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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五章(二) ...

  •     史病已回头望了一眼。炫目的奢靡的王府,树大招风。满王府的垂丝海棠花都谢了,空剩下一株株大树。这气息他隐约中觉得似曾相识,和家中的白海棠气息完全不同,只是,他却不记得在什么时候闻过这气味了。

      走出广陵王府的门之后,史高终于好奇问道:“哥,你每天在酒舍说书,不就是想通过引荐,见到皇帝吗!哥不是说,只有皇帝才赦免我们史家么?为什么不答应广陵王?他可是我们能见到的最大的官儿了呀!通过他见到皇帝,有什么不好么?”

      史病已道:“皇帝自然要见,但你可知道广陵王为何回京?

      史高摇头:”不知。”

      史病已笑道:“一来,自然是因为皇帝戒备他,把他昭回京来,想将其控制在视线之内。二来,广陵王势力大,心机深沉,少年天子似乎最近频频和他接触,似乎想要借他削弱霍光的实力。”

      史高皱着眉头,半懂不懂地说道:“原来是这样。所以,皇上身边的两大势力,霍光这边,我们先去他的地盘大闹,得罪了人家,现在我们又拒绝了广陵王这边的差事。哥,以后我们的日子难着呐。“

      史病已道:“在他们眼中,我们不过是一介草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得罪不得罪,又有何分别。何况广陵王居心叵测,并非良主。”

      病已心道,广陵王心机外露,难成大器,左右大局的,怕依旧是权倾朝野的霍光,广陵王恐只是皇帝的一颗棋子。若是不与广陵王交好,自己尚且有机会与霍光相识,若是此时入广陵王府上,则再无机会了,却不知该如何同史高说起。

      史高则更是好奇了:“哥,我们又要去哪里?我们要去帮平君姐打架吗?”
      史病已道:“莫冲动,打架解决不了问题,你先去找你师父,我若需要,自然去寻你们来帮忙。”

      史高端详着病已略显疲惫的面容,只见他面色惨白,嘴唇微泛着紫,有些怀疑:“哥,你自己能行么?要不,我送你回家休息?”

      病已刮了史高的鼻子:“傻孩子,我又不是废人,自己能走,你快回师傅身边习武去。”终于把史高送走。

      那个时代的长安城,城中宫殿、达官贵人的府邸遍布城中,除了未央宫、长乐宫、桂公、北宫、明光宫等宫殿,太仓和武库,王府又占据了大片的土地。达官贵族和王公的府邸又占据了大片土地。史病已走了一阵,依旧是广陵王家的城墙,好容易走过,便觉得心悸胸闷。

      忽而天空中乌云密布,又飘落了一阵细雨,他便觉得双腿上了刑具一般的疼。自他记事起开始,他除了心疾时常来袭,便常年受这风湿之苦,每每春夏之季,双腿就疼的厉害。

      祖母曾告诉病已,说是他生在阴雨天,可病已隐隐约约中记得曾有一处不见见日的阴湿屋子,两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不但在他面前赌钱,还会给他唱民间的小曲,还给讲各种坊间的风流故事……虽然,祖母却矢口否认了,可病已知道,自己的腿疾怕是与那时有莫大的关系。

      病已艰难的前行着,苍白的俊颜上渗了细密的薄汗,他不由得扶墙而行,然而,走了一阵,更觉身心疲敝,干脆坐在了大树下。昨夜平君大闹蘅兰坊,今日见这虎狼之君,着实殆尽了他全部力气,只是,平君的事他还牵着挂着。长安城内多妖孽,他不得不帮她。

      病已再次起身的时候,忽然眼前多了一个娉婷的白影,和一辆小马车。
      抬头望去,却是昨日蘅兰坊里舞蹈的那位王晟姑娘。

      “还活着吗?”王晟姑娘声音淡薄而冷清,略带沙哑,和她的外貌无半点相符。可她着实是个大美人。

      与许平君肌肤胜雪不同,她皮肤呈半透明的白,如剔透的白玉般。一双冰冷的黑瞳,一副轻盈的骨骼,如果说,平君似火,王晟就似尘封在雪山上的冰。
      “上车吧,反正你现在有腿和没腿也没有区别。”王晟说着,欲要去扶病已,病已连忙摆手:“不必,有腿就比没有腿强得多。”说罢,一瘸一拐随王晟姑娘上了马车。

      王晟递给病已一个绣了梨花的月白色荷包,袋中有几枚莲子苦心,她道:“苦心莲养心,吃下吧。”

      莲子心养心,平肝火,滋润脾肺。史病已大方接过来,却未敢服食,只是道了谢。只是身体越发疲敝,已然浑身脱力,双眼也越发睁不开了。

      王晟从一个精致的漆器盒子里拈出一枚坚果饼,自己咬了一口,递给病已,道:“不敢吃吗?这个只有蘅兰坊才有的供应,乃是当年文帝的母亲薄太后最喜食的太后饼,我敢吃,总归没毒了吧?”

      史病已方才吃了一口。广陵王那处应有尽有,可他和史高未敢动一样入口的东西,可如今他当真饿极。

      病已咬了一口酥饼,猪油香蕴含其中,花生酥脆,还有甜丝丝的糖味,史病已品咂着,就觉得自己当年曾吃过。隐约中,他仿佛记起了自己襁褓中的一个场景,温润如玉的男子抱着他,一个凤冠霞帔的女子哄着他,而那四周,似乎亭台轩朗,水中还游着锦鲤……

      “喂,不问我找你作甚?”王晟面无表情地问。

      “你既找在下,肯定有事。”病已笑道。

      “那位姑娘今天救了我一次,我来还她人情。”王晟认真地说。

      史病已自知她说的“那位姑娘”是许平君,忙拱手作揖,王晟却板着脸道:“可她昨日和今日都调戏了我,怎么样,不若我调戏你,先报了这轻薄之仇吗?”

      说罢,她伸出冰花瓣般的手指,抚向眼前的少年郎苍白的面庞。眼前人儿,真是个极品的美男子,眉宇间如有浩瀚星辰,平齐的双眉似墨染,显得他谦谦公子温润如玉,一双眸子更是儒雅温暖似春日的江水,融融暖意,让人心都暖化了。

      史病已有些哭笑不得,他挡住了王晟姑娘的纤纤玉手,笑道:“舍妹性格火爆,小时候又被父亲当男儿教养,多有得罪之处……”

      王晟打断道:“什么舍妹,她不是你未婚妻么?”

      史病已从未见过如此刁钻犀利的女子,此刻他只想沉默是金,却因为好教养,依旧笑道:“姑娘所谓报答她,就是盘问在下么?”

      王晟道:“当然不是,我要报答她,一来是让你好好休息一番。你若为她奔波生了大病,她自然心疼如刀割。二来,我知道你所想的全部答案。”

      王晟将病已带到了自己的家中时候,父亲刚离开家门去了赌场。

      街坊们照理议论纷纷:“这个伤风败俗的姑娘,死个三个相公了,又带回一个年轻男人……“

      “克夫美人嘛,这次这个男人怕也是命不长……”
      王晟冷笑一声,命马夫扶着昏睡的病已到自己的闺房。待她亲自为其脱去了外衫。王晟在十八岁那年,就死心了。

      那一年,上门求亲的男子病死在家中,那是她的第三任夫婿——第一任、第二任夫婿无不是暴毙而亡,加上这第三个,她被邻居冠以“克夫美人”的名声。想要向她提亲的男子无比退避三舍。

      适逢父亲赌钱欠了巨债,她便从此去蘅兰坊跳舞补贴家用,于是,邻里间又笑她自甘堕落,不贞洁,只有她自己知道,“克夫美人”名声一出,怕是达官贵族,也不敢无辜轻薄于她,她倒乐得洁身自好。

      王晟用自己的贴身手帕为病已轻轻擦拭着,忍不住细意端详起来:真是清瘦,修长的脖颈,锁骨凹陷,肋骨根根分明,一双长腿,长手长脚的甚是好看。就是这双修长的大手,弹出了仙乐般的曲子,让昨天所有在场的看客们如痴如醉,就是这双大手,向她轻轻致意,她死去了一年的心,又活了回来。

      她心中正漾着涟漪阵阵,忽然,睡梦中的病已轻声咳嗽,让她再次回到了现实中——他若嫁于此人,怕是非得当第四回寡妇不可。

      于是清了心,为他抓药熬药,他在睡梦中无法吞咽,她就口度口为他喂下,待她用额头贴近他的心脏,觉得他心脏正常了,放才松了一口气,于是,她开始自己和自己对弈,黑子对白子,对了一阵,终究分不出个胜负。

      病已醒来时,看到了轻盈的白纱帐。帐中有幽幽的女子体香和梨花的清香,隐隐地藏在浓郁的药腥甜之中。

      病已只觉得药味甚苦,比自己素日饮的腥甜药味猛烈许多,腿上也热辣辣的,像是还有人帮他敷了药膏,他从床上起身下床,只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人像是苏醒过来了一般。

      “你终于醒了。”王晟面无表情地走到史病已的床前:“刚才看到你的样子,都怕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所以姑娘可是帮再下请了郎中?大恩不言谢。”史病已双手作揖,伸了个懒腰,穿上鞋子,迈出几步之后,才发现双腿轻松了许多,风湿痛的情形有所缓减。

      “没请郎中。”王晟道:“我母亲生前也有你的毛病,故帮你以药酒擦身,还帮你敷了祖上秘制的风湿药膏,看来你是活过来了。”

      史病已一听,脚下一软,险些摔倒,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女子,竟然帮他擦身,着实让他难堪不已。

      王晟面无表情继续与自己对弈,一面盯着棋盘,一边道:“小兄弟,你还没碰过女人吧?” 

      史病已笑道:“王姑娘为救再下,不拘小节,让人佩服。”

      王晟冷笑一声:“这事哪用我亲自动手,是那位马夫帮你的。”

      史病已松了一口气。

      王晟道:“那么,现在我用我的消息报答你未婚妻今日相救。蘅兰坊不是霍光霍大司马开的,是他的女婿范明将军的红颜知己所开。”
      史病已道:”在下自然知道这些。”

      王晟又道:“那你可知,是范明将军本人亲自收留了叛贼司徒休?范明常年带兵打仗,有不少战场上的生死之交,而司徒副官当年曾救过他一命,所以,这次来投奔范将军,范明将军义不容辞,且他当时救下司徒休,已经打算把自己的一命还给司徒休了。”

      病已用一双清润明晰的眸子打量着王晟,眼前的姑娘似乎有些不按套路出牌。本以为她是某个大人物放来捣乱的,她却和盘托出,一时间,病已竟不分真假了。

      王晟见病已并不相信自己,冷笑一声:“此乃我亲眼所见,也只有我自己当日看到范将军亲自引那人入密室。只是他没有看到我,不然我连命都没了。你未婚妻今日救我,我还她一报,不然,我才懒得告诉你。”

      史病已漂亮的瞳子有些明明灭灭的,他双手作揖道:“姑娘将这么重要的消息告知在下,日后在下定当为姑娘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王晟面无表情地道:“那你娶我吧。”说罢,她将手上的最后一枚黑子落下,她赢了。

      史病已讶然。

      王晟嫣然而笑:“开玩笑的。想娶我的人都病死了,我不想当你当第四个。”说罢,起身撵人:“你现在一定想去帮你的那位姑娘了,是吗?那就快去吧。”

      “多谢王姑娘,君曾我琼瑶,在下改日以琴谱予君,告辞。”病已说着,行礼离去。

      行至门口,王晟忽然就拦住了那个白衣翩翩的璧人:“慢着!什么琴谱?”说完之后,她面色羞若桃李艳。

      病已笑道:“广寒梨落晓星辰。”说罢,双揖告辞。

      王晟凝望着病已离去的背影,久久未回神。病已说的那首曲子,自然是他昨日即兴为她创作的琴谱,如仙乐,纵然在场满座王侯,却皆醉于其中,那是他为她而写的曲子。

      待病已离开之后,王晟坐在病已刚睡过的床上,猛嗅着病已留下的气息。长这么大,他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举止翩翩如画,琴声绕梁三日,温柔似水,笑容如梦,可是,为何他身体这般荏弱……

      王晟深知,以自己的手段,他拜倒在自己的梨花裙下,怕不是难事,想到自己克夫美人的名声,她犹豫到骨头都要迸裂了。

      这日的黄昏时分,史病已终于在霍家的后门见到了许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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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五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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