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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木瓜 ...

  •   醒来的时候,枕头上好像有泪水。
      外面的天阴蒙蒙的,是天空刚刚哭过。
      她梦到了,以前的事情。

      她出生在南川——以南的一个相当小的镇子。
      母亲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为人善良朴实,在镇子里经营着一家店铺,在一排商铺里生意甚是红火。外婆虽然年纪大爱恪唠,却是很热心,和街坊领居关系很好。外公虽然早早过世,可这个家因为这两个女人,也带着生机温暖,小镇里大家相互帮持,倒是也过得不差。
      哈哈开玩笑的,以上只是童话。
      母亲是一个如假包换的漂亮的女人,如典型一般小家碧玉的南方女子,为人善良朴实。没有见过大世面,善良朴实的同时就可能带着天真。
      尽管外婆再三警告她别去招惹那个林姓的男人,可母亲是一个对自己美貌自信的女人,她完全相信,林毅民深爱着她,会带给她好日子,远离这不见天日的小乡村。
      她毅然决然地跟着林毅民去了南川,半年之后,一个人腆着大肚子回来了。
      林诗颖一直相信,母亲绝对是爱她的,不然为什么外婆三番五次地想打掉她,她最后还是生了下来。
      直到有一天,很普通地在剥着豆角,她才突然想到,母亲或许是想用她来要挟林奕民,但为什么没成功呢……
      她低头看了看,便明白了。她是个女孩。
      总之,如果是个继承了母亲美貌的可爱的男孩,她说不定现在就是林家大少爷了。
      当然现在说什么都已为时过晚。
      “你的手怎么这么脏!这么脏怎么剥豆角?你剥出来的东西给谁吃?你想害谁呢!?”外婆指着她的鼻子骂骂咧咧。
      林诗颖站起来去外面洗手,刚起身又听见外婆不依不饶地谩骂,“你干什么去啊!”
      “洗手啊,你不是说我手脏吗?”
      “我让你动了吗!让你干点活都找借口偷懒,一个女孩子勤快点行不行?”
      她又坐下,接着剥豆角。外婆仍然在小声地念念叨叨,有一个知道她家情况的女生曾经问过她会不会难过,难过?不清楚,可能小时候会有吧,看到那个女孩家的外婆总是给她煮地瓜糖水,会颤颤巍巍地撑着身子去接送她上学,林诗颖肯定有想过为什么她家是这样的,和书上教的不一样,和同龄人不一样。
      但是啊,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一切迟早都会习惯,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不觉得有哪里需要难过了。不难过并不意味着接受,外婆的谩骂、母亲的不作为,都让她讨厌。
      要想摆脱,忍受是必经之路。因为林诗颖发现了一个能让她从小镇脱离的方法——她居然有父亲!一个有钱有势的父亲。
      关于没有父亲这一点,林诗颖从小就知道了。在小镇里,也有离婚的女性,寡妇或像她母亲一样和别人私奔的人。当然了,允许存在,并不意味着拒绝议论。虽然表面上大家都像约定俗成的一样不去提及这一话题,可私下里却是茶余饭后必聊的话题。这些议论的人里,也包括那些被议论单亲妈妈。
      林诗颖记得有一次她去一个舅舅家吃饭,舅妈一边给她布菜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她家里的情况,问题倒是点到为止,不过林诗颖倒是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来那位舅妈真正想听的东西。
      八岁的表弟天真无邪,拿筷子指着她问“你是不是没有爸爸啊?他们都说你爸爸丢下你跑了。”
      舅妈狠狠地瞪了表弟,“怎么说话呢!有没有点礼貌?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表弟不甘示弱,启唇回击,“明明就是你告诉我的!现在又不准我说!”
      林诗颖看着舅妈的脸色尴尬,这下让她看到了这种难堪的场面,只怕日后是要遭为难了。
      “……我确实没有爸爸,不过我也不清楚他为什么不在,可能真的像你们说的那样跑了。”
      舅妈的眼里闪起了光芒,完全忘记了刚才的失态,“他回来看过你吗?你想不想你爸爸?”
      “没有,我也不想。都没有见过怎么会想。”林诗颖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舅妈却把她的坦白当作了害羞逞强,忍住笑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压低声音说,“阿颖啊我偷偷告诉你,你爸爸回来看过你!他上次开车去了你们学校,我当时跟在后面撇到的!虽然脸看不太清,但那辆奥迪确实就是他的!”她又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没人看到,“你可别告诉你妈妈啊!”
      林诗颖点点头,这件事她早就知道了,那又能如何呢?她的父亲既然去过学校,就不可能不知道她的事,可他既没有出现,也没有寄钱,这就证明他根本就不在意她们。
      舅妈见她无动于衷,又不死心的补充,“我听说啊他在资助穷学生,把那些成绩好又穷的毕业生送进南川读书!”
      这下林诗颖总算把脸从饭碗里抬起来,舅妈显然对她的反应很满意,语重心长地拍着她的肩,“不要担心,等你毕业的时候你爸爸也会接你去南川的。”
      她用的是“接”,而不是“送”,林诗颖却不觉得自己能被“接”去南川。每年小学毕业考满分的人里有几个能去南川读书她是知道的,不知道的是,这事居然是由她老爸资助的。她一直以为是谁给校长塞红包最多谁就能去,所以林诗颖对去南川读书这事根本就不抱期望,毕竟她家里根本就不可能出钱让她读书。要不是义务教育,她外婆早就把她撵回家了。如果是由她老爸资助,事情就完全不同了。林毅民不是一个会因为林诗颖是他女儿就资助她的人,要想进入他的视线,就得先把自己变成一个有用的人。
      也就是从那时起,林诗颖开始用心学习。此前她对学习是不怎么上心的,能混得个中上的成绩,不至于太难看就可以了。现在为了去南川,她除了把要求的功课学好,还经常跑去学校的图书馆丰富阅读量。这样坚持到了六年级,她终于考到了年级第一,林诗颖明白,这不是终焉,这只是她个人革命的开始,她才刚刚具备进入林毅民视线的资格。南川的教育肯定比落后的小镇先进很多,只是满足于这种水平,她就只能一辈子在这不见天日的小镇当“私生子”“废物”,林诗颖不甘心,她想去一个能把她当作人的地方,一个能实现她价值的地方。当时她尚且不明白这么多,只知道留在小镇就完了,那个地方可能不是南川,但一定不可能是小镇,她只有拼命往上爬,去追寻无限之外的可能性。
      有一次周六她在学校图书馆里自学奥数和初中数学时,遇到了一个穿着很好的男人。那个男人看了看她的演算纸,一针见血地指出她的错误,林诗颖才发现自己的错误这么大,于是厚着脸皮地又问了那个男人好几道题。男人临走前第一次露出了微笑,他摸着林诗颖的头发鼓励她“加油!”。林诗颖开心得不得了,回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开心,她只是觉得这种从长辈身上得到关怀的感觉真温暖……
      毕业考完后她只能在家里做家务,那种等待的感觉真的很焦虑。她一会又幻想自己去南川后的美好生活,一会又不住地害怕自己是不是一辈子都得这样在小镇洗菜了。
      所以当听到毕业典礼上点名让她去校长办公室时,她既没有喜悦也没有激动,她有的只是在长久在黑夜中前行终于触到光明的疲惫和解脱感。唯一让她惊讶的是,林毅民也在。林毅民是那天在图书馆的男人她已猜到了。第一次(正式来说,因为在图书馆时她是没有想太多的)见自己的生物学上的父亲,林诗颖显得很平静,就像平时升旗仪式一样敬了一个少先队礼,校长的大意是,这位林毅民先生愿意资助她去南川读书,看她是否愿意。
      林毅民就这么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着她。
      “我当然愿意。谢谢校长。谢谢林先生。”她分别朝他们俩鞠躬。
      校长又瞅瞅林毅民又瞅瞅林诗颖,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林诗颖是知道他准备说什么了。
      “林诗颖。“林毅民开口。
      ”在。“
      ”你知道我是你爸爸吗?”单刀直入。
      “知道。”
      校长看着这父女俩这么开门见山的问法吓楞了,“啊啊…那个…诗颖,叫爸爸。”
      “我不在乎这些。林诗颖,你想跟我去南川生活吗?”
      “我想。“
      “那好,7月6号我来接你。”
      她走的那天什么也没带,一向对她不闻不问的母亲指着她咒骂“贱人!”“看到了林毅民为什么不带他来见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贱人?她不在意,至今为止,听到的恶语还少吗?
      至此,她背叛母亲,去了南川。

      可她为什么现在会在季京呢?从落后的小镇到发达的南川,再到国际大都季京。就像萨丽娜一样,背叛一旦开始,就永远不会停下,那这回她又背叛了谁呢?
      她看见了一片灰蒙蒙的天,天空流着眼泪,身旁的少年。
      少年流下眼泪,泪水越来越多,他把自己浸在悲伤的结晶里,最后他也被泪水融化,化作一条河流回天空,又随天空的眼泪一起重返大地。她向前跑去啊,怎么追都追不上,永远隔着一个影子的距离,结果她踏上云端,从上面坠落。
      梦醒了,枕头上好像有泪水。外面的天阴蒙蒙的,是天空刚刚哭过。

      她记得自己上高中的时候曾经很喜欢一个男孩子,长相如何名字是什么早已忘记。她被迫来季京,上大学的第二年,她就和林家断了关系,林毅民完全没有找她的意思。靠着以前省下来的钱交了学费,生活费总还是要自己挣的。一只脚还没有踏出校园、另一只脚就要踏进社会,就像报复似的把前十五年没有经历的生活的琐碎通通还回来,一时间,诗、歌、梦、画,全都被撕成了碎片。
      最让她难受的是在毕业之后租房子时还被中介骗了,折折腾腾找到房子才发现不会交水电费。
      岁月一个转身,等她从浑浑噩噩中脱身过来,居然已经过了十年。
      她毕业之后本来在季京的一家外企工作,去年辞职在家专职写作,从单位宿舍搬出来的时候整理东西,居然翻出了一本日记本,每一页都特别简单,写诗写人,每一首诗或描写都特别隐晦、似是而非,那整本东西翻下来给她的感觉就像暗号本而不是日记本。看哪!10年过去,她连自己都看不懂了!为什么不写明白点呢?这样至少她还有点可以怀念的东西,不过这样重重防备才是她。
      最后一次记录,已经是高三时的,匆匆忙忙的一句话,
      “希望能遇见他!”
      遇见谁?那个男孩?她才想起自己从前确实是,总是幻想着能在哪里遇见那个男孩,比如上课的时候他破门而入,轻笑着坐在她身边,或者在同一所大学里久别重逢,或是在街头不期而遇。
      但是他始终没有出现,她笑自己傻,也对!怎么可能呢?她离开南川的时候给那个男孩写过一张纸条,不过上面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关于她的离开只字未提,况且,她还是用褪色笔写的!她不希望男孩会因为自己的离开难过,所以什么都不打算留给他,她的存在过的痕迹,就能被时间慢慢风化。如果有一天她得了绝症,也打算在死前把所有的东西清理掉,自己死后,就把骨灰洒向大海。
      现在她是做不到了,她告诫自己别想了别想了,期待不可能的事情只会落得失望!她就这么执着地朝着忘却的方向努力,结果不仅忘却了想他这个动作,甚至把他都忘了。
      曾经她以为这么好的少年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到了老年也可以坐在椅子上细细回忆,可是回过神来,想叫出他的名字,搜肠刮肚,脑海里一片空白。

      “林玖!”
      林玖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是许琼琚在叫她。
      “你想什么呢?想这么出神。”
      是没反应过来,名字是大二的时候才改的,说来这个名字也和许琼琚有关,“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许琼琚是琼琚,那她便叫琼玖吧,琼玖太长、未免有嫌,就单取了一个玖字。
      “没什么,倒是你,马上就要7点了,过来陪我闲聊可以吗?”
      许琼琚是许家大小姐,毕业以后不想工作,就在季京CBD旁开了一家叫雨庭的咖啡店,6点的薄雾夹着楼宇,这个时间的季京褪去了夜晚浮华的妖治,倒像是一个刚睡醒的人。
      \"我一个甩手掌柜,有什么可忙的?“
      指针迫近7点,原本荒芜的斯堪的纳维亚风格的店内,开始有了人烟。
      客人们大多西装革履,一只手捧着咖啡,另一只手或在智能手机上飞速滑动,或在财经报纸/杂志上翻动,一会儿还要瞥一眼手表,总之恨不得一双眼睛掰作两双用,尽管他们中很多已经是四眼了。
      林玖很喜欢这样观察别人,而后为他们的行为编上一段故事,这既是她的爱好,也能为她提供写作素材。就比如坐在窗边的那位先生,他的年龄目测二十三四,长相相当俊秀,有不少女孩在落地窗外打量他,名贵的西装和手表或许也是他频频引人侧目的原因。但真正使他不同于他人的,并不是接近忧伤的气质,毕竟气质可能被外貌迷惑,他的眼睛很漂亮,线条精致的琥珀色的眼睛,很清澈、能比常人传递出更多的感情。在这个繁忙的清晨,他却什么都不做,远远地望着楼宇间透出的天的身姿。
      他又有什么样的故事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木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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