蜜饯的妇人那里等,等到平君找到他的时候,因为他长得可爱,那妇人给了他各色的蜜饯,他却都还给的妇人:“多谢美人阿婶,待会我会给一个小姑娘买。”

      小平君果然在蜜饯毯子找到了他,且十分生气:“你为什么要呆在这里?”

      病已指着摊子上的蜜饯,将铜钱递给阿婶:“反正,我都要买给你的。”
      ……

      如今,人还是那个人,却不会在蜜饯摊子等她了。

      平君十年后初回长安,举目无亲,此时此刻,她连找个知心人说话都寻不到半个。她蹲在西市的角落,默默的看一只流浪狗捡食垃圾,看了一阵,于心不忍地买了饼,放到流浪狗的面前,之后,她随手买了烤鸡,回郡邸狱探望爹爹去。

      “如果可以,不吃苹果,又何妨?”平君自言自语道。

      此时,史病已却躲在了蘅兰坊的舞者王晟的家中,与之对弈。

      还算宽敞雅致的房子,简洁异常,对弈的桌上摆了一株枯梨花,白花瓣,昭示着主人已然心灰意冷。

      也曾有街坊邻居家的阿婆和大妈劝说她,姑娘,你去跳舞不怕坏了自己名声,王晟却道: “反正我都嫁不出去了,怕什么。”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脱下舞者的梨花仙子服之后,依旧着一身素白的衣裳,素颜,却如梨花般素淡的美极。偏偏她的每一步棋子都不是那么素雅,如战场上的前锋将军,一开战就锐不可当。病已却将每一步都轻松化解,他手中的白子走得沉稳若定,见招拆招,见阵破阵,道像是久经沙场的军师。

      “她有那么可怕?让你病着都不肯见她?”王晟看了一眼病已落下的白子,面无表情地杀下一枚黑子。

      “她不可怕,但很多事情暂时不想让她参与,我也没想好如何面对她。”病已苦笑着,落下一枚白字。

      “她就像我的黑子,虽不能力拔山兮,搅局的本事-却还是有一套。你不如告诉她。”王晟思定之后,落下了自己的黑子。纵观了一眼棋局之后,却一挥手,将棋盘抚乱,对着一盘乱棋,面无表情道:“你赢了。”

      病已道:“我还记得棋谱,不如恢复了它,我让你几子?”
      王晟翻了个白眼:“已经让了两次了。”

      病已伸了个懒腰,起身双揖道:“夜色已至,在下不便打扰了,多谢姑娘收留,在下先行告辞。”

      王晟终于失去了那份从容,她伸手去抓病已的手臂,却又在下一刻迅速松手,道:“我今晚不去蘅兰坊。”

      梨花样的素淡脸竟然微微泛了红。天光黯淡,她将烛台上的蜡烛一一点燃,室内便有了清淡不易察觉的蜡烛清香香。这是蘅兰坊特制加了梨花香油的蜡烛,素雅清芬。

      王晟道:“我去烧几道小菜,你稍等,让病人饿着肚子离开,万一你出什么事,我可摆脱不了干系。”

      “不要做太咸。”史病已笑道:“病人受用不了。”

      王晟于是亲自下厨,待她烧好几道小菜,端出来时,病已却早已消失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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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六章(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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