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口佛口》司徒九流

1、虎口佛口（一章完）

　　一、
　　和尚孤身行走在山林里。
　　连绵大雨耽搁了他的行程，再拖延下去师父便要责罚了，因此即便听闻此山中有猛虎，他也只好冒险上山。
　　好在一路走来安然无恙，只是一整日颗粒未进，和尚饥肠辘辘，他按了按聒噪的肚子，朝四周望望，盼望能瞧见一两株果树。
　　只是果树不曾看到，却发现了一个少年。
　　那少年躺在离他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生得清秀俊俏、细皮嫩肉，此刻正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
　　和尚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双手合十道：“这位施主，贫僧……”
　　少年缓缓睁开眼睛，深幽的目光定定落在和尚身上，将他看得莫名一哆嗦，顿了片刻才道：“贫僧从云间寺来，去往建福寺替师父取些经书，途径宝地，不知施主家中可有些许剩饭，能否赐予一些？”
　　少年嘴角微翘，却说：“你看，有老虎。”
　　和尚惊慌失措地转身，“哪里？”
　　“这里。”少年的嗓音微哑，温热的鼻息呼上了和尚的耳畔。
　　二、
　　老虎孤身居住在山林里。
　　它是头懒虎，即便成了精，也还是头懒虎。最大的爱好就是躺在自己老窝前的石头上晒太阳，等着傻不拉几的猎物自动送上门来。
　　住在山里的另一只老妖怪赖皮蛇说，没有这样蠢的兔子。
　　只是兔子不曾遇到，却撞上了一个和尚。
　　那和尚战战兢兢地摸上前来，站定在离自己不远处，生得膏似凝脂、细皮嫩肉，结巴了半天终于开口说话。它愿望终于成真，心花正待怒放，全然没听和尚究竟说了什么，只道：“你看，有老虎。”
　　和尚惊惶失措地转身，“哪里？”
　　它一下子扑到他背上，圈住他的脖子，咧嘴一笑，鲜红的舌尖舔上鲜红的嘴唇，哑声说：“这里。”
　　三、
　　被老虎吃掉的人，死后会化为伥鬼。
　　和尚是老虎的第一只伥鬼。
　　听说伥鬼会为老虎引来新的猎物，这样他以后就再也不用捕猎了，老虎很开心，引着和尚的魂魄来到自己的老窝，兴奋地搓着爪子等他清醒。
　　和尚终于睁开了眼睛，迷茫地看着老虎问：“这是哪里？”
　　老虎解释道：“这是我家。”
　　“哦哦，”和尚连忙爬起来，冲他赔礼道歉：“贫僧走了一天有些体力不支，没曾想竟叨扰了施主，实在是麻烦了，告辞。”
　　老虎道：“其实不麻烦的……喂，你去哪儿？”
　　和尚朝洞口走去，还未踏出洞外便被无形的屏障挡了回来。
　　伥鬼是不能离开老虎太远的。
　　和尚懵懂地回过身来，望着老虎，眼里满是迷茫，“施主，你家的门板为何是透明的？”
　　老虎说：“……你不记得了？”
　　四、
　　和尚不记得自己已经被吃了。
　　他还当是自己和这个无辜的少年被哪个会法术的用无形的线捆在了一起，既来之则安之，很是兢兢业业地照顾起了老虎。
　　将洞里的杂草拔光，扎了把扫帚，洒扫一遍，将随爪乱丢的骨头集齐，在洞口挖了坑埋下去，再使唤老虎拖来几捆稻草，仔仔细细地铺好。
　　和尚朝铺好的稻草上一躺，腿一伸，拍了拍身侧的空位，说：“旺财，过来。”
　　老虎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躺着。
　　和尚问：“这么多年，你就一直这样一个人住？”
　　老虎说：“嗯。”
　　和尚慈祥又同情地揉着老虎的脑袋，说：“真可怜。”
　　和尚又说：“在术法解开之前，就由我来照顾你吧。”
　　老虎想，虽然旺财这个名字很难听，但是被照顾的滋味好像也还不错的样子。
　　五、
　　第二天老虎难得勤快地去捕猎了。
　　他之前没有过伥鬼，不知道伥鬼要不要吃东西，喜欢吃生的还是熟的，于是逮了两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丢到和尚面前，任他处置。
　　和尚慈祥地揉了揉兔子的脑袋，说：“真可怜。”转眼就将兔子放了，然后走到老虎面前，责备道：“旺财，做人要以慈悲为怀，不可杀生。”
　　老虎目瞪口呆，半晌才问：“那我们吃什么？”
　　和尚从身后掏出一捧不知从哪儿挖来的草，说：“这个野菜特别好吃，我做给你尝尝。”
　　老虎从此之后屈辱地成了一只吃素的老虎。
　　六、
　　夏日酷暑难耐，老虎便整日泡在水塘里。
　　和尚心灵手巧地编了把刷子，放在老虎眼前晃了晃，问：“我给你刷一刷吧？”
　　老虎连忙躲开，摆爪拒绝：“不要。”
　　和尚问：“为什么？”
　　老虎说：“不舒服。”
　　和尚说：“你都没试过。”
　　老虎说：“有些事，还是不要尝试的好。例如以前没吃过人，就一直觉得肯定很好吃，直到真吃着了，才觉得还是不吃为好。”
　　和尚笑了，问：“难道你吃过？”
　　老虎深幽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和尚身上，半晌才道：“……没有。”
　　和尚：“……”
　　和尚又晃了晃自制的刷子，“那试一试？”
　　老虎只好哼哼唧唧地挪过来。
　　七、
　　在和尚第一百零八次放掉老虎到嘴边的肉时，他终于生气了。
　　因为伥鬼不能离开老虎太远，他只好去哪里都带着和尚，然后背着和尚偷偷地捕猎，再妄图背着和尚偷偷地吃掉。
　　然后照例被和尚发现，“旺财，你又想杀生了。”
　　虎躯一哆嗦，爪下的兔子挣扎着溜了。
　　老虎转身气急败坏地道：“你怎么还是记不起来？我不是人，我是老虎，老虎生来就是要杀生吃肉的，这叫天经地义！”
　　和尚沉默了。
　　两两静默许久，和尚忽然抬手卷起自己的袖子，亮出细皮嫩肉的胳膊，冲老虎轻轻一笑，说：“如果旺财一定要吃，就吃我吧。”
　　八、
　　老虎去找赖皮蛇。
　　将和尚留在蛇洞口，他独自走进去。
　　赖皮蛇问：“听说你终于得了只伥鬼？”
　　老虎说：“别提了，多事得很，我不想要他了。”
　　赖皮蛇说：“这简单，将他魂魄打散，自然再无法多管闲事。”
　　老虎却不说话了。
　　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有没有别的办法？”
　　赖皮蛇眉头一皱，察觉此事并不简单，问：“别的办法？”
　　老虎说：“能叫他重新变成人，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的办法。”
　　赖皮蛇笑了，说：“哪里有这种办法？”
　　老虎说：“我晓得你鬼主意多得很，你别骗我。”
　　赖皮蛇脸上的笑一下子消失了。
　　他说：“有是有的。”
　　“只是需要化用你的修为，为他重塑一个肉身。”赖皮蛇说：“这样一来，他重新变成人了，你却也要重新变回老虎了。”
　　老虎说：“我本就是老虎。”
　　赖皮蛇说：“是那种没有灵智、只知吃人的畜牲。”
　　少年盘腿坐在阴暗潮湿的山洞里，忍不住回头望去，洞外有隐约天光，斑驳落在他清秀俊俏的脸上。
　　少年咧嘴一笑，说：“我本就是吃人的畜牲。”
　　九、
　　和尚孤身行走在山林里。
　　他从云间寺前往建福寺替师父取经，不知怎的生了场大病，耽搁了许多时日，怕师父责罚，只好冒险向虎山行。
　　好在一路走来安然无恙，只是一整日颗粒未进，和尚饥肠辘辘，他按了按聒噪的肚子，朝四周望望，盼望能瞧见一两株果树。
　　只是果树不曾看到，却看到了一只吊睛白额的老虎。
　　那老虎生得体格健硕、毛色发亮，正趴在一块大石头上，啃着一只鲜血淋漓的鹿。
　　和尚吓得腿肚子直打颤，正想悄悄逃跑，那老虎却突然转过眼来，深幽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他身上。
　　和尚忽然不抖了，甚至鬼使神差地走到老虎面前。
　　老虎看着他，一动也没有动。
　　两两静默许久，和尚忽然抬手解开衣带，上杉从肩头滑落，亮出一身细腻白净的皮肉，他冲老虎轻轻一笑，说：“不要杀生了。”
　　“如果一定要吃，就吃我吧。”

作者有话说

　　然后下面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