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国姝》怀戚

14、第十四章

　　集市人来人往，议论声愈发强烈。

　　卓尔往左右看了看，撇唇随即一
　　把推开苏让，转身快步走开。

　　“说说，为何要买那些？”到了接近售卖婚用之物的店铺旁的那条小巷，苏让堵在巷口，逼视问着。

　　“你可还记得五日前盛大娘一言不发出门去，然后傍晚脸色铁青的回来吗？”卓尔瞟了瞟四周，无奈解释道。

　　苏让抱臂而立，“你发现了什么？”

　　卓尔见他又恢复到原先淡漠的神色，稍稍舒了口气，回道：“我那日跟着她走了一路，发现她到了一处大宅子的后门，这边陲小镇，能住着大宅子的，定是有些钱势的。”

　　“嗯，我就说你这双眼睛是看得通透的。”苏让眯了眼贴近，抬手捏了她的下巴，恣意笑道。

　　别过头避开他的眼神，卓尔继续道：“我顺着墙沿的声音，望见盛大娘跪在地上，对着一个中年男子哭着。”

　　“后来呢？”苏让眉目凛然，显然放下了刚才不信任的调笑之意。

　　“盛大娘这把年纪并非孤身，她有个女儿，年方十六，大半个月前被那户人家捉去——官府不管，乡亲无助。”卓尔脸色沉静，慢慢出了巷口，“她好歹收留了我们一些时日……”

　　“仅凭借你一人之力救她女儿？”明显带了些揶揄的口吻打断，苏让捻袖大步走着。

　　卓尔顿住脚步，转身，“自然还是要公子一臂之力。”

　　“那好，完成此事，便随本公子离开罢。”苏让放低了声音，语气不置可否，他望了望集市上来来往往的人，负手身后，沉吟道：“乡野小镇的生活，自然不适合你我。”

　　卓尔合袖的指尖有些颤抖，面上嫣然一笑道：“多谢公子成全。”

　　苏让听罢卓尔附耳而来的主意，嘴角斜了斜，“依你之见，是要假扮新娘，而本公子……作那劫亲之徒？”

　　卓尔憋笑，“难不成公子欲替代我假扮新娘？”

　　“嗯？”苏让斜眼一瞥。

　　见他那极为不自然的目光，卓尔忙掩袖遮住嘴角抑制不住的笑，平复了一会儿心绪，接着敛了脸色道：“公子替代我做那假新娘欲脱身自然是容易的，可是事后他们必会找盛大娘的麻烦。”

　　苏让面色紧绷，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若是公子此刻随我一同潜入那大宅子，公子肩上的伤不也还没好透么，你的身手虽过人，若要顾及我和她，怕是……”

　　“怎么，置疑本公子的实力？”见她垂下头撇了撇唇，苏让唇角斜勾道： “还是……在担心本公子？”

　　呼出的热息再度扰人心扉，卓尔气急，忙冷哼一声快步走进了那家店铺。
　　身后的苏让负手而立，眸梢带了些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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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挑选了一些婚饰，又拣了些制好的成衣，苏让扬袖，“老板，再将这些理好。”

　　卓尔见这些额外的女装首饰超出了自己的额度，他这是何处来的银钱？思及如此，她不禁循着他掌间躺着的一个锦绣钱袋望去，眼角微微一斜，随即紧紧抿唇。

　　“不料堂堂苏公子这身手竟也熟顺手牵羊。”卓尔再度斜睨了他一眼，径直往门外走去。

　　苏让岂是听不懂她话中的讽刺意味，带着老板理好的包袱，也不多究，见她快步走远了随即面色镇定地又跟上前去。

　　途经竹林长径。

　　“为何要买那些？”一路闷着声的卓尔终是出声问道。

　　“穿得好看些，日后自有用处。”明明是调笑的话语，却被他说得一本正经。

　　卓尔循着正午的日头洒下的光源看去，竹叶飞旋着落在他的肩上，穿着一身月白布衫因着天生帝王家而不失一丝一毫气魄。

　　她讪讪地垂了垂眼，避开了刺目的阳光。

　　确实，这乡野小镇，果然不适合他这般。

　　只是自己……本就出身卑微，没权没势随时会被人弄死，此番若是效命于他，一切会不会有所改变？

　　苏让纵是朝堂上算计诸多，头一回遵从了卓尔提出来的建议，由她替了今日返家收拾行当的盛大娘的女儿来假扮新娘，而他则演那抢亲之徒。

　　临暮深深，院门外传来一阵响动。

　　“娘亲——”一个少女俏生生的啜泣声传入里屋两人耳中。

　　卓尔和苏让对视一眼，拉开竹制帘子，走了出去。

　　卓尔见盛大娘母女相拥而泣的场面，别过头，望见了点着烛火的桌上摆了方才那大宅子来人放下的嫁衣和简单的首饰，眼中有些踌躇。

　　身旁的苏让见状，抬袖握紧了她的手，唇角浅勾。

　　卓尔回神，蓦地点了点头。

　　苏让走上前去蹲下，拉起瘫坐在地的母女，慢慢讲完了二人先前的决断来由。

　　“真是谢谢公子和姑娘了！”盛大娘听罢，忙拉着女儿扑腾一下跪倒，颤着声泪眼模糊连连磕头。

　　夜色沉沉，竹窗外月影婆娑。

　　卓尔躺在狭小的木床上，慢慢侧过身，支着脑袋望着倚在桌边的苏让，一双眸子映衬了月光熠熠，有些出神。

　　此刻静谧的小屋里，只听得他匀缓的呼吸声，这般毫无防备，却又让人安心的力量。

　　收回目光，她慢慢躺下，闭眼的时候淡色的唇浅浅弯起。

　　月影徘徊，转移到了苏让宽阔的肩上，林风掠过，一丝鬓发垂曳而下，那双本该是紧闭的眼睛中却含了几分狠戾。

　　这十八日来，一直有两个梦在他脑海里纠缠，一个是光怪陆离的铜镜中披着赭红金丝缠线华裳的看不清脸的人露出诡异的笑容，还有一个是一身劲装的同样看不清人脸的凌于山水间执剑而舞……

　　心中愈是捉摸不透，便越是烦躁，曾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想将月光下那人安谧地起伏着的雪白脖颈牢牢掌握于手中，逼出那深处的一股灵魂。

　　他从未对任何一个女子有过这般心思，像是抓不到手里的困扰，和时常看不穿的落寞……

　　鸡鸣三声。
　　苏让愣怔回神，原本发红的一双眼中渐渐恢复凛然，又保持了一贯的沉静冷漠。

　　卓尔慢慢起身，掀了帘子往盛大娘房中走去。

　　梳洗罢，在门外候了半个时辰，苏让慢慢叩门，里屋的盛大娘闻声，放下手中的木梳，转身示意女儿去开门。随即盛大娘亦轻步走出，无声地牵着女儿的手悄然出了屋子，示意苏让进屋。

　　卓尔本是紧垂着眼的，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愈加临近，心中莫名有些紧张。

　　她安静地坐在椅上，身上纁红纯衣袡穿着整齐，宽长的衣摆铺展于地。天微明，柔光装点了她精致红妆，一双轻轻煽动的羽睫像是抖落了万卷华章，在顷刻间落满千古月光，孤身不失泠然。

　　梳妆铜镜旁搁置着一把不曾来得及别在发鬓间的幽蓝蝶梳篦，被蓦然欺近的月白袖口中探出的一只修长且指间分明的手缓缓执起，另一手轻轻抚过她的左颊，在她出其乖巧不曾躲避时慢慢将手中的梳篦簪在她的云鬓前。

　　云若若兮莫相离，采桑盛兮似我心。

　　“很美。”苏让肃冷的脸上唇悄然吐出声息，似冰雪吹融万年荣枯的寂寥。

　　卓尔闻声，睁开眼恍惚见到铜镜中身旁立着的男子亦是华冠绯服，锦带束腰，珮铛明月，冠以这香草君子之名，不由得心下跳得愈发厉害。
　　——清音入杳冥，悠然见潭渊。
　　想来亦如此。

　　“在想何事？”苏让放缓了声调，有些怔怔然。

　　“曾闻公子琴技了得。”卓尔泯然一笑，低首一温柔似醉了一池飞雪。

　　苏让微怔住，指尖捻起她额前一抹流苏，淡笑道：“那日一舞，本公子亦记忆犹新。”

　　今日山水筹和为局，眉如画兮奈若何。

　　“时辰不早了，外头抬轿的人在催了。”卓尔欲起身，却被他略显低哑的声音打断：“本公子来。”语罢，她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打横轻巧地揽进怀中踱出门去。

　　抬轿子的人步履稳健，走得不慢倒是丝毫不颠簸。

　　坐在轿中，卓尔不自觉绞紧了袖子，候了会儿，接着掀开轿帘一角，蓦地发觉已然超出了事先与苏让约好的地方。

　　她放下轿帘一角，唇瓣夹紧了一丝纠结，紧接着她默默攥住了袖口内的白玉缠丝青花簪。

　　与此同时，轿子猛地开始晃动，媒婆在外头的声音消失不见，轿子落地不稳，她一不留神险些磕到额头，腾出来的右手堪堪撑住了轿子的壁侧才缓缓坐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卓尔再度掀开了轿帘的一角，只见窗外横陈了几具死不瞑目的尸骨，更有甚者目眦尽裂，鲜血淋漓。

　　奇怪的是他们身上没有丝毫伤口，更别提刀剑刺伤之类的淌血之处……

　　卓尔不由得促紧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