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戏》二二

6、第一日之鱼燕之争（六)

　　又是一日晚，单调重复。
　　天又入暮。不似白日的燥热，傍晚时分的空气甚是清凉。
　　院落里的古槐树在夕阳的映衬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似是古槐长满繁花，开得如火如荼。
　　鸟儿在落晖中凯旋归巢，点点密密的落在树冠之中，隐了身子，只有精灵般的声音证明它们依然存在。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鸟狐还思归家，可我这个离家的可怜之人何时才能回？
　　额娘，你可还算安好？就在此时心里突的出现另一个的影子，缓缓靠近，暖了整个心房，却又冷了两只眼眶。
　　时间便在这一冷一暖交叉变换中渐渐消逝，天色很快漆黑一片，掌灯的太监也把每个宫中的八宝玲珑灯着了火子，似点亮了这紫禁银河的星星。繁星点点，错落有致，别有生趣，与上头的夜空交相呼应，情景刹是好看。

　　“主子。现在天色都这么晚了，传事的谙达定是来不了。”春晓路途院子见我还在外头吹风，便忧心说道。
　　“时间尚早，我还不想那么快去睡。”我答道，脸上并没有一丝表情。
　　“主子。要不进屋等吧。”春晓拿了见外衣批我身上，然后说道。
　　我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她一急，便开口道：“主子，你怎么总是不听奴婢的话呢？奴婢也是为你好啊。”
　　“怎的？连你也开始以下犯上了？”我微怒道。这个春晓，总是这么不守规矩的。
　　春晓一气，不再他语，脚一蹬，直叹了口气，便离开了。
　　我幽幽的看她离去的背影，松下了心。但是春晓，我并不想任何人看见我难过的模样。

　　远处传来轿子使过的“吱呀”之声。因着承乾宫与乾清宫最为临近，便是东边其他宫至乾清宫的必经之地。这时辰，后宫女眷是禁止在宫中随意走动的，那此轿中坐的定是今夜被翻牌子的妃嫔。
　　心猛的一紧致，失望和疼痛缓缓的蔓延开来。
　　今夜他找的不是我，今夜他没有来找我，今夜他不需要我。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我的言语喃喃，反反复复念叨这诗句。
　　此日后的连续三日，只听得见轿声，却见不着轿影。
　　我却执著地日日在承乾宫的古槐树下等待，日日由希望等待煎熬成绝望。心也犹如行在针尖上那般疼痛，那令人窒息的感觉传遍整个身子，涌出眼眶的便是咸涩的泪水。

　　“姐姐那天可真算风光无限。皇上恩宠，赐珍无数。妹妹修上经年亦未必能拥有像姐姐这般好福气。”我正沉思着，忽然从槐树的阴影下走出一个人来，竟是多日未见的妙兰。
　　她一直躲在那暗处观察我的一举一动，因着自个儿心思全不在这里，便也丝毫没有察觉到。
　　“妹妹怎的也有如此雅兴在此院落赏月么？”我身子并未转向她，只是杵在那，努力睁大眼睛企图让风拭干泪。
　　妙兰轻轻的笑开了：“姐姐可猜错了。妙兰在此不是赏月，而是赏人。”
　　“赏人？”我的惊讶之情溢于言表，便将头转向她。
　　“是的，赏人。”她正色回答道。
　　她故意停顿了下，又接着说：“赏被人遗弃的落寞之人。”
　　我忍不住讥笑起来：“怎的妹妹也是来此看姐姐的笑话，吃姐姐的味而来的么？”
　　一夜风光无限，却未能保宠分毫。讽刺，讽刺。
　　她把笑容放下，眼里满是寂寞，在这月色的映衬下分外哀愁。
　　“姐姐可又猜错了。妙兰说的这被人遗弃的落寞之人不是姐姐，而是妙兰自己。”
　　“哦？”她的答案却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
　　她见我的反应便接着说：“妙兰自进宫以来，只见过皇上两面。一次在养心殿外，一次便在这承乾宫，姐姐的房门外。妙兰甚至未能和皇上说上一字半语。自第一次见着皇上后，妙兰以为天人，更大着胆子在内心里把皇上想成妙兰的夫君。但，妙兰自始至终未能做到一个人妻的责任，妙兰怎能不落寞？”
　　她的神情有对往昔回忆的向往甜蜜，有小女孩般的娇羞婉转，有苦思现今状况的凄哀愁苦，表情甚是丰富。不像假装，亦辨不清其真假。
　　“在这后宫之中终年不受皇宠的比比皆是，妹妹自个儿宽心，想开些为好。”我终的忍耐不住说道，却也只能这般。
　　“姐姐，妙兰可真真的嫉妒姐姐。”她的目光忽远忽近，说道。
　　“何来嫉妒之由？不过是一夜春风，卷走一地落叶，剩下的还有什么？”我犯不出的讥笑，一笑自己，二笑她。
　　妙兰近前一步，说道：“姐姐一向聪慧，此刻怎的也变得愚笨了呢？姐姐不可能不知道这几日被翻牌子的是哪几位妃嫔吧。”
　　我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隐去疑问的表情答道：“分别是皇后，雅皇贵妃，嘉贵妃。”
　　妙兰表情凝重认真：“姐姐难道没有自个儿揣摩么？皇上愈是看重的人，愈是不能让其成为众矢之的，受到所有人的排挤，算计。倘若皇上这几日天天临幸于姐姐，姐姐还能安好到何时？而皇上连日来翻牌子的不过是之前并不受宠的身份高贵的娘娘们，又是何意？皇上不过是想让这些娘娘们各分雨露，才没得有缘由来欺压姐姐。更何况姐姐连日来的赏赐已达历史之最，又间接告诉所有后宫之人姐姐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皇上这般为姐姐思考筹划，又把这般心思给与姐姐，怎能不叫妙兰嫉妒姐姐呢？”她说的甚是诚恳。
　　我的心猛地一暖，似有只火炉在心底急急得烧着。
　　我的皇上啊，你竟是这般为陌桑着想的。
　　“妹妹倒是看得清透，分析的明白。”我转念一想，便说道。
　　妙兰笑笑：“妙兰本是无聊无事之人，况古语有云：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博学多才如姐姐你，不会不了此话中的真实含义的。妙兰今夜说的直白了些，还望姐姐见谅。”
　　我出自真心的答道：“姐姐谢过妹妹的点睛之语。”

　　想再说些什么，但却发现已无话可讲，一开口，便只有一句天色已晚，你我都去歇息着吧。
　　我俩只能各自转身，离开。
　　　　 “姐姐日日等候垂泪的模样甚是令人心疼的。”身后传来妙兰的声音。
　　我未回头，脚一抬，便向前迈开。
　　今夜的月色却是格外美好的。
　　若不是爱一个人至极，怎的能了他的想法。若不是爱一个至极，怎的能去关心劝导一个自己的敌人。若不是爱一个至极，怎的能放弃自己的机会，让爱的人去享受爱呢。妙兰，你对皇上的这份心思他何时才能懂得的？

　　“主子，你今日回得尚早了。”春晓见我准备进屋，且面色缓和，终的露出喜色，喜滋滋的迎了上来。
　　我亦心情大好，便对她说：“我倒是有些饥饿了，穿些可口的甜点吧。”
　　“是的，小主。”春晓回答后便欲出门。
　　“等等。”吐出这两字时连自个儿都被吓了一跳。
　　“主子还有啥子事么？” 春晓回头，疑惑的看着我。
　　“嗯……抱歉。”挣扎矛盾许久终于说出此话。
　　春晓瞬间双目含泪，连声音也似哽咽：“主子这般说话真真折杀奴婢了。”
　　我温情微笑，近前一步，握住她的双手说道：“此宫之中也只有你能和我真心说说话子了。我也知道只有你才是待我最为忠诚的。”
　　春晓反握我的手，轻轻拍了下，道：“主子肚里的虫子不是直叫饿了么？怎的也这般多愁善感起来了？”她说的如此调皮，我被她的话逗乐，两人便欢喜笑了开来。

　　第二日晚，依旧在古槐树下等待。

　　此时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虽不急，但却繁繁密密。一丝丝如针脚般，但又飘摇不定。落在手上，无痛触，有些微微的凉。
　　忽的头上一阴，雨线一断。惊讶中向上一看，是一柄明黄色油纸伞。
　　回头，竟然是皇上。惊愕间竟忘了行宫礼，他温和的笑笑，道：“怎的一个人在雨中沉思，不怕着凉了么？”
　　没有责备，却有浓浓的关心之意在其中。我一时间不知怎么回话，只呆呆的站着，不言不语。
　　“跟朕生分起来了么？”他见我神情便问道。
　　我顿时反应过来，想起刚才那样做是犯了大忌讳的，垂下头，甚是谦恭的样子：“臣妾只是在思付着这雨能下到几时。”
　　他没有接话，顺手搂过我的腰，头小幅度偏向我，另手把伞递给身后的太监。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似练过千遍，已然成了习惯。我的心满满溢出酸气，这股气在身子里晃悠悠的乱窜，真真闹腾。
　　他扶我进屋，春晓见着他亦是大吃一惊，急忙请安。
　　待我们坐下后，我对身旁的春晓道：“去泡壶清扬茶，再备一盆热水来。”
　　春晓答了声“嗻”之后便下去准备了。
　　皇上温柔的看着我：“朕原本还担心你坏了心情，现状看来甚是不错，你的确没让朕失望。”
　　他说的不算隐晦，只字片语便让人了了他的深义。
　　我以合宜的笑回应他：“皇上日理万机，已是劳累，还得分出心思为陌桑着想。这等滔天大罪陌桑怎能担当的起？”
　　听完我的话，他只轻笑着用手指轻点我的鼻尖：“你的说的这般夸张，可真要说你小家子气了。”
　　“恕奴婢打搅皇上和主子。主子，奴婢按你吩咐拿茶来了。”我正欲回话，却瞥见春晓端着茶壶站在门外。
　　我向皇上请了个安，起身，走八步，接过春晓手中的盘子。我缓缓倒了杯热茶，待小心吹得微凉后递到皇上手上。
　　他只是慢慢的嗅了嗅茶的香气，微微眯着眼睛，尔后开口道：“这茶真真奇怪，香味浓重，却见不着茶叶来。”
　　我的嘴巴一抿，笑道：“皇上，这是臣妾特地为皇上制的清扬茶。它是由牡丹皮，栀子，柴胡，白芍，甘草研磨成粉泡制而成的。牡丹皮清热凉血，栀子清热泻火，柴胡发散风热，白芍补血，甘草补气。臣妾只觉皇上因着国务繁忙，定有些许不顺心之事，便自觉地制了这茶。”
　　皇上笑了笑，呷了口茶，对我道：“还是你有心了。这茶很是可口，怎的你懂药理么？”
　　我身子微斜，恭敬的回答道：“还望皇上饶恕臣妾斗胆揣摩圣意之罪。臣妾并不懂得药理，只看过些许保健身心的医书吧了。”
　　这三天来也不是没有方式苦等的，我利用闲时，确是阅读不少医书。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很是认可的说道：“后宫应多如你这般娴静之人才好，也省得那些个麻烦事,闹着整个后宫不安停。”
　　停顿片刻，他似忽的想到什么，便道：“你怎的知道朕今日要过来？”
　　我神色一顿，便回答道：“并不是臣妾先知，其实是臣妾每日都备着茶，只怕皇上随时过来，未雨绸缪罢。”
　　他神色似颇受感动，用手挽过我的肩膀，说道：“你如此待朕，朕深感欣慰，这才是朕的爱妾啊。”
　　我微笑道：“皇上阿，陌桑是你的妻，这是臣妾应该做的。你如此说才是真真的生了分的。”
　　他赞许的大笑：“好，好。我今后不这般说罢。”
　　说着欲把我拉进怀里。我急忙站起，道：“皇上，还有更好的东西呢。”
　　我轻轻的拍了拍手，春晓便拿着一盆热水进来。我接过水盆，知唤她下去。
　　转身，对皇上调皮的说道：“请皇上下圣谕，此刻后的一个时辰内，便是臣妾的了，无论臣妾对圣上啥子事都不许下怪臣妾。”
　　他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是啥子东西，却宠溺的笑道：“朕允了。”
　　我弯腰，把水盆放置皇上脚下，帮他脱下金色绣龙绸质靴。
　　“原来你是要给朕洗足来着。”我轻轻用手帮他揉捏脚底的穴位，不抬头，却语气严肃的答道：“皇上，这洗足可是门大学问呢。春洗足，升阳固托；夏洗，暑湿可褪；秋洗，肺润肠臑；冬洗，丹田温灼。这人体共有一十二条经络。手足各六条，分别是足三阴，足三阳；手三阴，手三阳。互相连接。脚上的足健功效，减少沉淀于脚底的毒素，热力刺激足下涌泉穴，改善失眠，头疼，水肿等病。”

　　我滔滔不绝说了一大段话，他只听得目瞪口呆，尔后，便开怀的大笑。
　　“皇上阿。”我抬头，假装嗔怒叫唤。
　　他停住笑，用手指指指脚下的水盆，问道：“那你说说这盆子里的水有何功效？”
　　我低婉回答：“臣妾用吴茱萸四两，米醋少许。用吴茱萸煎汁，加入温水，加入米醋。每日泡半时辰便能改善睡眠，有益身心。”
　　他没有答话，只直愣愣地盯着我。突然，他一把把我抱起。
　　我惊道:“皇上，臣妾的手脏着呢。”
　　“你为朕洗脚，不是说朕也脏么？”他阴阴的笑着，就赤足把我抱上了床。

　　窗外细雨绵绵，窗内春意漫漫。恍惚中看见一个黑影从窗前飘过，却没有多余时间细想。
　　一夜如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